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告捷1(1 / 1)
乱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县衙门的胥吏站在门前,翻着名册开始点名, 听到点名后上前应答的不仅是考生, 还有替考生作保的廪生。
作保的廪生有核对考生信息的责任,必须保证考生没有冒籍、父母丧事的情况,也没有顶替别人或随意更改姓名、家事清白等等,一旦考生查出了问题,替他作保的廪生还有联保的其他考生也要倒霉, 所以,县学的廪生都不会随意出面替人作保。此次, 替他们作保的县学廪生不是别人,就是张皓文的表哥李青安。
韩景春自己入场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回送自己这几个得意弟子进场考试,他心里似乎比学生们还要忐忑,还在拉着张皓文他们的手嘱咐道:“你们几个切记, 虽然这考卷上写着座号, 但并非一定要 按照此号入座不可。一入考场, 大家都是哄抢靠前的位子, 皓文你年纪小,皓言、皓方, 你们两个要帮他抢一抢呀……对了,不要坐第一排,那第一排就在房檐下,风吹日晒, 万一下了雨,试卷被打湿了,那可就糟了……”
张皓文他们几个听着这番已经听过数遍的话,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点名大概是按照报名的顺序来的,他们村子离文城不远,告示刚贴出来就报了名,很快他们就听见胥吏在前头喊道:“张皓言!”
“到我了,皓方、皓文你们两个也快了,一起跟着过来吧!”张皓言紧紧握住自己的考篮,拉上两个弟弟一起推开人群走了过去,剩下韩景春和张传荣两个在衙门口心情忐忑的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传荣道:“唉!韩夫子,尽人事、听天命吧!走,咱们两个找个地方喝一杯,待会儿过来等他们出场!”
这个时候,只有杯中物能稍微缓解一下他们的紧张了。素来不贪杯的韩景春也点了点头,和张传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拥挤的衙门口。
“头发解开!脱衣服!”衙役催促道。
“是、是……”张皓言对此早有准备,不过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有点别扭,况且二月毕竟是冬寒未消,他脱了外面的棉袍,解开衣带的手就有些哆嗦起来。
“哦,你就是张皓文?”后面的衙役打量了张皓文两眼:“你年纪还小,县太爷嘱咐了,不用解衣,把考篮拿来看看就成。”
张皓文点了点头,两年前他为了给彭知县送信可是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虽说他自己也收获不少,但回来一说,彭知县对他的态度大变,更为另眼相看了,对于张家的布匹生意,他也在他这个文昌知县的能力范围之内提供了最大的庇护,当然,虽说棉布的税暂时还没有收,但是逢年过节他们张家也没少“孝敬”这位县尊。
这就是官场,最好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利益之上,没有永远不变的恩情,也没有隔夜的仇恨。还没有考过一场试的张皓文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这些形形色色的官员们给他上了韩景春所不能传授给他的生动而实用的一课。
虽说不用像张皓言那样脱得只剩一条裤衩,但衙役还是象征性的在张皓文身上摸索了一番:“好了!进去吧!”一句话就让张皓文得到了解脱,他再次挎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考篮,等两个哥哥穿好衣服以后,三人一起进了考场。
所谓考场,其实就是文昌县的县衙大堂。文昌的大堂和府衙一样,当然没有府衙那么宽敞,前后一共五间,每间又隔成前后两卷,一共有十间,摆满了长条桌椅,有些明显看得出是从附近的饭铺子里征用来的,还闪着油光。
“这是什么味儿呀?”张皓方又开始吐槽了:“怎么臭烘烘的?”
张皓文和张皓言都没有搭理他,后面的考生已经陆陆续续进来了,他们得赶紧找个好位置。三人谨记韩景春的教导,快步跑到第二间的第二排靠边的地方坐了下来,这
儿既有阳光,待会儿又不会太晒,桌椅还算干净,三人长长舒了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小心放好试卷纸,认真的摆放笔墨纸砚,等待考官彭县尊出题。
看来,文昌县的文风越来越盛了,大半个时辰过去,大堂才坐满一半。桌椅都是按照报名的人数准备的,可见还有不少考生等在外面呢。一拨拨生童走进考场,一番番哄抢,衙役们大声呵斥,考场里乱作一团。
这些生童,很多都不是像张皓文他们这样早早就来到文城镇住下,而是住在城外,或是从附近的村子连夜赶来的,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已经连连打起了瞌睡,张皓文甚至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某位仁兄的呼噜声。
“都起来!你,别睡了!县尊大人要出题了!”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原本空**的大堂终于坐的满满当当的,张皓方已经趴在桌子上流着口水睡着了。衙役在旁边空出来的过道上走来走去,不断提醒着考生们:“坐好坐好!给我起来,别让县尊大人看见你这幅丑样!”
