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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马格去了墓地,在母亲墓前他呆了大约一个小时。墓很新,葬礼时的花圈、纸钱还在,马格把花圈、纸钱、果品统统扔到了一边,让母亲的墓在阳光下完整地不带任何零碎地呈现出来。墓碑崭新如母亲血液流尽的皮肤,只是她已成为灰烬。假如不烧,他相信她是不会腐烂的,但化了装就难说了。他还是喜欢当初静躺在**的母亲,那是母亲的本色。他至今不认可那个躺在鲜花丛中甚至面带微笑的母亲。

他的事情就全部做完了,回来了路上,他给波罗打通电话,说他可以给他买票了,广州、成都都可以,如果明天能弄到,他明天就走。波罗说没问题,下午让他等他电话。

下午,马格在家等波罗电话。家里乱乱哄哄,马维就要飞往英国,都在围着他转,收拾东西,准备晚上的家宴。马格一个呆在自己房间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对面的楼,隔一栋楼就是何萍家的楼。何萍去了敦煌,陪两个澳大利亚人和一个新西兰人。走之前他们匆匆见了一面,她知道他高考失利,但不知道详情,他说他也要出去走走,她要他一定等她回来,澳大利亚人的事她推不掉。她非常活跃。也许她回来了,他想。他拿起电话。占线。

电话总是占线。

算了,他放下电话。他想,还是等波罗电话吧。

一只苍蝇飞进来,落到玻璃板上,快地爬行,马格举起拳头,稳稳的对准苍突然蝇砸下去,苍蝇没能逃脱他的一击,被他砸得粉碎,玻璃板也碎了。他的手开始流血,血流到玻璃裂纹上,迅速扩展为一朵怒放的玫瑰。他听见有人打开了他的房门,回过身来看见了父亲。

父亲的T恤不见了,又换上那件乏味的白衬衫,洗得很苦,看着玻璃板,苍蝇,污血。

“你在干什么?”父亲问。

“没事”马格说。

“为了一只苍蝇?”

“我没想用力。”

“但还是用上了?”

“是。”马格承认。

“回头把我的玻璃板换上。”父亲说,“你还年轻,要经得起挫折。我一直想跟你谈谈,等你平静下来,当然,也等我平静下来。然后,我们坐下来认真找一找原因。”

“原因马洁不都跟您讲了?”

“讲是讲了,不过我不太相信她的话。”

“她说的是实话。”

“不不,”父并摇头,“我想那不是主要原因。那个何萍,我知道她,小时你们就在一起,这不算什么,可能有她的原因,但我看不是主要原因。我一向认为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放纵一个期,一般无碍大局,浪子回头也说的是男人,为什么说金不换呢?男人毕竟是男人。你三次模底成绩不错,我对你一直是放心的,我不认为一个有头脑的男人是不会为一点儿男女私情就断送他前程的。”

“您说得对,女人算什么,不就是件衣裳吗。”马格讪笑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父亲纠正道。

“比衣裳还不如?”

“你不要这样,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母亲不在了,我应该对你有点耐心,过去太忙,对你关心得不够,没像对马维他们那样对你严加管束,当然也别的原因。你与他们不同,桀骜不驯,但你不是没思想的人,你很聪明,知子莫如父,我心里都清楚。二是,不管你和什么人接触,何萍也好,聚众弹吉他也好,你的学习一直没走样,成绩还不错,这让我感到惊奇,因此就没过多干涉你。高考前几个星期我还与你们附中的黄校长交换过一次看法,他对你别的方面表示了一定的担忧,但并不担心你的高考,这一点我和他有着大致相同的看法。最近我又见了你们黄校长,他谈了一些你的情况,但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吧,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

***

“没什么,就是临场发挥不好。”他说。

“不是吧,好像中途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我调出了你的考试卷子。”

“您调出了我的卷子?!”

“你数学、外语认真做了,得分很高,超过你的考生不多,问题是,你的政治是2分,语文12分,历史是零分,几乎交的是白卷儿,把答对的题了划了,我说的对么?”父亲一板一眼。

“您可真下功夫。”马格无言以对。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特别是历史,我是历史学家,我的儿子历史考了零分,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这是临场发挥的问题?发挥得有点没边了吧?”

马格不说话。

“你的成绩一下来我就奇怪。”他顿了一下,“很明显,你是冲我来的,你开什么玩笑?是要报复我吗?让我在所有人面前难堪?”

“我为什么要报复您?”

“我也正想问你。”

马格看着别处,回过来:“我开了玩笑,您就别再开了,您真不必下这么大功夫。我也是一时糊涂。我没发挥不好,您脸上不好看,我接受教训,您也担待一点儿,这可以说得过去了,很多没考好的人不都这样吗?您想得太多了。我就想得太多了,所以犯了糊涂。”

“岂有此理,把话讲清楚!”

