第104章 情空 “蓝泱的命给了他,任他处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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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

魏无羡是在一阵舒缓的琴声中醒来的。

目光所及之处,是白底蓝纹样式的帐子,满室清冷兰香混着丝丝檀香,携着他昏睡前发生的事,一并席卷而来。

气急败坏用紫电抽了他一鞭的江澄,二话不说在他身前护着他的蓝忘机,明明是小辈但依旧为他仗义执言的蓝氏弟子。

还有,至始至终站在不远处,默然未语的蓝熹微。

不该的。

从前的她,哪怕被他欺骗之后,穷奇道截杀、不夜天一战,她仍是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可是这一回。

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就静静地听着他被江澄质问,静静地看着他狼狈摔倒,静静地,像一位看破红尘的仙人,绝艳眉眼间瞧不出任何情绪。

是远比当年的蓝三小姐,对待不熟之人还要冷漠的态度。

心口骤然疼得厉害。

魏无羡微微偏了偏头,看到桌案前奏琴的熟悉身影,又扫到了床头的银色面具,睫毛止不住地颤动。

半晌,他低声道:“十六年了。”

琴声戛然而止。

“像一场梦一样。”

梦里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云梦大师兄,每日修习过后喝着鲜醇爽口的莲藕排骨汤,时不时跟江澄打上一架,以惹蓝忘机生气为己任,牵着那人的手四处玩乐,好不自在。

只是,大梦一场,梦中的欢愉越多,梦醒便更甚空落。

“你醒了。”蓝忘机抬眸看去,似不经意睨了眼虚虚合上的木门。

魏无羡撑着身子坐起,敛眉垂首,勉力勾了勾唇:“没想到,还能活着,蓝湛,这十六年,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故作轻松的语气,听得蓝忘机心里来火。

大梵山他不可能没有看见蓝熹微,眼下却是一句都不过问吗?那当年的蓝熹微,是为什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啊?

“魏婴,你知不……”愠怒质问的话尚未出口,被人高声打断。

“蓝湛。”魏无羡喊了这一声后,忽地安静下来了,俊美苍白的脸庞上掠过许多复杂情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说话。

“这十六年里,她过得好吗?”

对上魏无羡的眼神,蓝忘机眉宇拢紧,转瞬又松动了几分,轻声问他:“魏婴,你敢听吗?”

不是在问你是否想听,而是直接问你是否有这个勇气听。

隐隐猜到了那个扎心的答案。

如果过得好,莫家庄那夜她喝酒岂会那样的娴熟?蓝忘机岂会来反问他敢不敢?

他不敢的,可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些年的蓝熹微,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十六年前,不夜天一战,跳下山谷的人,不止你。”

“还有她。”

平地一声惊雷。

魏无羡猛地怔住了,像是突然被捆住了身躯动弹不得,短短的几句话化成了尖锐利器,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

慌乱地下床朝桌案冲去,他死死抓住蓝忘机的手臂,下意识地摇头:“不会的,你在那里,怎么会拦不住她?蓝湛你骗我!”

拦住她?

蓝忘机何曾没有拦过?

当时的蓝熹微表现得太平静,呆坐在悬崖边,无声地落泪,无声地哽咽,纵身一跃的月白倩影,委实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离她最近的蓝忘机反应过来之时,拉住的只有一件披风,若非他立即掷出了避尘,若非避尘识得蓝熹微的气息,护住了她的心脉。

崖底那位浑身浴血、命若悬丝的女子,便也会如夷陵老祖一般,于不夜天身死神灭了。

“我没有骗你。”蓝忘机喉咙涩得发紧,他任由魏无羡扣着自己的手,哑声道,“所幸避尘保住了她的命,但她之前就受了伤,我赶到崖底的时候,她……”

“经脉全断,只余一息。”

蓝熹微在悬崖边,大抵就已想好了。

有人拦着她跳,她也会用灵力震断全身的经脉。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活着。

是以即便避尘救了她,起初,各式各样的灵丹妙药也好,高深精纯的雄厚灵力也罢,在蓝熹微这里都是枉然,只能吊着她的一口气。

幸好蓝氏有位精通医术的长老,剑走偏锋,察觉她体内难以化解的寒气,将她放至寒潭洞的冰床之上,以寒气作为药引,一点一点疗愈她的伤。

这一身的外伤内伤加起来,把人养活,足足消耗了三年的时间。

然而蓝熹微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彻底毁掉了他们这几年来的心血。

她弃了正统的修习方式,修诡道术,好不容易恢复了一星半点的灵力修为,一夜之间尽数作废。

知晓这件事的四个人——

蓝启仁的黑发之间银丝顿生,蓝曦臣的脸上再没出现过温煦笑意,蓝忘机寸步不离地守在晓室里,江澄参加清谈会一度没人有胆量靠近。

那时的蓝熹微像涸辙之鱼,抗拒着红尘世间的一切,只会在无法控制的疲惫涌上来后,无力地卸下防备,哭喊着两个字进入昏睡。

阿羡。

从来都是这两个字。

这样的绝望状况,持续了将近一年。

在蓝忘机带着蓝思追来看她时,渐渐有了好转,在江澄经常送来有关金凌的书信时,慢慢得到救赎。

蓝熹微内心有一扇闭合的门,门闩上挂着一把打不开的锁,即使而后江澄抱着睡得正香的金凌,来见过她后,她开始调整,开始重新认真地修习。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变好了。

