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和素珍的谈话(1 / 1)
我跑回了女生宿舍。
兰珍躺在自己靠窗户的下铺上背朝墙脸朝外,素玲坐在她的身旁,兰珍连哭带说向素玲
诉说着什么,看见我进来兰珍就一翻身脸冲着墙背冲着我一言不发。
素玲用极不好的眼光审视着我,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那神态好像一个老师在审视一个犯错误的学生。
这种紧张的气氛真比人打我两个耳光还难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杵在那里。
素玲冷笑一声说: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一个实事求是的好人呢,想不到你也是一个歪曲事实靠打小汇报向上爬的小人……]
我一言不发,任凭素玲发泄。等待素玲发泄得差不多了,我看兰珍和我的对立情绪那么大,一时难以勾通,就对素玲说:素玲,我想和你谈谈,行吗?
素玲扭头望了眼兰珍,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我赶紧跟出来。紧走几步追上去想和她并排走,素玲的个子比我高,步子也大,怎也跟不上,我只好小跑跟在她的后面。
来学校好几个月了,我从来没有和素珍单独谈过话,只有过一次单独的接触。
记得那时个星期天。我这个人,很爱睡觉在家时每天早晨醒得都很晚,乍一换了新环境总是睡不扎实,一晚上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的样子,早晨就觉得脑袋很沉,想想今天也没什么事,就想在**多躺一会儿。我在下床,素珍在我的斜对面的上床,宿舍里的其他几个女生都不在。
那天素珍起的也很晚,我看见她醒了,先戴上眼镜再开始穿衣服,素珍的眼睛近视度数有多高,我没问过,反正我是看见她一睁眼就要戴眼镜,她很麻利地穿上衣服,两条小腿吊在**梳小辫,她的小腿和脚丫子都很白,然后从二层**下来,坐在下床穿鞋正好和我的目光碰在一起,她笑着说:快起床吧,咱们一起吃饭去。她这一说我就不好意思了,就赶快起床洗脸吃饭,然后就和素珍相跟这一起去吃饭,素珍走路很快,步子迈的也大,胳膊甩得幅度也大,身体微微有些倾斜,她走路不爱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朝前走,刚开始我和素珍一起走路时我总追不上她,我们两个人总是一前一后,待我们两个人的距离拉大时,她就停下来等等我,朝我笑笑说,快走。我就紧走几步追上她……
在开学不久学校挑一部分人进行方对训练准备在国庆节接受过家领导人的检阅,我没挑上,素珍也没挑上。我没挑上是因为我的个子低,素珍没挑上是因为她的个子有些太高。我这人从来不和人争什么,既然没挑上就自认自己不合格,觉得自己的个子低,心里也没什么。素珍就有些不服气,其实素珍的身材挺好的,直溜溜的,走路姿势也很标准,胸脯挺得高高的,步伐迈得也很均匀,我想她没挑上肯定是因为她的个子太高,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完了,我和素珍相跟着往宿舍走的时候,我看见她摘下眼镜抹了一下眼睛,我也没注意,到了宿舍里我和她面对面站着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我想肯定她刚才哭了。我想安慰她几句,可我总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安慰她,后来的几天里她就不停地在宿舍里练走步,负责挑人的那个当兵的说,我们六个女生中就数仙风的步伐走的好,素珍就让仙风纠正她走路的姿势,后来有淘汰了几个人有把素珍选上了,她破涕为笑了。
素玲走到操场一棵柳树下站住说:有话尽管说,是不是还想从我身上找些材料汇报去。
素珍说完用不屑一置的眼光看了我一下,就把头扭到一边了……在我们班的六个女生里素珍个子最高,具体比我高多少,说不清,反正我和她站在一起我才够到她的肩膀,。我站在她的对面要看她的脸我的头要微微仰着。说实话在一个宿舍住了两个月了,我从来没有细细地端详过素珍,素珍的长相一般,不算好看也不难看。她的眉毛长得很好,细细的弯弯的,生气时眉毛扭成一个大疙瘩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威风……她看人时总喜欢把眉毛微微蹙起,,再加上她的个子忑高,给人感觉她总是居高临下地在看人,让人感到不舒服。女生们不喜欢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和她看人的方式有关,说不清……
我觉的自己很委曲,泪水就不争气流出来了,说:素玲同学,请不要这样讲,事情的经过你也可能了解一些。我知道兰珍对我误会很厉害,一时很难和她交谈。我想把事情的真相和你说一说,你好好和兰珍解释一下请她不要背思想包袱。
听了我的话,素玲没吭气,只用眼睛瞟了我一下似乎说:有话尽管说。
团支部今天找兰珍谈话完全是善意的,兰珍每天回来很晚宿舍里的同学们有些意见,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团支部找兰珍谈话的目的就是交换一下意见,消除误会,共同进步。
那咱们团支书大人怎说兰珍有男女作风问题呢?
