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之卷_第一零一章 节前再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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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长安变得愈发干冷起来。
荆州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每天战报都如雪花般飞来。快马连传,日夜不停。从荆州到长安,最新的战报不出八天便到,而李穆然做为抚军将军,每天从白天到半夜,都耗在了宫中,跟着圣上和其他几名将军研究战况。
荆州之战,果然只是都贵单方面发起的试探性战役。如今的荆州,当地驻军再加上朝廷援军,一共有八万余人,而晋国的防守队伍,则不过四万人。晋国的四万人一万是水兵一万是陆军,秦国的八万人,则全部都是陆军。为了能够试探水战,苻坚特意又从益州拨了一万水师前往荆州。
秦晋两军,于十一月中旬,进行了第一次交战。
这是一次小规模的战役,双方于长江上打了一场水战。秦出动两艘大船,二十艘小船;晋则是一艘大船,五十艘小船。双方隔着水面先射了一阵子箭,见讨不到便宜,便又各自划回了营中,并没有太多伤亡。
接着不出五日,两国各出动了五千人,在荆州以东竟陵以西的一片平原上,打了一场陆战。
秦国的统兵将领为荆州驻军的中兵参军吴仲,晋国的统兵将领则是南平太守桓石虔。这一次秦国的五千人为轻骑,晋国的五千人则是弓步结合。
双方一触即退,由于晋国的弓兵是轻骑克星,故而此役秦国死百人,伤两百有余,晋国则分毫未损。
又过五日,秦国出动重骑兵与晋国步兵相遇。此次重骑如雷霆般出击,一举击溃晋国步兵,获首级千余,大胜而归。
此后,捷报迭传。
虽然时值寒冬,但秦国朝野上下都沸腾了起来。一时之间,欢声如潮。每天李穆然上朝,都见到有将领向圣上请命带军南下,索性借机一举剿灭晋国。
满朝都是阿谀奉承、歌功颂德的话,李穆然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他甚是腻烦这种风气,可是如今已不是他在建康的时候,也只能随着众人一起报喜不报忧。不过,他心中断定荆州战事并没有战报中所说的那么乐观。毕竟都贵对上的大将是桓冲,是晋国的大都督,那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对付的人。
这一日已近年底,李穆然从军营巡视过后,酉时末刻回到将军府。他一进门,就见李顺迎了上来,道:“将军,郝姑娘来了,正在书房等您呢。我瞧……我瞧她好像很不高兴,眼圈都是红的。”
李穆然微一簇眉:阿贝哭过?自从两人定亲后,郝贝向来都是高高兴兴的,今天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忙了一天,身心俱疲,又饿着肚子,委实打不起精神来,可是郝贝的事他又不能不管,便叹了口气,把马缰交到李顺手中:“知道了。我去看看她,你吩咐厨房备饭,一会儿送来书房就好了。”
李穆然走到书房前,见房内黑着灯,并不像有人的样子。他有些迟疑,轻推开门,只见月光透入房中,郝贝趴在书案上,已睡熟了过去。
看来郝贝已来了有一阵子了,她睡着的时候,外边的天多半还是亮着的。李穆然温然一笑,点亮了烛火。他走到郝贝身前,看她睡得很熟,也不忍心叫醒她,便解了大氅披在了她身上,继而就坐在了她身旁,拿起案上昨日没写完的奏折,怔怔地出了神。
那奏折的内容,是向圣上说明现今并非攻打晋国的良机。他写折子时,心情甚是矛盾,一方面他作为抚军将军,不希望兵士去打一场必败之仗白白送死;而另一方面,他作为慕容垂的亲信,也想着未来能随大将军建一番功业,好让自己的理想早日达成。
他思虑再三,那折子终究还是只写了个开头,便搁置下来,这时拿在手中,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有如千钧般重。李穆然轻轻叹了口气,将奏折撕碎,纸屑全都扔到了火盆中。
他又等了一会儿,听见府中的丫鬟叫门,便说了声:“进来。”那丫鬟应了一声,端了饭菜进屋,李穆然上前接过,放到一旁胡**,便叫丫鬟退下。
他转过身来想叫醒郝贝,却见郝贝已迷迷糊糊地抬起了身子。她抻了个懒腰,仰起头来,脸上都是压出的红印子。李穆然见
状笑道:“饿不饿?”