张皓方赶忙直起身子抹了抹口水,把压得略微发皱的卷子展平,问自己哥哥道:“啥时辰了?”
“不知道。”一向很沉得住气的张皓言等的也有点焦躁:“你快坐好了吧!”
“这是什么?你小小年纪,不说在场下好好读几篇文章再进场,怎么还敢夹带呢!”一听见“夹带”两字,旁边的衙役们全都瞪起眼睛,朝后面看去,靠近的两人快步走到一条长桌面前,把一个十来岁的童生拉了出来。
“差爷,不是夹带,这是我这破棉袄里的棉花破了,你瞧……”动静闹得太大,张皓文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那少年手里揪着一把破棉絮给差役们看。那两个差役面面相觑,又似乎是对他有几分同情,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沿着过道离开了。
“……本县奉学道大人旨意,开科考试,为圣上选拔人才……尔等即为读书人,当知礼义廉耻之重,须得尽你们先生所授,平生所学,好好做这两篇八股,不得交头接耳,不得故意喧哗,……誊抄时不得涂改、不得添注、若有错字,举子点断不清,不予录取……!”彭县令高声宣读完了长长的注意事项,然后一撩官袍坐了下来,旁边书吏递上笔墨纸砚,他抬起笔来,在考生们紧张不安的眼神中,挥笔写下了两个题目。
写罢,他自己站起来念叨:“第一题 ,《中庸》——‘天命之谓性’一节!”
略一停顿,继续道:“第二题,《孟子》——‘圣人之忧民如此。’一句!”
下面的考生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随即又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各种声音,有的得意,有的抱怨,更多的人都一边磨着墨,一边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为免有人没听清楚,衙役们把这两题贴在两块木牌上,举着木牌在场中来回走动着。张皓文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已经开始构思了。第一题不算偏,场上每个人应该都至少试着写过一两篇习文吧?不过他们前几个月几乎一天都要练习写一两篇文章,这个写的早,已经有些记得不太清楚了。第二题来自《孟子·滕文公上》,《孟子》篇幅长,有些学的不扎实的人,比如张皓方,连这句话的出处都有点记不清了,这会儿正在抓耳挠腮的拼命回忆呢!
考场的纪律并没有张皓文想象的那么严,大家你挨我,我挨你的坐着,衙役根本没法管,也管不过来。不过,县试只是初级选拔,过了县试,连童生都不是,没有真才实学,很快就会在后面的考试中被淘汰。
“哥,这一句哪儿来的?”最后张皓方放弃了,开始低声询问张皓言。张皓言被他缠不过,只得说了句“滕文公上”就不再理他了。
张皓文平息凝气,开始回忆着写起了第一篇文章的破题,虽然觉得
自己的水平过县试问题不大,但他想争取早点交卷,头十几个交卷的人都有面试的机会,作为主考的知县大致看一下文章,就会当场宣布结果。
一般来说,对于先交卷子的人,考官的态度都是很宽容的,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童生,只要人长得齐整,字写得好,文章的句子有比较通顺,有些可取之处,一般知县就会把他取中。
张皓言和张皓方还在思索,张皓文的笔已经落下,认认真真写了起来。
快到晌午,日头挂在当空,天热了,挤在一起的生童们忍不住抱怨起来,有人碰了旁人的墨,有人踩了隔壁的脚,差役走来走去,满头大汗的平息着各种纠纷。
“……盖试忧民之忧焉,以观其暇与否也!”张皓文此时已经誊抄到了最后一句,额头上也冒出了薄薄一层汗。写完草稿之后,他已经检查了好几遍,这两篇文章虽然算不上做的花团锦簇,但也算是工整严谨,通过县试足够了。他四处一看,还没有人起来交卷,便想在稍等一等,谁知就在这时,后面又传来了差役的骂声:“唉呀!方才还想给你留上几分面子,瞧瞧,这是什么,你还敢狡辩么?!”
“我……这……”原来是刚才那少年又被揪了出来,他确实在棉袄里藏了不少细小的纸条,可惜他自己翻来找去,居然有一张掉在了外面,被巡视的差役拾到了。这下子他脸色惨白,流着眼泪被差役拖了出去。
场中众人纷纷摇头,这一下子,就是永远不得入场了呀!断了科举这条路,他只能回去种地、打短工……总而言之,一辈子都没办法跻身令人羡慕的官场了。张皓方更是出了一身冷汗——他就因为自己《孟子》还没背熟,本来还想带几张纸条进来呢,这人的下场直接给他敲了一记警钟,他赶紧埋头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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