他们俩个人的脾气都很急,彼此没有听清对方的话意就顶起牛来,在火头上话说的过了头。
素珍仍不说话,用目光审视着我,似乎是在考虑我的话是否真实。
我的眼睛里又涌出了泪水,说:素珍,我对天发誓,我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团支部找兰珍谈话的目的确实是善意的。
素珍仍用眼睛盯着我,一言不发,足足过了五分钟,她似乎相信了我的诚意,口气稍微缓和些说;团小组长向团支部汇报情况是完全应该的,但至少要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再汇报也不迟。
素珍平时对班里的各种活动都不十分热心,也很少和大家在一起交谈关于进步方面的问题。在平时我总把她列为不要求进步的一类人中间。没想到她看问题这样透彻,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说的太好啦,你怎早不提醒我呢?
素珍继续说着:宿舍里的女同学们对忠仁和兰珍的事情有些看法,这方面的话我也听到不少,但只是一面之词,你还应该征求一下兰珍的意见,至少应问一下我的情况,这样情况就全面了。
我老老实实地说:我觉的你们是老同学,平日里关系很不错,你很可能坦护兰珍,所以没有征求你大意见。我以为素珍听了我的话要生气呢,没想到她反而扑哧一笑,说:看来我的眼力不错,你真是一个老实人。即便你是这样想的,也应先在宿舍里女生中间先谈一下,不要什么问题都拿到支部大会上,这样问题不但解决不了,参与的人太多了反而把事情复杂化了。
听了素珍的话,很有启发,真有长进。我觉的自己好像不是在和素珍交谈,而是素珍站在讲台上给我讲关于如何做人的大道理,我用钦佩的眼光望着素珍说:真没想到你有这样高的水平,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帮助我。
素珍又和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素珍说:忠仁在高中阶段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不但本人学习好,而且特别热心帮助人,解题时简捷又清楚。兰珍回家时我和忠仁去送她,兰珍就和忠仁说好了,兰珍从家中回来时如果落下功课,就让忠仁帮她补课。
素珍说;忠仁确确实实是在帮兰珍补课,他们没有谈男女之间的问题,兰珍父亲病故她的思想非常不集中,一个问题常常讲好几遍,兰珍才能听明白因而补课的时间长了些,你们说人家长长短短的话是极不负责任的。
临分手时素珍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你们一个个写入党申请书要求进步我不反对,但我反对你们对同学有意见有看法不当面讲而是背地里向领导打小汇报。这样问题不但解决不了,反而造成同学之间的互相仇视,这样有什么好处呢?
我过去一直认为要求进步就是经常向党组织汇报自己的思想,经常向领导汇报同学们的思想,我想这样做又怕同学们说我是小广播,对这样做造成的严重后果没多想。素珍真厉害一下就点到了问题要害,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我一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她,只是像傻瓜一样呆呆地望着她。
素珍又问我:你了解兰珍的身世吗?
