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西界·箭若神之眉 第九十九章、西界关战役(八)——九原将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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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被甲胄保护的地方全都布满了细小的口子,向外渗出的血慢慢染红了绿色的絮衣。 那是被一条带刺的软鞭伤到的,而现在这条软鞭像被吸干了血一半,盘曲在黝黑的草尖上。 晋印炽的刀被砍断了。 有那么一刻,他仰躺在到处是火光与喊杀的草地上,被汗水和血水迷糊了视线。 眼睛火辣辣地疼,但他还是望着沉黑的天空。 他的心很空,连身旁战场的沸腾都听不到,耳边只是黑草瑟瑟的啸响,和沉如擂鼓的心跳。

合围他的人是顶尖的高手,应该是西华国主座下的死士。 如今,周围又多了三具尸体,而剩下一个叱訾栗斯,要把他碎尸万段。

那个人极尽气力向他一刀一刀劈来,十分简单的招式,却凌厉生风。 面具下的眼睛浊黄中带着血丝,痛苦将他的面孔扭曲。 晋印炽抬手迎上一刀,护臂被震得裂开,啪嗒碎在地上。 他起身坐在草地上,缘着本能躲避那怨厉的刀锋,不多时却又在腿上添上一道伤口。 骄狂的对手被少年彻底激怒了,晋印炽听着他那些含混不清的话,似乎刚才的对手中有他的女人吧。 然后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腰,一个不稳便倒栽下去。

他很累,但他不敢就此倒下,打了几个滚离了那黑木匣子,避过了又一次暴戾又蓄满恨意的一刀。 清脆地“啪”一声,他听到干松木被切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悦耳地轻吟从匣子中溢出。

继而沉闷地“砰”一声。 天地都安静了。

有一段刀锋落在了草地上。

他回头,看到蒙面人甚是惊惧的眼神。 紫银色的弓背从断开的匣子里lou出来,而对手的那柄好刀,竟裂成了两半。

晋印炽猛然勾腿把他铲倒,伸手探进匣子的断口中,握住纹着应龙的弓臂。 猛地一抽手,匣子彻底剥落。 就像一匹漆黑肮脏地裹尸布从绝艳的女子身上褪去。 他立身握弓,把银亮地弓弦对准杀手。 那人想也没想伸手来抢。 穿过弓弦也欲抓住紫银弓臂,却不料晋印炽双手执弓猛地一倒扭,锋利的弦绞住了蒙面人,竟在瞬间卸掉了他的右手!

少年听到了嚎叫,比任何声音都清晰。 他握着弓低下头,眼里的沉黑色泛起了轻轻的涟漪。 那些嚎叫像封印在地底的巨兽,睁开了绝戾的眼从黑暗中冲出来。 疯狂地咬噬着薄弱地心智。

为什么,都不认识的人,就要互相残杀呢?他闭上眼睛。

只是,若不立下军功,哪里又是他的出路?

他默默地走过倒地的死士,掏出木匣暗袋中的六支箭cha在束甲的皮带上。 又在附近随随便便捡了柄长刀,从一具尸体上剥下了一个粗糙的铁指环。 最后,他走到那个蒙面人的身边。 小心地掏出一瓶伤药放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他向着山塬地帅旗走去,不再回头。

盾墙外突然响起一阵悠远的芦哨,四散的军士都停下了漫无目的的攻伐,向着哨声吹来的地方奋力突进。 当陷入中军地重骑兵部奔到晋印炽身边时,仅甚一百五十骑。 其余的人即使不是战死。 也回杀到主力那儿去了。 风敕策马在外围绕圈,即使底下是草原,也被踏起满天的尘土;敕柳部搭弓向着盾墙连射,从盾甲连缀的缝隙里送去冰冷的杀意。 晋印炽从霍先的箭壶里抽箭,不一会儿他的白马终于悠悠颠颠地小跑过来,对着他扑闪着紫罗兰色的大眼睛。

晋印炽翻身上马,右手的虎口砍得迸裂,汗水流经有涩涩的痛意。 他拧了拧眉,套上粗糙地铁指环执缰控弦。 那张弓很硬,射出地箭带着乱石崩云的力道冲击着盾墙。 那金属地墙壁即使被箭阵压得有些松动。 仍在下一刻重新巩固,牢牢地把住古驿道到山塬的通途。 晋印炽一瞥身边的人。 连射快要耗光所有的箭支。

他摇了摇干涩的唇,突然冲出了重骑兵的保护,骇得敕羽部全都换了角度帮他打掩护。 待他驰近,从缝隙中看到盾甲后有什么时,他的心猛然沉了沉。

后面,还是一排盾甲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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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晋印炽回到临时的圆刀阵时,天空突然黯了一黯。 他想也不想地猛退,却发现越来越多的陌刀手包围了他们。 前有分鱼岭山麓上的盾墙阵,三面都是西华军,而遮蔽夜空的,是箭。

“已经败了吗?”他想。

赤火麒麟在七百步外。

可是他败了。

晋印炽持剑拨开一阵密箭,周围响起了连绵的坠地声。 很多人倒下了,自高而下的穿甲箭和放血箭让他们再也不能站起来。 后世的名将中再也不会有他们的名字,来年春天,尸骨将会湮没在永寂的黑草原上。 直到很多年后,空空的眼窝望着星流千年,却无人再记得他们的名字。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作了一个绝望却勇敢的决定。 一摸箭囊,空空如也。 而他需要一支箭,来写一曲挽歌。

赤火麒麟旗在山顶上飘摇。 他想,射断帅旗也是好的。

七百步。

没有人可以做到,那神之手划下的距离。 即使是再好的弓手,也射不过一百五十步。

他缓缓地抽出腰间银白色的箭,搭在紫银色的弓上。 **的枭狼驹异常地暴躁,只是晋印炽没有什么力气再去勒缰。 他只是静静地拉满弓,按着自己心跳的节律。 一呼吸间,出箭。

在承平五年三月三十日夜,九原城东鏖战之时,有一道寒冷的白鸿自中军之前破空。 那支箭中蓄满的力道贯穿了两道铁甲墙的防线,最后扎在一个高九尺的战士中。 那个人低头看了看胸口,一支白翎,没有血迹。

前后,一百五十步。

“好冷啊。 ”他突然轻声说,然后缓缓向下跪倒。 周围的铁甲墙上,白霜如带钩的蔓草,疯狂地延展开去。 而那时的九原城,正值仲春。

晋印炽看着前头突然旷阔了的天幕,愣愣地拨开变得稀稀拉拉的箭支。 那堵如山岳般静铸的铁墙缓缓仄倒,如被霜雪弃杀的冻尸。 周围,黑甲的战士策马前涌,“生擒西华王”的吼声震天——铁甲阵倒了最好,管他娘地怎么倒的。

只是少年乌金色的眼里闪过一道光亮。

他听过市肆的评书。 当说书先生大剌剌地喷口水时,他是底下黑压压攒簇的头颅之一。 所以,他自然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晋印炽踢了踢座下的白马,背着弓隐在大队里向前冲去。 经行过那个跪坐在地上的九尺大汉时,他反手拔出了银亮的箭。 一弓逐月,七箭流鸿……他弯了弯嘴角,把箭收回箭壶。

在箭收回的一瞬,白霜也凭空消失了。 留下两道莫名其妙地被铁蹄踏得七零八落的盾甲墙,还未反应过来刚才倒地怎么了,就看着重骑兵大剌剌地冲上了山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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