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蔡饼饼的胃里灌进了黄莺儿的汁液,蔡饼饼的肠腔里灌进了黄莺儿的肠液,现在,蔡饼饼就是黄莺儿的小小复制品了。黄莺儿日夜守护在蔡饼饼*前,简直比蔡饼饼的妈妈还要尽职尽责。黄莺儿还一反常规,让蔡饼饼的妈妈进入抢救室,每日叫魂似的呼唤蔡饼饼。
柳子函对黄莺儿说:“求求你,别让蔡饼饼的妈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老和蔡饼饼说话,听着瘆人,干扰治疗。”黄莺儿正色道:“我觉得这是对蔡饼饼最好的治疗。”柳子函只好不再说什么了,谁都知道这是死马当活马医,诸事听天由命。在黄莺儿的倾心治疗之下,蔡饼饼居然一天天好起来。给小孩看病就是有这样的益处,什么都是加速度。如果你治错了,死得快。如果你治对了,好得也快。一周之后,蔡饼饼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大便也不再是可怕的白色蛛丝状,像稀薄的棒碴子粥,显得趋向正常的淡黄色。
蔡饼饼奇迹般地从**线上挣扎回来,美丽的实习医生黄莺儿获得了巨大的声誉,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看那个最漂亮的女医生,业务尖子!”
柳子函和黄莺儿并肩去食堂吃饭。饭盒是校方统配的,外表一模一样,只是具体的编号不同。柳子函轻巧地抓起饭盒,黄莺儿的饭盒却差点失手掉到地上。它出乎意料地沉,打开一看,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灿烂的炸糕。
医院食堂是大锅饭,菜一人一份,主食管够。本是早来晚到都一样,吃饱为止,但改善伙食后的那一顿饭不在此列。中午吃包子,皆大欢喜,大家蜂拥而上,有的人用筷子穿起一串包子,高举眼前,一边走一边舔筷子根上的油,幸福啊。炊事班蒸出好多屉,大伙儿尽情吃。正因为要满足供应,就会有富余。晚饭时炊事班便把剩包子热透了,端出来供大家再享用。剩包子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这就给少数好吃懒做者留下可乘之机。他们会在改善伙食的下一顿,提前下班,早早潜入食堂,笼屉一抬出来就群起攻之,把改善伙食从一顿变成了两顿。
今天中午是炸糕,晚上有人捷足先登,把黄莺儿的饭盒装纳得金光烁烁。“这是谁干的?”黄莺儿托着饭盒四处张望。柳子函说:“甭管是谁,你吃就是了。他一定在暗处瞄着你。”黄莺儿说:“我也不认识他,用不着他给我打饭。”柳子函说:“想那么多干啥?炸糕已经打到你的饭盒里,也不能退回去,你只有把它吃了,才对得起粮食。”黄莺儿说:“那咱们俩一块儿吃。”柳子函说:“我不吃。人家也不是给我打的,吃了会有沾小便宜的感觉。”黄莺儿说:“既然炸糕到了我的饭盒里,就成了我的财产,我请你吃,你也不吃吗?”柳子函说:“你的东西,当然要吃了。”说着,夹起一个冒油的炸糕,塞到嘴巴里,豆馅从嘴角龇出来,像一粒椭圆的石榴籽。
柳子函的饭盒和黄莺儿的饭盒并排站在一起,似孪生姐妹。医院里经常充斥着关于改善伙食的小道消息,多半都有诈。等到下一次消息落实,大快朵颐后的次顿,柳子函到得早,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饭盒盛满了面条,而黄莺儿的饭盒却是空的。
扬眉吐气啊!可惜黄莺儿加班不在身边,柳子函有锦衣夜行之感。
按说面条不能算什么好东西,但北方兵多,嗜好面食,加之没有电动压面机,面条都是手动压出来的,因此就具备了某种稀缺性。其实剩面条被汤泡得肝肠寸断,毫无筋骨可言,并不美味。看来神秘的送饭者,是个一厢情愿的北方佬。
虽说平时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这一次,盒中食材实在乏善可陈,柳子函就独吞了。当最后一口糟面条咽下肚,刚写完蔡饼饼病程记录的黄莺儿赶来了。为了陪好友,柳子函又盛了一碗酱油汤灌下,撑得如同溺水,两眼翻白。
饭后两人前后脚往回走。年轻的程司药等在路边,在夜色中欢快地打着招呼:“你好!”