郝贝揉了揉肚子,点了点头。她往窗外看了看天色,道:“都这么晚啦!你刚回来么?”
李穆然温然道:“是。最近军中事情忙,没时间多陪你,是我不好。”
郝贝摇了摇头,强笑道:“你忙大事要紧,我明白。”边说着,边和他一起把饭菜放到案上,摆好了碗筷。
李穆然听她说话声音甚是慵懒,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心想李顺说得果然不错,便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问道:“今天怎么了?谁惹我们阿贝不高兴了?”
郝贝瘪瘪嘴,忽地道:“一会儿吃完了饭,你送我去阿烈家躲躲,我不想回都统府。”
李穆然笑道:“为什么?你和义父他们吵架了?”
郝贝叹口气,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
李穆然愣了愣:“我?”他暗忖和郝贝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和慕容山的矛盾也已缓和许多,郝贝如何会为了自己跟他们又起冲突。
郝贝看他不懂,又道:“本来我义父他已经看好你了,可是如今……如今朝中都在传你是个胆小鬼呢!荆州战事,其他将军们都表了态愿意增援,为什么你不提呢?我义父说他有你这么个胆小鬼做女婿,他也脸上无光。”
李穆然哑然失笑:“你希望我上战场么?”
郝贝急道:“我……我当然不想和你分开。可是别人都提了,就只有你不说……你、你是为了我才不肯去么?我不想拖你的后腿!再说了,就算你去,我扮作你的亲兵混在营中,也不一定就要分开啊。”她说得有些着急,两颊都泛了红。
李穆然又给她加了些菜,道:“好好吃饭,别急。我……”他想跟郝贝解释他为什么不主动请战,可是郝贝本就是罔顾人命的性子,又好钻牛角尖,他就算好好跟她讲,她又能理解么?想到此处,他不由怀念起了冬儿。冬儿和他心有灵犀,很多事情,就算他不说出口,冬儿也能明白。
他刹那间有些出神,郝贝看他只说了个“我”字便没再往下讲,不由问道:“李大哥,你想说什么?”
李穆然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明天就去和圣上提出战的事吧。不过圣上如果真的下令让抚军出征,你不能跟着,好不好?”
郝贝一怔:“为什么?”
李穆然莞尔道:“我不想让我妻子吃苦,这个理由行不行?”
郝贝脸上一红,浅笑道:“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天天在军营中啊!”她闷头扒起了饭,可嘴角却全是笑意,李穆然看在眼中,心头一暖,又道:“既然如此,别和你义父他们怄气了,好不好?”
郝贝点了点头,笑道:“我明白,义父也是为我们着急。”
两人说说笑笑,一会儿便吃完了饭。李穆然牵着郝贝的手出了府门,两人同乘万里追风驹,往都统府行去。
将军府在城北靠西,都统府则在城南靠东,中间要经过朱雀街。朱雀街上全是酒家,到了晚上,一派花红酒绿,热闹非凡。
此刻将到年关,各酒楼前都挂起了灯笼。郝贝是喜动不喜静的性子,一见花灯,便勒停了马,回头笑道:“李大哥,你陪我看一会儿灯,好不好?”
