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第二十九章(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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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七日,慕容府里只是忙着招待客人,来治丧的,表示慰问的,沾亲叙旧的,络绎不绝,昊天看着只是觉得心烦。

虽是在服里,然而到底是隔了一代,倒也不觉得如何特别悲伤。早在从墓地返回时,除却直系的云峥、云氏,其余大部分人都脱去了孝服,将事前准备好的红色丝带,佩在各自的胸前,表示由悲转喜,晦气随亡者丢在墓地,回转时一切吉祥。映柔倒是坚持,他们都是直系子孙,应该穿满孝日的,昊天却是不管不顾,八不得早日脱了这一身束缚,好出去逍遥。

虽是丧失期间,不闻宴乐,却不代表昊天心里不痒痒,不在外面偷着逍遥。这一日,是林小姐拖清晏办的舞会,昊天早已按耐不住,偷偷让灏宇给他打了掩护,就到清芳的私寓里来。

到了那里,只见大门口一直到内室,走廊下,过堂下,电灯大亮,正中陈设一张大餐桌,上面花瓶里碟新红淡翠,陈设得花团锦簇,知道依旧是甫方开宴。便慢慢走到里面,隔着一扇大理石屏风,向里张望。一看里面时,正是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林小姐亲热地迎出来,身上穿的是一件淡紫色菠萝花影纹缎面旗袍,开叉到离胯骨下不过一直板寸之处,行走间正露出雪白的大腿,那腰间又系了雪青八宝缠丝缨络,随着腰部的扭动轻轻摇摆,不由得让人注目,让人想起“摇曳生姿”的形容来。

她一转身,常常的流苏也随之一闪,那光芒立刻吸引了昊天的注意,目光落到她的粉颈上,她被看得好不自在,问道:“你看什么?”昊天道:“难怪如今长耳环这样的时兴,把这女子的脖颈衬托得格外修长,尤其这一转身,啧啧。见着你我才觉得真的是好看,格外显示出女子的娇媚哩!”她回头笑骂一句:“改不掉的不正经作风!”扭头仍旧进去换衣服去了。

不知道谁已经开了留声机,依依呀呀地转得正欢,舞池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男女搂抱在一起,不知今夕何夕。这壁厢歌舞升平,那壁厢吞云吐雾,只是快活。夜色被关在门外,喧嚣和阴霾也被关在门外,与此地无关。

到了快露出曙光,沙发上才横七竖八地倒下众人,迷迷糊糊地睡了,昊天和灏宇也在其列,只是觉得不安稳。仿佛才闭上眼睛,电话忽然大作,却是找两位慕容公子的——就是这个电话,简直如晴天霹雳!

天气渐渐开始有些冷,早晨出门的时候草坪上全落了霜,望去如同铺了白色的绒;连空气里都浮了一层白色的雾气,到了太阳大出也不见得散,这才知道是霾。车夫来去都减缓了速度,因为十步以外几乎看不真切。两人被这个电话急召回家,一路上像是丢了魂一般,也不顾被露水打湿衣角,浑身潮湿得发冷。

原来云铮今日回家的时候,隔了马路远远看见一位老友,挥着手正要过去同他打招呼,不料一辆汽车却忽然从拐角蹿出来,当场就送了命。

那位老友将噩耗告知慕容府,云氏简直哭得不省人事。映柔只觉得一时间风雨齐来,然而知道没有其他人可以倚仗,只好强打起精神来持家。这一次,与此前老太太去世,实在是有天壤之别,家中门庭若市,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只比那时更多,却大多心怀叵测,应对起来十分吃力。

这一天,在楼上就听见昊天唧唧歪歪地嚷嚷着什么,映柔不禁皱了眉,快步下了楼,一把拉住他,低声呵斥道:“瞎嚷嚷什么?你不知道母亲近日里身子不大爽快吗?方才好容易吃了药安睡一会,你倒又来搅扰她,难道是怕吵不醒她吗?”

昊天怒气冲冲地道:“大姐!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映柔道扬眉道:“怎么了?谁又招惹我们的大少爷?”昊天垂胸顿足道:“大姐你这时候还开玩笑吗?你该知道我早不能称什么‘大爷’了!我难道自己还没有自知之明吗?只是那姓凌的实在可恶!简直枉费从前父亲那般提拔!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要查我们家的帐目,说是什么新成立的廉务司总长的命令!我看全是胡扯!根本就是落井下石!焉知道他不是打借着公务之名想着法把我们的干净钱弄成不明不白的黑账充他的腰包!哼,贪图我们家的家产!谁不知道父亲最是公正廉洁的!”

映柔闻言沉思道:“这事情可属实吗?来,我们一路书房里讲。”昊天跟着映柔上楼道:“属实,怎么不属实?我虽然没什么权力,仗义的朋友倒也有几个,是他们打听确凿了告诉我的。”映柔冷笑一声,本想奚落他“那群什么狐朋狗党”,到底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挑紧要的细细询问了一番。

昊天问道:“怎么难道我们家的帐目真有问题不成?”映柔道:“怕倒是不怕他们来查,只是他们要做文章哪里会有做不出的道理?前朝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难道都是闹着玩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昊天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问道:“那我们难道就坐以待毙么?”映柔托着胳膊在屋子里踱步,想了一想道:“昊天,我是不明白,按说我们家和凌家虽说私交不至于很好,到底也不错,就如你说的,父亲当初提拔过他凌枭,他就算不感恩戴德——现如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人情淡,世情薄。我也看透了。且不说他们。——可是,到底也不至于要落井下石啊!我在思索,莫非我们家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么?”

昊天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他女儿——你见过的——就是叫凌如的,是那堆官小姐里的一位要员……”映柔瞪着昊天道:“她是你当初拒绝的藏素云小姐的女朋友、求西林宇澈少爷而不得的那一位是不是?”

昊天脸色沉郁地点头道:“正是。”

映柔倒吸一口冷气,摸到太师椅前挨着坐下来,瘫软在椅背上,喃喃道:“这倒是……这倒是棘手的很……只怕她实在对我们家有隙虖了……”蓦然,她直起身子道:“只是,这未免也太牵强些。难道她老爸就这么容易被这女儿撺掇,要对付这么大一个家族吗?”

昊天摇摇头道:“说不准,听说姓凌的对他这个独养女儿宠爱备至……莫不是,莫不是我们还有其他地方得罪了他么?”映柔在屋里踱步道:“说到姓凌的,我倒是又想着一位……纳兰家……”昊天恍然叫道:“‘姑姑’!凌云燕!”见着映柔点了点头,昊天艰难地干涩道:“我晓得了……天哪!好端端一个如花一般的侄女儿为我们家二弟寻死觅活地闹成这样,也难怪他们要怨恨我们……”

映柔叹道:“罢了,墙倒众人推,慕容家如今这个样子,什么人不来踩一脚趁机捞点好呢?凭他为什么,总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小心应付就是了。”说罢起身,“我这就去账房先安排一下。”

总算熬出头七,映柔却已经有些脚步虚浮,日后会想起来,这真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七天。比起老太太的葬礼,慕容云峥的实在是太过于简单了,作为一代“财神”而言,也确实太显朴素了,只是慕容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之上,家里也没有人再敢大事铺张,因此按照映柔的主意,进行了隆重而简单的西式葬礼。

出殡之前,映柔最后出门看一眼车来了没有,隔着凋零的花丛,她在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他早已经看见她,一身缟素,心中微微一叹,果然是“女戴孝,三分俏”。他看着她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不过是隔着一树海棠,却仿佛远隔了千山万水。这是映柔最后一次,看见独孤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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