柳子函说:“你好。”黄莺儿没答腔,美丽的女孩面对外人,多半是爱搭不理的。程司药说:“炸糕好吃吗?”柳子函对精干的程司药很有好感,迫不及待地说:“好吃。”哈!原来他就是神秘的打饭者。不想程司药还是满脸期许地看着她们,原来他根本就没注意柳子函的回答,一直盯着黄莺儿。
柳子函推着黄莺儿说:“人家问你呢!快回答啊。”黄莺儿敷衍说:“还行。”“那面条呢?”程司药的热情不受打击,屡败屡战。“什么面条?”黄莺儿不明白,眨着好看的毛眼睛。“面条很好吃的。”柳子函抢着回答。“我又没问你。”程司药不耐烦了,滋生起被干扰的急躁。黄莺儿摸不着头脑,说:“我没看见什么面条啊。”程司药说:“我明明在你的饭盒里打满了面条,还跟炊事班要了一勺老陈醋,也全都倒给你了。”说着直咂嘴,看来醋是货真价实的酸。
柳子函叫起来,说:“怪不得味儿那么怪呢,我还以为馊了。”
程司药万般恼火,愤然道:“原来是你给吃了!”
柳子函绝地反击:“本来就盛在我饭盒里,我不吃,狗吃啊?”
黄莺儿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打圆场,说:“程司药,你的好心我领了,就算我吃了,谢谢你了。”
程司药意犹未尽,图谋卷土重来,问道:“你们俩的饭盒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黄莺儿说:“没区别。以后你愿意帮我们打饭,就请打双份。如果不愿意,就一份也不用打了。”说完,拉起柳子函就走。
蔡饼饼被抢救过来了,皆大欢喜。某天,黄莺儿拿来一颗婴儿拳头大的麦黄杏,递给柳子函说:“吃吧。总共只有一小篮,都分给儿科的孩子了,这一颗是特地留给你的。”
柳子函一口咬开杏,甜度超过高渗葡萄糖。她咂着嘴说:“又是哪个男的送给你的?”
黄莺儿说:“不是男的是女的。蔡饼饼妈妈送来的,她家只有一棵老杏树,这是今年最先结的果。”柳子函吃完了杏子还不甘心,把杏核砸了吃,却是极苦。在以后转战各科的实习中,黄莺儿愈战愈勇。柳子函抚着胸口仰天长叹:“天生儿,何生子!”黄莺儿一边梳着长长的发辫,一边说:“儿……子?什么意思?你不是最烦妇产科吗?”柳子函说:“这和妇产科没一点儿关系。我是借古讽今。”黄莺儿说:“到底什么意思?不懂。还请指教。”柳子函说:“儿就是你,子就是我。既然有了你黄莺儿,又何必再有我柳子函呢?现在可倒好,不但在业务上我要甘拜下风,就是在吃饭上,也饱受摧残。”黄莺儿笑起来,说:“你看上程司药了?”柳子函说:“我倒是没有看上这个小人,只是没人帮着打饭了,凄凉啊。”黄莺儿笑起来说:“明天刚好星期天,咱们到外面兜兜风吧。你也好尽快从失恋中爬起来。”柳子函说:“呸!我根本就没恋,哪里谈得到失?兜风是个好主意,只是附近这些个景点,咱们都逛完了。远处,没有车,也去不了。”
黄莺儿说:“可以到公路边搭车啊。招招手,也许就有好心人,愿意拉咱们一程。附近的妃子墓听说鲜花盛开,景色美极了。”
柳子函说:“妃子墓倒是个郊游的好地方,可足有五十公里路。咱们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就能搭上顺路的车?”黄莺儿笑笑说:“试试运气嘛!”周末晚上医院放电影。电影不错,假如你是第一次看。
如果你已经看过二十三遍,再好的骨头也咂摸不出一滴油了。然而,除了值班人员,军人是不能自由活动的,必须扛着背包到大操场看电影,背包就是小板凳。
黄莺儿和柳子函坐在队伍里,满面愁云。柳子函说:“你估计咱们科哪个病号快死了?”黄莺儿说:“小声点!乌鸦嘴!干吗要咒病人死?”柳子函说:“咱们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病人是咒不死的,咒一咒,十年旺。我只是想如果哪个病人要死了,大喇叭就会呼人回去抢救,咱们就能脱离苦海了。我情愿为病人做口对口人工呼吸,把病人的浓痰吸出来,也不愿再第二十四遍看同一部电影。主角上句说完了,几千个人异口同声地接下茬,太无聊了。”
黄莺儿小声说:“我也是。等着吧。”
等什么呢?谁也不知道。苍天保佑,这一晚所有的病人都相安无事,得享天年,让两个小女兵准备趁乱溜走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胶片质量不好,经常断片。当放映员第四次手忙脚乱地接片子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银幕上的老生常谈,黄莺儿果断地说:“咱们走!”说着拉起了背包。
“到哪儿去?”柳子函不明就里。
“到哪儿都比再坐在这儿好受。你跟着我走就是了。”黄莺儿低声嘱咐。
柳子函紧随其后站起身来。她以为黄莺儿会哈着腰,鬼鬼祟祟地离场,不想黄莺儿挺直腰肢大摇大摆,张扬地走出去,银幕上留下了一个晃动的大头影。
两人走出众人视线,先回到科里,把背包放下。柳子函摸着胸口说:“我的天!黄莺儿你也太大胆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到咱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离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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