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紫萸香(十二)(1 / 1)
冬日晨光透过轩窗,洒在床上男子泪痕斑驳的侧颊上,将那片雪肤冰肌映照得剔透发亮,恍若月下流萤。
谢泉的眼帘动了动,轻轻掀开。
[不用演了,他们不在。]琥珀色眼瞳的男人坐在桌上,骨节分明的两指之间夹着一支烟,缭绕的烟雾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时空,飘到这个世界里来。
纪柏森吸了口烟,闷了一会,吐出一口烟圈:[感觉怎么样?]
[器大活好,神清气爽。]不必配合谁演出的谢泉用手指绕着一绺发丝玩,[不过学长这个时候抽烟,就好像昨晚和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人是你,现在在抽事后烟一样。]
[……]纪柏森顿了顿,将烟掐灭了。
[唉,还是我们七弟懂我,他要是不来这么一出,真让我跟段月怜洞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要娶段月怜,还请他赐婚,他都快气疯了,怎么可能让你们洞房?]
[赞美既善解人意又善解人衣的小裁玉,爱他。]
[哦?]纪柏森看了谢泉一眼,突然道,[段月怜来了。]
他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一串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夫君?”
谢泉装作没有听见,翻了个身,面朝墙侧躺着。
段月怜等了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哀伤地叹息了一声,推开门:“夫君,我叫厨房熬了山药栗子粥,冬天了,不吃早膳可不行,你起床喝一碗吧。”
谢泉不语,在她看不见的锦衾下,指甲深深刺入手心。
“我先服侍夫君盥洗梳头。”段月怜走上前,欲扶谢泉起身,谢泉蓦地甩开了她的手。
段月怜一愣,抿紧嘴唇,看谢泉自己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
大抵是下面难受得厉害,他坐姿很不自然,秀眉皱成一团,却竭力忍耐着:“月怜,取笔墨纸砚来。”
“好。”段月怜心中有愧,此时当然不会拒绝谢泉的一切要求,立即转身而去,不一会便取来了他要的东西,将宣纸在几案上铺开,笔递给谢泉,自己则替他磨墨。
“大清早的,夫君要写什么?”
谢泉神色平静:“和离书。”
“咚!”
墨条砸在玉砚里,墨水溅上面庞,段月怜顾不上擦,一把攥住谢泉的袖角:“夫君!夫君,你别休我!”
“我不休你。”谢泉微微转过脸,错开她恳求的目光,唇角噙着一丝自嘲的笑,“你我和离后,你还能改嫁别人,何必在我一个……在我一个……呵——”
他陡然发起狠来,一拂袖将纸笔通通扫落在地:“在我一个被人骑的男人身上吊死!”
“不是的,不是的!”段月怜猛然抱住谢泉,急促地摇着头,眼泪簌簌而落,“这不怪夫君,都是月怜的错,是月怜对不起夫君!月怜愿用余生尽力弥补,求夫君别与月怜和离,别赶月怜走!”
滂沱泪雨沾湿衣肩,谢泉在她怀中挣了挣,未能挣脱,便也不再尝试,略略仰起脸,长睫颤动,紧闭的双眸滑下两行清泪。
……
和离书终究没能写成,日子又拖着一天一天过下去。
新婚之夜的事,段月怜守口如瓶,谢泉更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这世间便再也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但无人知道,不代表它就不曾发生过,血痂会脱落,伤痕会淡去,痛楚却会永远镌留在胸中,刻骨铭心。
昨夜大雪纷飞,今日雪停了,凉王府仍是白皑皑的一片,素雪压枝,红梅香冷,结冰的寒玉池在冬阳下闪耀着明锐的光。
“皇兄。”谢裁玉走进谢泉的卧房,裹挟入一身凛冽的冰雪气息。
他脱下青龙衮服外的毳衣,随手挂到檀木架上,走过来从背后拥住了谢泉,将下巴抵在后者的头顶:“几日不见,可有想朕?”