“您还不清楚?我为什么要报复您?就算您不是——”

“说下去。”

“就算您不是我父亲,我也没必要报复您,我应该感激您才对。”

“你终于说出来了。”

“我不想说,您逼我说。”

这时,马洁推门进来,告诉父亲周伯伯来了。

“你让他稍等一会。”父亲说。

马洁看见玻璃板上血,大惊小怪的样子。

“你先出去。”

马洁吓得伸了伸舌头着出去了。

沉默。他和他二目相视,他的眼睛似乎在充血:他说:

“我养了你十八年,你不认我,好,”父亲起身,“我搞清楚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自己选择。你大逆不道,天理难容,你是个十足的畜牲。”

“是杂种。”他对着父亲的背影。

父亲回过身:“看来你不需要三天。”

父亲出手。他看到太极般的流线落在自己脸上,非常舒畅,舒畅的身体几乎自愿地在空中飞行,“嘭”的一声落在了**。他的脸上像突然开了无数的出口,他知道那些含苞的粉刺正在同时怒放。

***

星期天,家里空无一人,都去了机场送马维。马格一人在家等波罗。十点钟电话铃响了,马格拿起电话。波罗打来的,票拿到了,晚上七点四十五分的。波罗说他就不过来了,中午到都他家聚齐,大家要送他。马格要走的事只告诉了波罗,他要波罗不要告诉任何人,谁也不用送他,波罗一口答应。现在看来波罗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我不是说过别跟别人讲么。”

“我操,怎么可能呢?”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昨天余杰到我那儿喝酒,就把你的事跟他说了。一块聚聚吧。”

“我实在没心思。你跟他们说我不走了。”

“真的,你不走了?!”

“你大爷,你把票送过来吧。”

“马格,我这儿可全都准备好了,干嘛呀,你也差不多了,不是我说你,马格,你心太重了,真的,哥们儿,没必要嘿。你要这样在外面更不行了,别说到云南西藏,混到不了兰洲你就得回来。哥们,人得拿得起放得下。今儿人聚得特齐,你来吧。”

心太重那句话起了作用。马同意了。东西早已收拾停当,马格看了表,最后环视了一下他生活了十八年的房间,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的房间仍按她生前的样子保留着,窗明几净。他下了楼,向何萍家走去。也许她还没回来,碰碰运气吧,就不打电话了。

他站在何萍家陌生的门口。防盗门和门铃是新近才装的,他以为走错门了。他有很长时间没来过了。他按铃。半天没动静。又按了一次,还是没人。他刚要走听到里面的脚步声。

“谁?”

“开门吧。”马格说。

“谁呀?”

“马格。”

里面的门开了,隔着防盗门铁栏他看到了她。

“你可真会来,我昨天才进空门。”

“我怎么感觉,你跟被捕了似的。”

防盗门门哗啦开了。何萍身上股浓郁的外国香水味。

“从外面看,你挺像江姐的。我是不是得换换鞋了?”马格在过道说,油漆味还很重,看来刚装修了不久。

“算了,你就算了,我们家可没你那么大号鞋,进来吧。”

马格把行囊放在过道鞋架上,来到客厅,发现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男人。马格有些意外。

“噢,马格,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哥哥的同学,林克,刚从美国回来,正在休斯墩读博士。”何萍说。

叫林克的男人习惯地促了促眉,他见任何一个人似乎都是这样,然后才向马格点点头,没站起来。

马格欠身把伸过手去:“你好!”

林克懒洋洋站起来,伸出手。一只枯长的手。

“在美国?”马格问。

“休斯墩。”

“我喜欢美国人。”马格说,他应该放手了,却没有,男人抽了一下,居然没抽出来。何萍招呼他们坐下,他们的手才分开。

“林克,你们应该识一下,这是马格,马啸风的公子。”

“马啸风?马教授是你父亲?”

“是吧。美国怎么样?听说里根过去个是个三流演员,是吗?”

“谁说的?”

“他不是电影演员吗?”

“是,但不是三流。”林克说。

“你看过他演的电影吗,怎么样?有**戏吗?”

林克不再搭理马格,好像听见。

“拿到绿卡了?”马格又问。

幸好何萍给马格倒的杯饮料端上来,同时拿起林克的咖啡准备再到,林克摆手,站起来。他要告辞了。

“林克,你坐着,别动。”

“我还有点事,回头打电话吧。”

“一块聊聊吧。”

林克哂然一笑,意思是完全没必要。

何萍送林克。马格听到他们在过道里小声说着什么。大约有一两分钟的样子才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铁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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