在这些小事上,李穆然向来对郝贝言听计从,便点了点头,道:“好。”
他信马由缰,顺着郝贝的手指,仰头看着一个个灯笼。这些花灯大多没什么特殊,花样繁复的,也不过是莲花灯、走马灯,李穆然看了一阵,便没了兴趣,不过郝贝看得津津有味,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马行一阵,到了朱雀街和延平街的交界,二人只见人山人海,竟把整个路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琼玉阁!”李穆然想到这是庾渊的产业,就觉得心烦,刚想绕过去,却听郝贝说道:“李大哥,那边好像是有杂耍表演。我们去看看!”语罢,拉着李穆然跳下了马,往人群中挤去。
李穆然无可奈何,只好跟她一同扎进人群中。他把万里追风驹留在外边,反正那马通灵性,有外人接近便会尥蹶子,身上又有将军府
的印记,总不会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两人用出浑身解数,挤得一身大汗,才挤到了最里头。琼玉阁门口果然是有杂耍表演,而且那表演还很别致,跟平时瞧惯了的单刀破花枪、胸口碎大石截然不同。
这个杂耍班子里的人长得很奇怪,似乎是西域人,却又不大像。其中一个面如狐猴的汉子蹲在地上,对着面前一个布袋子拿着短笛吹了几声,那袋子中簌簌而动,旋即钻出了一条手腕粗细的铁铲头蛇。另一个莽汉则摆弄着一条水桶粗细的蟒蛇,时而缠在腰间,时而盘在脖子上,还托着蛇头在围观人群面前展示,不时有女孩子被吓得尖叫起来。
不少人问起这是哪来的杂耍班,怎么摆弄的都是蛇,可又和中原的舞蛇人不尽相同。琼玉阁的贾老板在杂耍班子后边笑着解释道:“今天琼玉阁来了贵客,这是专门请来的天竺舞蛇团。大家不要靠得太近,小心惊了蛇。”
李穆然听他说到“贵客”二字,下意识地便抬头往琼玉阁木楼上方瞧去,然而他一眼,便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
冬儿,果然是她。
一时间,他胸口大恸,几乎想冲进琼玉阁去。可是偏巧不巧,那莽汉舞着蟒蛇已走到了他和郝贝身前,蟒蛇蛇头如成人拳头般大小,红信向郝贝一吐,郝贝登时叫了一声,躲到了李穆然怀中。
冬儿站在琼玉阁二楼,开了木窗往楼下瞧着舞蛇杂耍。她与庾渊回到冬水谷中,难得出来一趟,这时也是因为年关将至,琼玉阁的贾掌柜家中有事不得已请了庾渊回来坐镇,她才一同跟了来。
她一到长安便听说了李穆然和郝贝明年三月成亲的消息。她虽然努力让自己接受庾渊,可始终不能对李穆然忘情。庾渊见她整日郁郁寡欢,却在自己面前强装欢笑,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是舍得用千金来买一笑的性子,手上又不缺钱,便花重金雇了这个天竺舞蛇团来。
冬儿站的位置是看杂耍最好的,她居高而下,可纵览全场,而且她喜欢安静,待在琼玉阁中,也不用跟别人挤在一起,甚是自在。庾渊坐在她身边喝着茶,他看杂耍是看腻了的,忙生意忙了一整天,这时只想仰头一倒,酣然大睡。
然而庾渊迷迷瞪瞪就要打盹,却听冬儿忽地轻呼了一声。他忙睁开眼睛,到了窗前,然而顺着冬儿的目光看去,就见李穆然怀中搂着一个美貌姑娘,却眼珠子转也不转地与冬儿对视着。
“唉……真是好心办坏事。”庾渊暗暗叹了一声,猛地一拉冬儿,随后关了木窗,“眼不见为净。都怪我不好,没事闲的,搞这么大排场做什么。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召来了。”
冬儿强忍着泪道:“没什么。我之前都是听他在说,听别人在说,如今亲眼见了,我……也好。”她说着好,可是泪水还是情不由己地落了下来。
庾渊心中更加难受,不禁叹了口气,强笑道:“下次莫说是‘假’掌柜有事,就是真掌柜有事,我也不来长安啦!好冬儿,别哭了好不好?咱们明天就回去,我什么都不管了。你想想看,咱们回去给师父们买什么好?孙姨喜欢吃什么?”
冬儿吸了口气,笑了笑,道:“你做的菜她都喜欢吃啊!你不管了,那贾掌柜怎么办?”
庾渊笑道:“你不是有两百万两银子么,分他一半就是了。”
冬儿和庾渊在一起已有将近一年,也知道他说的话多数都是玩笑,便也笑着回了一句:“明明是你偷懒,怎么拿我的东西赔给人家?”
庾渊笑道:“你承认那是你的东西,那就算收了我的聘礼了。”
冬儿一听“聘礼”二字,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她怔了怔,满怀歉意地瞧着那个笑面如玉的男子,道:“庾渊,可我心里还是忘不了他。你愿意再等我一阵子么?”
庾渊点头道:“我愿意。你别觉得对我抱歉就答应我,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冬儿道:“你放心。过了这么久我也想明白了,我如果不是发自真心地答应你,连我也会瞧不起我自己。”
庾渊微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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