谢泉正坐在桌边下棋,被他搅得鼻息紊乱,五指颤颤巍巍地攥住一枚棋子,本就偏薄的唇紧抿成一线,一言不发。
“好浓郁的药味,最近身子不好,又开始服药了?”谢裁玉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见谢泉不回答自己也不计较,腾出一只手掰开谢泉的手指,欣赏着细白指尖与黑亮棋子相衬的美景,“皇兄喜欢下棋,那朕便让他们在鸾凤宫中,专门修一间棋室。”
“鸾凤宫?”谢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一下子像被火燎了般缩回了手。
“对,鸾凤宫,以椒和泥涂抹墙壁,每座殿内的地面上都铺最厚最软的毡毯,地砖下设地龙,保证整座宫殿时时刻刻温暖芳香。皇兄不是最怕冷么?等住进去,就不必担心了。”
谢裁玉刻意忽视了谢泉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剧烈的颤抖,圈住他腰肢的手臂逐渐收紧,似铁箍一般将他牢牢禁锢在了怀抱中,含笑的呼吸在素颈上蔓延:“皇兄,你知道么,像你这般孤芳自赏又弱不禁风的美人,最适合待在暖阁里,戴满稀世珍宝,日日享受朕的恩宠。”
[金屋藏娇,有人养我了。]
“混账!”谢泉使劲挣脱出来,转身一巴掌抽在谢裁玉的左脸上,“说这话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六尺黄土之下的父皇?你与我,是血出同源的兄弟!”
这一巴掌他几乎用尽了全力,声音都煞是清脆响亮,谢裁玉被打得偏过头去,面颊上迅速肿起了五根通红的指印。
“兄弟……呵,兄弟……”他抬手捂住布满火辣辣痛感的脸,“谢泉,你知不知道,少年时的我,有多恨这条和你相差无几的血脉?有多恨,自己明明想和你拥有更加亲密的关系,却不得不违背心意,唤你一声‘皇兄’?”
“好在上苍垂怜,又或是我那可怜早逝的母妃保佑,你并不是我的皇兄。”
“你天生,就该成为朕的皇后!”
谢泉猛地睁大双眼:“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什么叫,“你并不是我的皇兄”?
“朕没有胡说八道。”谢裁玉捏住谢泉的下颌,搬过他的脸,逼他与自己对视,“你恨朕,因为你认为是朕害你成了残废。朕替他背负了那么多年,让你恨了朕那么多年,朕不想再背了!谢泉,你听着,想要你命、毁了你双腿的人,不是朕,是父皇!”
谢泉如遭雷击。
他呆怔片刻,忽然浑身都战栗起来:“不……不可能,你骗我……你在骗我!”
谢裁玉寂然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起,大步走到铜镜前,放到梨木椅上,用手固定住他的脑袋,强迫他看着镜面:“朕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心里明白,你看看这张脸,有哪点像父皇?”
“不……不……你在骗我……”谢泉面白如纸,双唇哆嗦。
谢裁玉还在无情地捅破真相:“你以为朕为何要杀萧含、抄萧家?父皇当年拟了一道秘旨,写明了你并非皇嗣的身份,要赐你鸩酒,谁知他运气不好,旨还未颁,就因误食甘草与鲤鱼驾崩了,秘旨几经辗转,最终落到了当时还是侍郎的萧含手中,萧含那老奸巨猾的东西……哼,他看出了朕对你的情意,竟敢以此威胁朕,要朕保他全家仕途通泰,好呀,朕便保他全家到阴间去仕途通泰。”
谢泉注视着镜中自己酷似明贵妃,却与先帝无丝毫相似之处,此刻如鬼一般煞白的容颜,血色褪尽的唇动了动,吐不出一个字。
当谢裁玉掀起他的衣摆,将手伸进去,在发颤的肌肤上游走徜徉时,他破天荒地没有反抗。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霾雪染灰晴空,渐迷人眼。
窗内,凌乱的气息在铜镜上呵出雾花,将缠绵的人影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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