我摇摇头,我只知道兰珍家很困难,到底困难到如何程度?我就不了解了。
兰珍生活在一个多子女的家庭里。在家中她是老大,兄妹五人,母亲是一个家庭妇女,全家人依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度日,生活非常艰难。如今她父亲得了重病撒手离开了人世,对全家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兰珍最小的弟弟才七岁,全家的生活重担便落在了她母亲一个人身上。母亲靠拣破烂,给人洗衣服,帮人看孩子,维持全家最低的生活水平。她家中的菜都是到农民地里拣来的,他弟妹的衣服都是亲戚朋友邻居,还有她父亲的同事们送的家中的旧衣服。
在以后的几年冬天的时候兰珍经常穿着一件兰色大襟的棉衣罩衣,我就很奇怪,这大襟的棉衣罩衣我们那儿的农村都不怎穿了,而兰珍一个姑娘家总穿着一件大襟的棉衣罩衣呢?原来这衣服是兰珍自己做的,这种样式的衣服很好做,所以她就总做这样式的衣服,她从小就帮妈妈给弟弟妹妹们做衣服。我就想,兰珍挺不容易的,家务劳动那么重,还考上了重点高中,后又考上了重点大学。
素珍说:兰珍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女儿,父亲去世后她不想上学了,她想早早参加工作替母亲分担一些生活的负担,母亲不答应,一定要让她坚持完成学业。她这次返校的生活费用都是亲戚朋友们赞助的。我还准备向系里写份申请,替她申请一等助学金呢。
难怪兰英从家里回来以后一直沉默寡言,原来她背着这么多的思想包袱,原来有这么重的思想负担,原来她生活中有这样多的不如意……我流泪了……
虽然我周围的许多同学出身于普通的工人农民家庭,生活不富裕,但至少父母亲都在,家里有固定经济来源……但兰珍要比这些同学们艰难的多。现在兰珍既怀念刚去世的父亲,又惦念日夜辛勤劳作的母亲,还有弟妹们的吃穿学业,兰珍的心理负担是多么重啊!而我为了表现自己的进步,囿于一个信念又节外生枝,给兰珍增加了新的沉重的精神负担,这件事对兰珍的打击有多大是不可估算的。要知道在当今社会一个女人如果沾了男女关系的边,她的其它方面再好,也总是被人歧视,这辈子也难以翻身,这一系列的打击对于一个还未出校门纤弱女子的肩膀能承受起吗?
一阵猛烈的北风卷着沙土刮过来,我和素珍连忙眯起眼背转身,树叶哗哗的掉下来,有几片掉到了我的头发上,有几片掉到了素珍的头发上。风过去了,我们转过身来揉着眼睛,素珍伸手把我头发上的几片树叶摘下来,又用手在自己头上捋一下,问我,还有吗,她低了一下头我伸手把她头上的树叶也摘下来揉碎仍地上。
素珍也和我谈了谈她自己,她的父亲是一个很优秀的中学教师,热爱本职工作,钻研教学,多次受到学校的嘉奖,多次评为市先进工作者,他也多次向校党支部递交了自已的入党申请书。后来许多工作不如他的人,还有比他晚写入党志愿书的同事们都入党了,他还没入党,他就去找校党支部书记谈心,校党支部书记是个很慈祥的老头,告诉素珍的父亲说,她的父亲之所以没有被党支部吸收为党员,是因为他的家庭条件不合格,他的家庭成员中有国民党员,具体说就素珍的父亲的弟弟曾参加过国民党,影响了他。他们学校曾多次上报,上面就是不批,学校也没办法。她的父亲问校党支部书记,党的政策不是重在表现吗?书记说,话是那样说的,可轮到具体问题就复杂多了。
素珍说在中学时代她也是一个积极要求上进的女孩子,她早早就写了入团申请书,可她总也入不了团,许多不如她的同学都入团了,许多比她晚写入团申请书的同学都入团了。后来她去问班主任老师,老师说,她之所以入不了团,就是因为她的家庭成员中有国民党员。她哭着会去问父亲,父亲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默的抚摸着她的头,手从头顶上滑下来,然后就久久地放在肩膀上,最后深深地叹口气。从此她就背上了沉重的家庭包袱,整天沉默寡言。
原来素珍整天沉摸寡言,心里有这多的苦水,我想找些话来安慰她,什么话也也想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握着素珍的手陪她掉眼泪,看来每个人每种表情后面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们要了解一个人只有了解了她心里想着什么,才算真了解一个人。
素珍的情况兰珍以前和我简单说过,只不过当时没往心里去。我现在才知道家庭出身对一个人的前途命运有多大的影响,平时我暗暗庆幸自己生长一个工人家庭里,少了许多苦恼,同在一个蓝天下,人的命运差别是太大了。
到现在为止我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到现在为止我才知道给兰珍的精神世界造成多大的伤害,到现在为止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本来想的是要一心一意地帮助兰珍,到头来是深深地伤害了她。我深深地为我做的一切感到内疚,我深深为我的行为而悔恨,我气得用拳捶自己胸脯,用手揪自已的头发,一切都已经晚了。一阵凉风吹来,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素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空旷的操场上,我仰望天空,苍穹高而淡,几只大雁叫着从天空中飞过,已经是深秋的十月了。
我突然意识到在当前最紧要的不是我的悔过,而是采取措施把对兰珍的伤害减到最低程度。对!现在我就去找邓远,把事情的真相向他讲清楚,让邓远认识到兰珍并没有什么错,而是团支部没有把事情了解清楚,单凭主观想象把事情想歪了。然后团支部在全班范围内公开给兰珍道歉,尽量多多挽回给兰珍造成的不良影响。
人啊!真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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