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三十九章（四）（1 / 1）

云氏也是怔住了，没想到雪影这时节提出这个话来，却依旧是拉了她起来，在身边坐下，摩挲着她的手柔声问道：“可是府里有什么人欺负你了么？”雪影摇摇头，说并没有。云氏又问：“可是住着有什么不习惯？或是在这里有旁的什么不好？你倒是说出来，我提你做主。”雪影依旧是摇头。云氏的眼泪不禁也急出来了：“那你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要走的话来？可不是平白惹我伤心么？”

雪影啜泣道：“所以雪影道自己不孝，实在是没法子捱到了今天，依旧是要提这个话。只是这想法已经在脑子里回转了千百回，只不知道如何开口，今天总算是鼓起勇气说出来了，想着再往后，家里便又要忙起来，我可不敢添乱了。”

云氏依旧懵懵懂懂：“你这么说，是早就有地方去了，可是你说了半天，我竟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往哪里去呢？”

雪影道：“从前容少在的时候，曾提过要给奴婢赎身的话，房子也是早就看好了定下的。因着太太对我这样好，我总是不忍心离开这个像家一般的地方，只是心里头越发想念，总想着那里才是我的家，是原本容少给我的安身之所，若是他回来了，定会到那里找我的。”

云氏豁然开朗，停了半晌没有说话。雪影垂着头，径自出神，也不肯再说话。周妈和收拾完东西进门的翠莲互相看看，也是叹息。翠莲在外头本已经听见里面说话，心中难过，使劲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哭出声来。周妈看着这情景，暗暗叹气，只得轻声道：“太太，雪影小姐还等着太太示下呢。”

云氏这才好似如梦方醒，冲周妈点点头，又转向雪影，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疼爱地拍拍她的手哑声道：“既然如此，我自然不好留你。没想到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倒是这么有福分呐。只苦了你……也不知道你这般痴心的一段因缘，几时才能团圆。也不知道我那没思量的儿子，几时才明白事理，知道回来。也罢，你心里的念想，恐怕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够转圜。你去罢，收拾好东西，来回了我，你就走罢。”

雪影抬起头，又是感激，又是不舍，又是如释重负，实在道不清内心千万种苦痛，只觉得心如刀绞，便是流着泪，跪下给云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艰难道：“太太，雪影今后不在跟前，请太太善待自己，保重身体，雪影会天天在心里替太太向菩萨祷告的，只求来生雪影能够做牛做马，报答太太的善心。”

云氏没有动，只默默地任凭眼泪不断地淌在冰凉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周妈看云氏的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一点，就叫翠莲出去告诉，请少爷小姐们到老太太屋子里去吃饭，孰料各房竟都寻了理由推脱，或是皱了眉道：“不必那么麻烦，如今不同往日，随便端两样到这里来就行了。”只有雪影道要来陪云氏，翠莲道：“太太特别嘱咐雪影小姐一定有好些东西要收拾，若是没有前些日子照看她也累坏了，我叫人把饭菜给您送上来就是，不必过去了。”因此到底也是罢了。

翠莲站在上房门口呆了一呆，低了脑袋，许久不知道该如何恰当地回云氏才好。有了一会，才低声道：“太太，少爷小姐们都说……”

里头云氏的声音却已经稳稳地传出来，道：“罢了，我知道了。你进来陪我吃罢。”

钟鸣鼎食之家，如今风流云散。

其实有没有翠莲陪着，都和一个人吃饭没有什么分别。食不知味地扒拉了两口便也撤了。翠莲继续去忙着，云氏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禁就想起从前婧儿对她说起那《金粉世家》里曾写着的句子来：其实世界上每天一个人吃饭的，又哪里可以用数目去计？然而没有多人共餐的盛况在前陪衬着，也就很平常了。所以一个冷淡的所在，最怕是有过去的繁华来对照呢。

这么想着，那旧时憧憧的幻影，便一齐涌上心头，一幕一幕的在眼前过着，如同放电影一般。身边的人到底怎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原来最后就算是亲身骨肉也不过是一场空，还抵不过一个风尘女子知人冷暖。

两眼的泪珠，便是再也藏纳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股脑儿地抛洒下来，划过脸腮，流过脖颈，直滚到衣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