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司的密谋(1 / 1)
这一次, 参加道试的仅张家就有张传云、张皓文、张皓言三人,除此外还有张皓文书院里的同窗好友丘洵。
邢恕已经是秀才了, 他虽然不用考试, 但这一次,他是众考生的廪保。因此,考试前一晚,为了避免奔波劳苦,张皓文干脆将自己厢房隔壁打扫了出来, 让丘洵还有邢恕住下,等着第二天大家一起同赴考场。
四月份的琼州天气已经十分湿热, 李氏一再叮嘱好张吉、张祥好好照顾张皓文,两人在床边轮流挥着扇子,却半点没有扇去凝滞在空气中的燥热。张皓文起身来到院子里,从前院吹来的过堂风带着几丝花香,倒让他觉得舒服了不少。大考在即, 想起这是他博取功名真正的第一步, 他的心跳还是难以避免的加快了。
“皓文, 你也睡不着吗?”张皓文身后传来声音, 原来是丘洵。
“唉!我又做噩梦了。”丘洵一脸怏怏不乐坐在张皓文一旁,忽然问道:“皓文, 你相信命吗?”
“子不语怪力乱神。”邢恕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推开门出来坐到了两人对面:“不过,命这个东西,好像也不全是和鬼神天地相关的吧。你说呢, 皓文?”
“和‘命’相比,我更相信‘运’,”张皓文知道丘洵在烦恼什么,不仅他们的科举之路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个国家的未来也令人担忧,尤其是发生了郭守鑫勾结太监的事,让他们隐约感到,冥冥之中,那些看见的看不见的种子,似乎正在暗自生长,慢慢萌芽……
他抬头望了望明朗的夜空,只见满天繁星,仿佛一潭被微风吹皱的湖水,漾着闪闪烁烁的光芒。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是为了体验一把古人的生活,发财致富,科举做官,还是老天另有什么别的安排?一下子,即将到来的道试不知为何在他心里显得十分渺小无谓了,穿越后所经历的一切从天赐村到琼山,反而在心里一幕幕清晰起来。
他想了想,继续道:“譬如出生在哪里,哪个朝代,是男是女,这些都是命吧。有人生来穷困潦倒,有人锦衣玉食,是你我都没有办法改变的。‘运’就不一样了——财运、国运……有昌盛的时候,也有衰败的时候,‘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虽然命摆在那里,但天助自助者,只要好好应对,就像这次我们齐心协力对付郭守鑫一样,还是很有希望改变既定的命,等到时来运转的一天。”
丘洵和邢恕听得认真,张皓文又道:“老师曾经说过,任何事在发生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征兆,等道试结束,我们就去寻找这件事情发生的源头,看看能不能扭转时局吧。”
“好了,”邢恕站了起来拍了拍张皓文的肩膀:“快去睡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待到道试你们高中之后,我们一起离开琼州岛,就会有更多机会探索丘洵所说的真相了!”
虽然只是短短聊了这么几句,张皓文心里却比一开始平静了不少。邢恕说的没错,道试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想着唐珏说过的要举荐他们去广东读书的事,他心中又有了新的期待!
“提调官进……”考场外面黑漆漆的天幕下,灯火、烛光却连成一片,将整个考场四周照的恍如白昼一般。道试比地方性的县试、府试正规许多,由专门的官吏任“司仪”,在高台上宣布着监考官员们的入场顺序。
担任提调官的是琼州知府徐鉴,自从去年秋天他在张皓文等人的帮助下将郭守鑫通倭一案顺利了结,又及时安抚了百姓商贾,张家的纺纱机开始在各个城镇制作推行,番薯和玉米在那些原先寸草不生的贫瘠土地上长势喜人,一时间琼州上下对他极为拥戴。远在岛对面广州坐镇的艾巡抚也对他赞誉有加。
虽然时间及早,但徐鉴仍精神百倍,满面红光的走进了考场
。他对着北面大厅内一位高高瘦瘦,身穿大红官袍的年轻官员抬手作了个揖,那官员虽只有四十上下,举动却翩翩然颇有名士之风。此人便是主持琼州道试的提学官曾鼎。
张皓文早就发现,虽然这个时代科考极其严格,考中进士的人凤毛麟角,但这些官员都是意气风发,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他们考中进士时的年龄应该也就三十上下。可见,大明选士的制度至少在早期,选的是一等一的天资过人,聪明能干的士子,那种像靠一年年死磕八股,考到五六十岁才金榜题名的考生,他估计在这个时期几乎是不存在的。
丘洵也曾经证实过他的这个猜想:“要想名列三甲,不仅看年龄,还要看长相呢!明朝可和唐宋不一样,太祖都曾经将相貌英俊不凡的吴宗伯被拔为状元,而原拟为状元的郭翀只能降为榜眼了,……我当时……唉!不说也罢!”
张皓文和邢恕估计,丘洵大概因为他的长相吃过亏,没能排上很好的名次,不过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张皓文知道他的名次肯定也不会差就是了!
