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冰霜之卷_第二一零章 伏兵在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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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王爷,只有五千步兵,加上龙城的守军也只有一万六千余人。就靠我们打三万人吗?”万俟真驾马在李穆然身边,低声问道。他还是没有叫习惯“王爷”二字,总是不自禁地喊他“将军”。
“嗯。”李穆然点了点头,他原本想得更悲观些,慕容垂肯给他五千步兵,已经出乎他意料了。这五千人里有大部分他都看着面熟,面生的那些多半就是慕容垂安排的亲信了。想不到啊,两个孩子都留在邯郸了,慕容垂仍然不放心。
只是自己这一去一回,起码要花四五个月,等再回邯郸时,两个孩子说不定都到一岁了。况且出去这么久,要是这中间冬儿养好了身子回邯郸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想着临离家前对郝贝千叮咛万嘱咐,要是冬儿回了家,一定要把自己留下的手书给她看,也不知郝贝的神情为什么会那么古怪。
话说回来,冬儿的身子怎么还没养好呢?这么久了,连封信也没有,她就一点儿都不想念自己和两个孩子么?想到这儿,李穆然微觉不快,可是大战在即,也实在不能多*思在私事上了。
骑在青龙驹上,他看着手中最新的战报。
好久没有摸战报了,此刻重新看着,竟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据此前建康传信,这一次高句丽忽然对燕国发难,应是受了晋国的挑唆。而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辽东之后,便是龙城!
四十年前,据说龙城上空有一条白龙一条黑龙盘旋而过,表明慕容皩受命于天,因此慕容皩正式称帝,同时在龙城畔的龙山上建造了龙翔佛寺,又将新建的宫殿命名为了和龙宫。
可以说,龙城不只是前燕的都城,更是如今燕人心目中的圣地。倘若龙城被攻下,虽然对后燕整体实力并不造成太大打击,但对士气的打击则是致命的了。
这一仗只能赢,绝不能输。
看着身边五千抚军将士,李穆然心中忽起豪情万丈。
高句丽的兵士胜在人多,而且攻得突然,但是他们的战略战术都大大落后于中原,只要智取,必能得胜。
就算只有五千人又能如何!哪怕就是没有带方王慕容佐的一万士兵,单凭他和这五千抚军,也能打赢三万高句丽士兵。
再者高句丽以往向来臣服于燕,他们也与燕国接壤,晋国就算有心要救他们,也要走海路,那便慢得多了。
如今他们被晋国挑拨,多半并不知道晋国朝中早已乱作一团,更不用提晋国已经打算放弃邺城,甚至连青州一带,也已准备撤兵。
北府军战力固然天下称雄,但军权牢牢地把在谢安手中,而谢安已经开始自作打算了。
如果邺城是燕国的,如果冀州是燕国的,如果青州也是燕国的,那么高句丽的国王再愚蠢,也该知道晋国承诺给他的好处都是空话,那么又有哪个傻子肯做这般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如果能够见到高句丽的使者,晓以利害,就算两军不兵戎相见,也有可能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不战而屈人之兵,李穆然原本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自然,想到高句丽王,他就不由想起慕容月。如果慕容月当初真的和亲去了高句丽,如今这场战事也打不起来吧。
高句丽王见慕容垂三推四推,先允嫁又悔婚,虽说得到了慕容月“暴毙”的消息,多半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打这么一场仗,不能不说没有几分面子上的原因。
想到这儿,李穆然不由讪讪地笑了笑。自己也算是这场大战背后的推手了,如今前去了结,理所应当。
两月后,抚军五千人马已出山海关,来到了龙城。
高句丽打下玄菟之后,再往西进,便举步维艰。
这一带是鲜卑族的根源,白山黑水间,密林深处,到处是鲜卑部落族居之处。虽然族中的青壮年大多被慕容垂征集起来组了军,但老幼妇孺们,还是不甘失去自己的家园。
