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日亮、月亮、星亮的故事(1 / 1)

加入书签

日亮从河南郑州热水瓶厂买下一批硝酸银粉,立即返回。他早在菜园里搭了一个厂棚,厂棚的一边是两个用油箍子筑成的煮货炉,另一边的两个“煎货”炉,则象两口浅底大铁锅架在灶上——不管怎么说,己被称之为“厂”。

日亮的新屋建在村前井边,老屋专门放冶炼器材和原料。他先天晚上把货搬进屋,洗完澡就睡了。次日早起准备炼货,发现月亮门口的晒场成了个大水凼。他问妻子肖冰桃是几时挖的,冰桃说就是你动身去找货那天下午动手挖的,说是养葫芦;日亮说,他家又不养猪,养什么水葫芦?再说哪有在屋门口挖凼的,他搬了家,星亮还要过路呢!人家腿脚又不方便。冰桃说,月亮就是要故意整星亮。

星亮自被马祖平丢进河里开始走麦城。**过后的他被冰凉的河水一浸,左脚缩筋弯曲再没伸直,走路比划船还吃力。干部是当不成了;儿子受不住虐待,12岁开始外流,至今没有消息;16岁的女儿以2000元的价格卖给偏远山区一个40余岁的单身汉,哭回来两次,均被国胡骂得哭着回去,之后再没来过。他不仅没爬上去,反瘸了一条腿,心里窝气,天天打老婆,骂娼妇;张国胡心狠,索性往星亮的瘸腿上砸了一棒槌跟浙江一个弹花匠跑了。田地承包到户,星亮已是无能为力,五十不到便吃“五保”,是个苦命人。

星亮的屋与月亮的连边,他出出进进得从日亮和月亮坪里过。月亮原想稍微用点钱把星亮的土坯屋买过来连同自己的屋起幢新屋在公路边上,车子出进方便。星亮想起自己当大队长时,月亮捉只麻雀都喊自己喝杯酒,如今自己没用了,搭个便车去看病都不肯就没答应。月亮只好把新屋建在村后岭上。月亮在门口挖个大水凼,实际是报复星亮,整星亮。

日亮问冰桃:“这条路只巴掌宽,星亮怎么过?”

冰桃说,他已跌进水凼两次了。

“月亮挖凼时,没谁讲他?”

“现在各管各,谁讲?月亮有了两个钱,口气好大!”

“他有好多钱,臭野崽!整一个瘸子,作孽!”日亮来气了。

日亮和冰桃的谈话让隔两间屋的星亮听见了。他打开门,凄然地喊了声:“老弟,你终于回来了!”说着一瘸一瘸地走过来。他艰难地迈出左腿的同时,右手从胯间经胸前向上划,那样子很象打猴拳,也像打哑语表示不要或没有,老远就喊:“老弟,你要给我作主!”

日亮叫他走好,别跌进凼里;星亮不听,过凼时,瘸腿迈出着地不到位,一脚踩空果然跌进水凼里。日亮过去,扯起水淋淋的星亮,无名之火往上涌。骂了声,“臭野崽!”牵着水淋淋的星亮往月亮家走。

月亮本姓蔡,叫蔡太华。日亮的爷爷三兄弟,依次叫忠福、忠证、忠禄。星亮的爷爷叫忠福是本份的木匠;日亮的爷爷忠证是老实的农夫;蔡太华的外公忠禄是草药郎中。民国三十五年闹饥荒,忠福凭手艺在金银湖周边乡里挣钱,勉强可以糊口;忠证被迫远走南洋淘沙;忠禄善治无名肿毒,任你什么恶症红肿,只要他用心,三五天解决问题;但他医术高明,医德败坏,最爱乘人之危。无论患者贫穷富有,他开的价不能少,钱不到位,拖你个三月五月是常事;凡遇漂亮的少妇和闺女求治,他不得好处不撒手,他接手医治的没人敢接;灾荒之年病疫多,他不仅没外出逃荒,反而成为地方一霸。他仅有一子,长到18岁结婚,不明不白死在闹洞房的鞭炮声中。虽怀疑是报复杀人,但自己得罪的人太多,始终没查出凶手,忠禄明白这叫报应。为续香火,56岁上讨了一房小,却不生娃,他以为自己年事已高,不行了,放任自流让小妾寻外水,还是不生,才知命该如此。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忠禄才于解放前夕把4岁的外孙蔡太华接过来改姓李并随日亮、星亮的名字改叫李月亮。

