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一九七九年进京记(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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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知道自己仍然是异类,还是受歧视的,但还是带着这个身份去京了。

苏同志给我们买的是硬卧车票,我也没有什么行李,就这样出发了。

第二天天亮到京,车上上来一位穿干部装的人,问哪位是贾植芳同志,说是社科院来接我的。

又问我有什么行李,他可以替我拿。

我说除了两包蹩脚烟外,没有其他行李。

出了站,我的侄儿侄女们都在外面排了一队在等我,我的大侄儿的女儿,已经上小学了,也一起来了。

我哥哥在社科院工作,知道我要进京,所以派他们来接我。

不过当时我还认不出他们——几十年没有进京,我的哥哥已经是“儿女忽成行”,而且都已成人了。

那个干部向我逐一介绍,这是你的大侄儿,那是你的二侄女,那个又是谁谁。

自己的亲属让不认识的人来介绍,听起来有些滑稽,可是当时确实是这样的情况,我们感觉也是挺正常的。

这件事过去快二十年,才回味出当时的情境所包含的滑稽与悲苦。

干部介绍完后,先开汽车带我去哥哥家。

我们哥俩多年没见面,听说我来,哥哥一宿未眠,见了我后又是一番激动。

那时我的嫂子李星华刚刚去世,哥哥本来就很悲伤,见了我更是相对黯然。

不过去京开会,时间安排非常紧迫,我们兄弟也没有时间话旧。

那天在哥哥家吃了一点早点,那个干部就带我们到了总工会的招待所。

这时文研所的同志已经来了,由他们安排招待我们,所里的一个工作人员把我带到楼上,安排我住宿的地方有客厅、沙发、地毯等等,在当时算是很高级的地方。

我说我们同来的还有一位同志,社科院的人说:“他不能住这儿,我们对他另有安排。”

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同来的同志身负监督我的责任,就对他说:“我们同来,有共同的工作要商量,分开住不大方便。”

于是他就带我们去安排了一个较差的双人房,自然客厅、沙发、地毯等都没有了。

他们安排好我的住房后,一位工作人员对我说:“你要外出,就请先关照一声,我们准备车子。”

当时文学所的所长是陈荒煤,副所长是许洁泯。

第二天就开了个预备会,指定各专题的负责人参加,苏同志就不能去了。

开会是洁泯讲话:“各位同志来了。

我们这是预备会。

今天被邀请参加的都是主席团的当然成员。

作家专集都已分配好,这次开会是研究社团、流派、论争部分。

我们开会也不举行什么仪式了。

共有三十四个题目,我们拟定个讨论程序。

正式开会后,上午、下午、晚上大家都开。

我们拟个名单,每次开会讨论一个题目,由在座的各位分别主持,先由承担单位报告,然后大家提意见。

目的是把这一套材料编好。”

第三十三个题目赫然是“胡风反革命集团研究批判”(自然以后又不能不改动,先是改为“胡风集团研究材料”,以后又改为“胡风等人文学理论材料”),宣读名单时,我才知道由我主持第三十三个题目的讨论。

我经历的事情多了,“政治经验”丰富,知道这里有文章。

会上他们对我的生活待遇的安排,我心里很清楚,是事先就商量好的。

从对我的高规格的生活安排和对我主持的选题的安排,这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话:“当你并不认识的人向你笑的时候,你要特别注意。”

因为我当时还是个资料室管理员,头上还带着“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的政治帽子,并未平反和恢复原来的职称待遇,这次对我的安排,其中必有内情。

我是个久经政治风浪的人,也是个有一定政治社会斗争经验的人,他们要看看我经过二十多年的关押与劳改,是否把我改造过来了。

我多年来虽然“身在奴中”,但我的精神并没有被奴化,我仍然保持着人格的独立性和清醒的头脑。

我不住他们安排的高级房子,出门不通知他们,也不用车,以及下文就要提及的在会议上对“两个口号论争”、反“胡风”问题等等不表态……

话说那天议程安排好后,主持会议的许洁泯说:“今天大家休息半天,明天举行李星华同志的追悼会,贾植芳同志要去参加,我和陈荒煤同志也要去参加。

我们休会一天,大家休息休息,也可以去探亲访友。”

第二天我先去哥哥家,碰到了我的一个堂弟,他是行伍出身,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曾经在朝鲜战场上负过伤,复原回国后先在地区当人民银行行长,以后调了工作,任地区科研处处长。

这次他也特地从山西老家赶来了。

多年不见,他告诉我他从朝鲜回来,在大连结了婚,丈人是开菜馆的。

他说:“二哥,我现在已经不叫小名了。

我现在叫贾学忠。”

我奇怪道:“你什么时候改名的?”他说是在部队时领导改的。

我又奇怪道:“你在部队才扫了盲,怎么能当科研处长呢?”他说:“二哥,这有什么稀奇!当了七年了,当得很好呢。”

我才知道自己被封闭的时间长了,外面早已改天换地,我是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联想到出车站时那由别人介绍自己亲属的一幕,恍然犹如身在一个荒诞的梦中还未醒来。

开追悼会时由我与堂弟照顾哥哥,搀扶着他。

在贵宾休息室,哥哥向大家介绍我说:“这是我的弟弟贾植芳,复旦大学教授。”

其实我当时还没有恢复原来的职称和待遇,头上的“帽子”也还没有摘除。

参加追悼会的文化界的人士很少,基本上都是各方面的领导干部。

哥哥介绍完毕,几乎很少人反应,只有旁边一个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向我做自我介绍说:“兄弟是廖沫沙。”

并和我握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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