这些人或三十一群,或五十一群,昼伏夜出,在林中往来穿梭,以鸟语为号,伐木为信,不停地骚扰着高句丽的部队,没日没夜地进行着偷袭。高句丽的士兵们哪怕只是稍稍溜号,进林子解个手,也有可能冒着脑袋搬家的危险。
就这样,三万高句丽士兵悄无声息地被灭掉了一百来人。这个死亡人数并不算多,可是每个士兵的脑子里都崩上了一根弦,就连方便也要十几个人搭帮结伙一起去,不由怨声载道,起初胜仗建起的士气也逐渐被消磨一
空。
当然,统兵将官也看出了鲜卑老百姓的游击战,便下命要军队在密林之中仔细搜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为此,有十几个鲜卑部落被屠戮一空。
每个部落被杀光屠尽之时,狼烟都会在部落上空高高升起。那是高句丽的士兵在警告周围的鲜卑部落,也是在震慑这些不知死活、犹自负隅顽抗的人。
但是,这种坚壁清野的战略,却让高句丽部队的挺进速度大受影响。每天行进十里不到,连蜗牛爬的速度也比不上。
带方王慕容佐也发觉了这种态势,于是命司马郝景带着几千轻骑在山野中徘徊,只要撞见因为搜索鲜卑部落而单独出现的高句丽部队,能杀就杀,能抢就抢。
搜索队一般在百人左右,一般的鲜卑部落自然打不过他们,但是若运气不好遇见这几千轻骑,那便是送到老虎嘴边的猎物了。
于是,高句丽士兵又如此这般地死了五六百人。之后,高句丽的将官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他不得不收回了四散在外的士兵,打算一鼓作气向龙城打去。
而正在这时,燕国汉王亲率五千人马支援边关的消息也到了。
李穆然在家休息了大半年,抚军将军也换来换去,故而这位将官并不知道燕国的汉王是什么人。只从探马口中得知,这位汉王年纪很轻,还不到三十岁,并不是燕室宗亲,甚至连鲜卑人都不是。最近半年一直在家赋闲,许久不上战场,没有军功在身。
一位年轻位高的汉人,手下只带了五千步兵,没怎么打过仗。
这是那位高句丽将官对李穆然的第一印象。
得到这个印象的时候,他很高兴,却不知道前两点都对,最关键的一点,却错得最离谱。
但是不管怎么说,一个带着五千步兵的闲散王爷,总比一位久战沙场,盘踞高城,手下统领千军万马的王爷要好对付得多。
于是高句丽的将官果断而“明智”地将矛头转向了初来乍到的“汉王”,选了龙城往南,正对着山海关的医巫闾山作为截杀汉王之处。只要杀了这个汉王,甚至是抓了他,都能让龙城守城将士军心动摇,那么此次作战,便已算胜了一半了。
医巫闾山峰峦叠翠,山环掩抱,是设伏极佳之处。
抚军都是久经沙场的,五千步兵一进医巫闾山,便打起了精神,也绷紧了神经。
万俟真也握紧了铁蒺藜骨朵,紧张了起来。
青龙驹不安地打着鼻息,连带着万里追风驹也走得有些不稳。
公孙希骑着万里追风驹。他跟在李穆然身边,手里象征性地拿着杆烂银枪。所有士兵中,就属他武功最低微,然而他却比万俟真要泰然许多。
“大哥,有埋伏。”他淡然笑了笑,手中枪杆随意指了下不远处的林子。
李穆然也笑了笑。他早看出那边有埋伏,只是一直默不作声,想看看对方究竟在搞什么鬼。
万俟真扫了公孙希一眼,问道:“怎么瞧出来的?”
公孙希轻咳一声,头微微转着,煞有其事地说道:“此处杀气甚重,直冲斗牛。”
“斗牛?那是什么牛?”万俟真全没听懂,只用瞧怪物的眼神瞅着公孙希。
李穆然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孙希一路上没少消遣万俟真,亏得万俟真被他一逗一个准。所谓杀气什么的,都是公孙希随口胡说,不过那林子里的确有埋伏……光看天空中飞鸟盘旋不落,便知蹊跷。
如今是隆冬,山中林木干燥,而士兵们也被这辽东的苦寒冻得难过。虽然不至于冻死,但是下级士兵全是赤手握着兵刃,很多人到晚上手上肌肤都能和钢刀刀柄冻在一起,若不等手暖了再取兵刃,甚至要生生扯下一层皮来。
是该好好暖和暖和了。
“万俟,全军止步。”李穆然低声说道。
万俟真打了个激灵,忙传命下去。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激动。毕竟,从邯郸到龙城,走了两个多月,没有打过一场仗,他的确觉得有些寂寞了。
李穆然更是难耐激动。
他已经忘了上次下进攻的令是什么时候了。若说抚军是一群见血就会发疯的狼,他当抚军将军已久,这狼性也沾染了许多了吧。
想到这儿,他几乎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命弓弩手上,对着那片林子,给我放火箭。”
高句丽的将官死活想不明白自己的埋伏是怎么被对方看破的。