但蓝忘机清楚的知道,锁被金凌打开,亦或可以说是被救了她的金子轩打开,被她没护住的江厌离打开。

那扇门却永远地封死了。

她为了金凌而活,为了金子轩而活,为了江厌离而活。

她为了任何人而活,再不为蓝熹微而活。

不夜天,那高耸的山巅之下,埋葬了不羁坦**的赤子亡魂,也埋葬了为情赴死的痴情种。

魏无羡至死都没想到,蓝熹微这十几年是这样过的。

蚀骨疼痛撕裂般拽着他心间血肉,眼眶温度烧得离奇高,可偏偏干得好像流不出眼泪。

蓝忘机述说的声音其实不大,但是他觉得自己犹如被敲了当头一棒,蓝忘机最后说的那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耳畔重复响起。

“你死在了不夜天那一战,她也没能活下来。”

他这一生,最爱不过一个她。

所以为了她继续如皎月高悬天空之上,为了她不被世人悠悠众口诽议,他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划上了一道道血淋的伤口,亲手毁掉了他最是不舍的这段情。

他宁愿她不爱,宁愿她因此恨自己。

蓝熹微平安喜乐,就是魏无羡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不夜天跳崖万念俱灰的那一瞬,他还是希望他的众叛亲离、他的死,能换来老天垂怜他最爱的姑娘。

可现下,蓝忘机告诉他,蓝熹微也没能活下来。

他此生挚爱,一如当年的玄武洞,他跳了,她也就跟着跳了下去。

魏无羡年少时,听说书人讲过很多爱情故事,原以为殉情不外乎是古老的传说,谁知道推翻他这一认知的人,竟是他的傻姑娘。

他低估了,也看轻了她的爱。

不知怎么走出的静室。

潮湿的乌云层叠,遮蔽了夜幕里原本的繁星皓月。

魏无羡望着黑漆漆的天,闭了闭眼睛,须臾后睁开,长眸里泛着不正常的猩红。

忽然,他整个人失了力气往后跌去,背脊重重地撞上了檐柱,终是忍不住放声痛哭出来。

你都弄丢了什么啊?

你辜负了谁啊?

魏无羡,你他妈的对得起她吗?

......

闷热的天气很是糟糕,后半夜终是伴着轰鸣雷声下起了瓢泼大雨,这是姑苏今年第一场如此滂沱的雨势。

夹杂细雨的泠泠寒风吹得屋内灯火摇曳。

忽明忽暗的光线有些刺目,蓝熹微索性起身,打开房门让风径直扑灭了烛台。

心绪稍安,她沉沉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想去接住自瓦当滑落的雨滴。

一滴,两滴。

比指尖温热几分,可还没停留片刻,便沿着指缝飞速溜走了。

蓝熹微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边拢袖边旋身之际,余光瞥到院门挺拔胜松的身影,微微一怔。

“忘机?”

置于伞柄处的手陡然用力,蓝忘机缓缓走到屋檐前,浅眸晦明不定,他没再向前走,比檐下之人竟矮了些许。

他倾斜了掌间竹伞,全然不顾会不会被雨水打湿衣袖,准确无误地圈住凝雪皓腕,柔声问道:“冷不冷?”

蓝熹微没答他,抬手将人拉进屋檐庇护下,慢条斯理地拿过竹伞,折好后挨靠一旁的柱子放着。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话毕,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低笑了声,“他醒了肯定有很多想问的,你还有空出来?”

定定看了她许久,蓝忘机的表情瞧不出蹊跷,可是实际上,他心里乱得很,呼吸都不自觉地变轻不少。

她对魏无羡的感情真的这般云淡风轻了吗?

非也。

魏无羡在大梵山晕倒,人虽然是由他带回了静室,蓝熹微没打探询问过一句消息,甚至都不曾去静室看过魏无羡一眼。

但就算蓝忘机一直待在静室里,他也能感知到门外有抹微乎其微的气息存在。

不进来,也不离开。

那几年的荒唐,再怎么荒唐,相比这十几年来的漫长,渺小得就像一日之内的一个时辰,剩余的十一个时辰是不哭不闹的,众人就真信她已经忘掉了那段感情。

但凡蓝熹微释怀了丝毫,彼时大梵山见到没摘面具的“莫玄羽”,都不会那样失态,更不会傻站在门外,又不肯进屋看他一眼。

如今她爱他与否,蓝忘机不敢断言,可他心下清楚。

蓝熹微始终没有放下。

“忘机?”

眼前的人迟迟不语,看他紧蹙的眉宇,蓝熹微不免有点心急,忙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终于回神,蓝忘机倏地低头,盯着沾染雨水的月白衣裾,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他只问了你。”

神情滞了刹那,蓝熹微的心霍然就酸了,广袖中的指节逐渐蜷缩着,握紧成拳。

尘封心底最深处的情感,隔着这句话,隔着流年往事,破空而出。

她艰涩出声:“然后呢?忘机,我也以为我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千远万远为他奔赴,我都心甘,只要他是真心喜欢我,没那么喜欢,我也无所谓。”

“我想着,如若我找不到证据,没办法还他清白,就离开云深不知处,和他一起成为不被世人接受的邪魔歪道。”

“可是结果呢,他在乎的、喜欢的人太多了,我的喜欢,对他来说是困扰,是麻烦,是他二选一的弃子。”

蓝熹微唇角紧绷,星眸透着无望的悲伤,恻然落泪:“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我,选择别人,有勇气选择跳下万丈深渊,却唯独没有想过和我走下去。”

“我是放不下,是忘不了,可也就只是这样了,我的命是金子轩的,我只愿阿凌能平安长大,别的,什么都不期待。”

“蓝泱的命给了他,任他处置。”

“他不要,我便再没有命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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