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书与我(1 / 1)

加入书签

书与我

书与读书人的关系,我觉得可以用一个蹩脚的比喻来说明:它们正如《红楼梦》中的四大家族贾、王、史、薛之间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枯俱枯”,也可以说是荣辱与共。

我国是一个有着几千年文化专制主义传统的老封建帝国,而中国历代封建统治者大都又是制造文字狱的能手,举其荦荦大者就有:周厉王用暴力弭谤,秦始皇焚书坑儒,东汉党锢之祸。宋代开国皇帝赵匡胤比较开明,虽然有不杀儒生的圣谕,但到南宋处于偏安之局的时候,又忘了祖训,有迫害陈山的冤狱事件。至于明代的东林党案,清朝的文字狱祸,更是使中国的读书人谈虎色变的历史掌故了。现代中国是一个在激变中发展的国家。辛亥鼎革以后,由北洋军阀袁世凯到国民党蒋介石,在这方面的“德政”,并不逊于他们的前辈历代帝王(战前的一九三六年,当时的救国会“七君子”之一的章乃器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蒋介石一九二七年上台以来,遭到他直接或间接迫害的中国知识分子有五十万之众。鄙人就被他先后“光顾”过两次)。

我们建国以后,由于“左”的不断干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大一统文化观念的回潮,历次兴起的政治运动,就往往以知识分子为主攻对象,这已是我们自己所亲历的生活现实,恕在下就不在这篇短文内一一列举了。有鉴于这些血泪斑斑、一再重复出现的历史事实,我建议有心的同志不妨定下心来,收集材料,撰写一部《中国文字狱史》,作个历史回顾与总结。前几年上海书店重新排印了三十年代北平故宫博物馆影印的《清代文字狱档案》,可谓功德无量了。

我也算个读书人或知识分子,历经北洋军阀统治,国民党当政,中间插入日汪时代,以迄解放后的当代。由于我生性顽劣,每个历史时代,都免不了因文贾祸,身入囚室,经受牢狱之苦。而我生平不嫖不赌,不抢不偷,弄几个血汗钱,除必要的生活资料,以及吸烟喝酒需要花销外,都买了书。“黄金有价书无价”,每每碰到一本自己喜爱的书,不惜倾囊来买,甚至不惜告贷以求。可惜的是,我这些书籍藏存,每吃一次政治官司,都被官家抄家时搜掠一空,反而被作为犯罪铁证,受到监禁以至正式判刑的惩处。因此,直到一九八年我平反时,我手头只有四卷本《毛选》和小红书《毛主席语录》。这些年,世界太平了,我又买了不少书,加上文化界和出版界朋友的相赠,又积有满满七大架书,好像又有好几千册书了。我每坐在它们当中,环顾四周一排一排、一行一行的各色书脊,而以能与这些书的作者,古今中外的学者作家们共处斗室之间,感到人间万事已足,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但每每想起它们的前辈在历代我落难时的不幸遭遇——它们都落在鲁迅先生所说的“三道头”(警察)手里,又感到不寒而栗,四顾茫然了。原载《青岛日报》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十七日第三版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