甚至当那一排火箭插到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没反应过来。
直到身边的人拉着他往林子外边逃去,他才知道,对方哪里是没上过战场的新手,分明是沙场纵横多年的辣手。
这个人,只怕比带方王慕容佐更不好对付。
耳听那片火海之中一片惨叫,闻着随北风传来的焦臭气味,公孙希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身看向李穆然:“大哥,就放这一轮弓箭么?不趁势追杀么?”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反正斥候已经跟上去了。”有了孩子之后,李穆然就自觉自己变善良了许多,“万俟,看着他们逃远了,就叫人过去灭火吧。别让火势烧得太大。风虽然小,总是往我们这边刮的。”
“是。”万俟真应了一声,原本听李穆然叫自己的名字,他已抡起了铁蒺藜骨朵打算带队冲过去的,没想到却接了个灭火的令。不过,首战告捷,一把火把对方烧得人仰马翻,的确是将军……王爷的作风。
高句丽兵狼狈而逃,随即惊喜地发现对方并没有追上来,登时兴起了劫后重生的喜悦,当下便在医巫闾山山深处安营扎寨,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然而,营寨刚刚建好,没想到对方的使者便接踵而至。
那是个骑白马的将军,年轻英俊,一身衣衫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行军已久的样子。
就算到了辕门前,他也未露惊慌。反而是略带嫌恶地看着两边被烧得一脸黑,有些脏兮兮的高句丽士兵,随即开口道:“我是汉王使者公孙希。叫你们领兵的出来。”
而让人惊讶的是,这句话他竟然用流利的高句丽语又重复了一遍。
作为属国,高句丽有不少人都懂汉语,也有不少人懂鲜卑语,但是守着辕门的下级士兵明显不会这两种语言,可是高句丽的话……他们自然是听得再明白不过的,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个年轻将军,说起高句丽话来,也能流利如斯。
见那两个士兵慌里慌张地往寨中报信,公孙希撇了撇嘴角,暗自腹诽李穆然。
这位大哥是愈发懒惰了。凭他的本事,学高句丽语也不是什么难事,结果一路上借口军务繁忙,便都*着自己学。这会儿自己倒是学好了,他就名正言顺地把自己派来出使……这次可真是明明白白地被他阴了一道。
公孙希在敌营之中斡旋之时,抚军五千步兵已在那片刚被烧成余烬的白地上安下营寨。
万俟真踹了踹方立好的帐篷支柱,见那支柱纹丝不动,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身边默立的李穆然:“王爷,不用担心公孙统领吗?”虽然平日里总被公孙希“欺负”,但他还是打心里佩服这个敢于单身独骑前往敌营的文弱男子。
李穆然笑道:“我给他个立大功的机会。你不嫉妒也就算了,还这么好心担心他?”
万俟真轻吸了口气,抓了抓后脑勺:“立功?公孙统领不会武功,难道进敌营能抓了对方首领么?”
“哎,无可救药。”李穆然无奈,原本万俟真已经精明了些,怎么跟着慕容麟过了一阵子后,再回自己身边,那些机灵劲倒全都没了,如今还不如以前了。他低头骂了一声,不由想起公孙希以前对万俟真的评论来。
眼见中军大帐已经搭好,李穆然正要进帐,却觉衣袖被万俟真轻轻扯住。
“嗯?”他回头看他,只见万俟真笑得一脸为难,低声道:“将军,我有些话想私下跟您说。”
不知不觉中,他的称呼又变为了“将军”。
李穆然听着旧称,不由想起以往两人并肩作战的岁月,便拍了拍万俟真的肩膀,莞尔点头。
二人入中军大帐后,万俟真突然对李穆然跪了下去。
李穆然见他如此举动,心中一沉,已猜到了大半。他没有扶他,只淡笑着看向他,等着他先开口。
果不其然,万俟真从怀中取出一纸信笺:“将军,我临来时,慕容将军有言,若您能完胜此战,便将此信交给您。希望……希望您能同意他的提议。”
“慕容麟么?”李穆然轻叹一声,接过那封信来,“我知道他会在我身边安排人。但我从来没有疑心过你。万俟,我真的一次也没有怀疑过。”他说的时候仍是带着笑意,但这笑中却满含辛酸,也满含落寞。
“我……”万俟真重重地磕下头去,“将军,对不起。万俟百死不足惜。”
李穆然道:“罢了。你必然有自己的难处,本王不怪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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