外公本要月亮随他学医,月亮不肯。先是跟星亮的父亲学成个东请西迎的好木匠,但他嫌这来钱太慢;便缠着日亮学开车、修车,也是点一知十。他发现开车的油水很大,竟过河拆桥向公社书记汇报日亮偷运木材,日亮被开除,他独霸了公社的方向盘;分田到户,拖拉机站解散,又趁机狠捞一把,买回一辆南京嘎斯车。

月亮的新车停在新屋门口,他在一下一下地擦车。

日亮把星亮带到月亮跟前,强压怒火好意说月亮,星亮可怜,你就把路留宽点;月亮说那里只过人又不过车!日亮说你不养猪,养什么葫芦,何必呢?月亮说我自家的门口挖凼挖坑由我!日亮说是兄弟这句话不说,一个村里住着,凡事不要太过份,谁都有求人的时候!月亮说我求过他,他不肯!我不再求他,谁都不求,现在的社会,有钱打得天穿!

话说到这份上,日亮知道月亮凭自己有辆车神气鼓水。不给他点颜色不知自已几斤几两。日亮从家里扛来一把锄头,把自己猪圈后面的猪尿凼挖得又大又深。

月亮开车过来了:“日亮,我的车怎样过,你……”

“把你家的票子搬来垫平。”

“你——,你,这是我的车路。”

“我家的猪圈后面,挖坑挖凼由我!”

月亮说我的车从这过一年多了!日亮说星亮过了几十年的路不也让你灭了。

月亮说你这是故意和我作对罗?文又文,武又武,随你。

这正中日亮的味口,他手指着月亮的鼻子骂,你个臭野崽,过河拆桥,有用的捧,没用的欺;靠坑蒙拐骗弄来的钱买部车,左邻右舍想图方便搭个顺路车也爱理不理,说搭货车得按客车收费。为了钱,你在泉塘村臭狗屎不如,居然还叫喊‘有钱打得天穿’。在泉塘,嗡俺都不敢说有钱,你有几个卵钱?

日亮捡恶毒的骂了一阵,仍不解气。他丢掉锄头,一把抓住月亮拖过来,用力一送,把月亮丢进猪尿凼里,然后提起锄头守住猪尿凼沿:“你个臭野崽,欺负我的兄弟还和我讲文论武,老子一锄头收拾你。”

月亮和星亮在本来都臭,但星亮是落地货了被人同情。日亮以往与星亮不和,现在帮星亮;月亮以往捧星亮,现在踩星亮。在泉塘人眼中月亮根本不是人了,你和日亮吵,一人一口唾沫就要淹死你。

“老大,老弟我说话太冲突了,我认错。”月亮贵得起也贱得下,站在凼里哀求着。

“冲突了?你说,你有几个钱,开口打得天穿,你买了部黄包车自以为了不起。我告诉你,象你这样的车,我可以买个车队,明白吗?”

月亮说:“原以为我很有钱,现在明白了我这点钱不算个卵。你才真的是赚大钱。”

月亮天天要出车,拗不过日亮,终于填了自己挖的水凼才换回汽车的出路。

日亮这才回到园里生炉煮货。

日亮的行为使星亮受了感动,日亮正在清理炉台炉灰的时候,星亮瘸着腿过来主动帮忙。帮了一上午忙吃中饭时,日亮想起星亮毕竟是爷爷身上的肉,对星亮说:“星亮老大,以后你也别吃队上的五保了,你就在我这边吃,打打帮手,吃我的,付你300块钱一个月,我请别人是请,请你也是请。”

星亮听了,以为是做梦。

金银湖的人,稍微灵泛点的都能走水发财;不能走水的帮走水的人打工,收入也很可观。但星亮瘸了条腿,他既不能走水,也没人喊他帮忙。搞冶炼与熊熊炉火,与硝酸、硫酸打交道,稍一不慎便要伤皮伤骨甚至伤命。正因此,星亮的日子日渐艰难,吃饭靠1亩2分田发租,钱却一分也捡不到,伙食哪有什么对象。现在日亮包自己吃,还发30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简直比当大队长的时候还风光。

星亮浅笑着不作声却流了泪。

日亮对月亮气是出足了,但出过气后也有点后悔:月亮对星亮是有点过分,但自己对月亮也过了分;月亮虽有些出格,猪圈后挖坑不准他出车是对的,但不该把他丢进猪尿凼;骂他欺负星亮是对的,但不该没沉住气把老帐一块儿算还和他比钱多钱少。算了,算了,这种人不这样也对付不了,要不他见人见鬼都是文又文,武又武,好象他是个文武双全了不起的角色。

然而,就为这,月亮心中的确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是后话。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