只不过重来一次,一切还会和丘洵所知道的一样吗?
此时提学官曾鼎站起身来,向知府徐鉴还了一礼,然后司仪高声传第一个参考的县和学校教官进去,琼山县作为琼州首县,自然排在第一。最后传廪保进,邢恕和一众廪生排列整齐走入场中恭敬行礼,这次提学官则高坐不动,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众人进场。
接下来就轮到了文昌县,县学教官等人依次入场,随后则是临高、澄迈……比上次府试更加声势浩大,就连一向很有耐性的张皓言都忍不住抱怨起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快了、快了。”身为叔叔的张传云自己也出了一头汗,但面对两个侄子,他也只能不住出声安慰:“提学大人驾临,规矩自然是不一样的,待会儿入场搜查也会查的严些。现在再等两个县学官进去,就该咱们这些考生了。”
正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今年徐知府在各地劝课农桑,琼州家家户户致富有道,来应试的学子数目众多,比张传云三年前那一次道试足足翻了一倍,仅琼山县、文昌两县就有百名考生,点到张皓文时,已经天光微亮了,士子们饥肠辘辘,等在考棚两旁买早点的那些小贩又足足赚了一笔。
张皓文和张皓言也饿了,抱着刚买的热饼子正啃呢,忽然听见点名,张皓文急忙举起手来,喊道:“这儿!这儿!”
周围众人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娃娃手里拿着饼子,肩上背着考篮往里挤,不禁哄堂大笑:“哈哈哈,小子,你毛还没长全呢吧!待会儿写不出文章,别急的尿裤子呀!”
张皓文嘴里叼着饼子抬头淡然一笑:“‘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谁尿裤子,还不一定呢!”说罢,趁着他们发愣的功夫,他三步两步拨开人群,走上台阶去了。
府衙的差役们一大半都认识张皓文,不过这次曾鼎坐在台上,谁也不敢懈怠,所有考生一律脱衣解发,考篮里所有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连饼子都被掰成几块,确保没有纸条藏匿其中才肯放行。
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考生们的表情已经趋于麻木了。张皓文开始庆幸自己去年进过一次考场,里面的那巨大的考棚和吱嘎作响的桌椅依然记忆犹新。文昌县的考生都被分在东边考棚里,只是这一次,座次严格按照府试时的名次排列,他和张皓言离得远了,四周都是不认识的人。
四书题:“《大学》:‘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孟子》:‘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
这两题都不算刁钻,张皓文听了,悬着
的心放下了大半。不过,他本来就对四书题比较有把握,毕竟在韩景春指点下学了好几年,府试县试都考得不错,说明他的四书功底是过关的。他更担心的是五经题,虽然唐珏可以说是琼州岛上最好的老师,但他跟着唐珏学《易》的时间太短了,只能说是学到了些皮毛,不知道这位提学的本经是不是《易》,万一是的话,文章到时候入不了他的眼,自己落选事小,给唐珏丢人事大呀!
四书题宣布完毕,场中一片寂静,曾鼎大笔一挥,又写出了一道题目。一旁司仪读到:“五经题,《诗》:‘邦畿千里。’……”
就在数百名琼州学子焦急等待的时候,一道海峡之隔的广州市舶司里,一名年过花甲,面容白皙的老人端坐堂上,底下几个小太监忙忙碌碌,正排着队把一个个箱笼往门外的马车上搬。
“爹,您这就要走了,可教儿子如何是好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穿青绿色的曳撒,头戴内使官帽,腰系绦环带,着一副改良过的橡胶底的皂皮靴,着急的跪在老人跟前,拉着他的衣摆尖着嗓子哭道:“莫非您还在怪罪儿子去年办事不利,让郭守鑫家被抄了?那是郭守鑫他自己愚蠢,儿子一向小心翼翼,都是按爹爹您的吩咐办事的呀!”
“唉,你起来吧。”老人咳了一声,把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搀扶了起来:“若是我嫌你办事不利,也不会把你留到今日了。只是人嘛,聚聚散散都是缘分,咱们今个缘分尽了,往后,我对你的前途自有安排。”
年轻人一听这话,马上面露喜色,起身道:“爹,当时要不是多亏了您,我被金鸡岭那一帮野人擅自施了私刑,又扔到荒郊野外,早就葬身狼腹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怎么安排,儿子我一定都听您的!”
“好!”老太监刘顺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王祯缓缓的道:“宫中教太子读书的王内官,向来与我交好,他手下缺几个办事得力的孩子,我如今要离开这市舶司回老家养老去了,就把你推荐给了他,正好你也姓王,从今往后,你跟着他,将来混出个名堂来,可别忘了你爹爹我呀!”
“不过,他的名讳和你相冲,从今往后,你就用你的字,称王永祥吧,反正咱们做内官的,也不需要什么字啊号的,留个吉利的名字,在宫里叫着顺口就成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