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午夜私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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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城外,田野平旷,禾苗青青,抽穗的水稻泛出隐约的稻香。农人于田中施肥,行人于官道奔走。路边大柳树下的茅屋茶棚,坐了七八位农人与行客,喝着大碗的花茶,聊了当下的话嗑。

两匹拴在小垂柳上高头大马,悠然自得地啃着路边茂盛的青草。

“喂,还坐在这里喝茶啊,周老虎家又要娶亲了!”

“啊,这次又是哪个儿子娶媳妇,四虎,还是五虎啊?”

“嘿,全不对!你猜都猜不着,是周老虎自己娶小!”

“我呸!老混帐也五十多快六十岁啊,谁家姑娘愿意嫁那糟老头啊。”

“谁家姑娘也不愿意,周家那名声,就是钱再多一倍,也没有谁家愿意嫁过去。”

“人家就是钱多,儿子多,谁家姑娘都能娶得来。你愿不愿家都没关系,只要老虎家看得上,动手抢就是了。”

“这次就抢牛庄老孙头家的.独生女,上次赶集让周老虎一眼看上,马上派人提亲,老孙头不答应,没关系!一顿拳脚打倒一边去,丢下十两银子喊了一声爹,直接把孙家闺女扛走了!老孙头胁骨断了几条,吐血吐了一大盆,只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今年的新稻了。哎,惨啊!”

坐着外边一颗大树蹲边喝茶的.外地公子cha言:“周家这样欺男霸女,混不讲理,难道就没有人去官家告他么,难道就没有王法吗?”

几位喝茶闲话的老农哄得一.声大笑,七嘴八舌道:“公子是外乡人吧,在咱这淮阴乡地面,官家就是吃钱的衙门,拳头就是王法!周家千顷良田,五个儿子,还怕你告,还怕你闹,半路上就把你截住打残了。你就是去告了也没关系,塞银子能塞得过周家,到终判下还是一个输!”

“县里不成可以告到府里,府里不成可以告到南京,.南京不成还可以告到北京吗?”那位青衫绿帽的公子还不服气。

“天真,公子太天真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走到哪里都.一样的。只能指望老天爷降下两个雷,将周家劈了,算是还这五十里乡里一片清净。”

“嘘,小声。”

大路上又有一辆马车,两顶轿子从茶棚前面经.过。车轿向北走远了,众人才又议论起来。

“在这里吹水有.什么用,还不如去周家吃酒,还是管个饱肚。”

那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又问:“周家今天就要摆结婚宴席吗?”

“是啊,一条街流水席,足足一百桌,只能人过去,送不送礼无所谓,只须贺一声‘郎才女貌,百年合好’,便可坐下放开了吃到天黑。别说,还真有人去,就象刚过过去的车轿,便是混吃混喝去了。”

年轻公子喝完茶,丢下两文铜钱,茶老人说多了,又硬找回一个。公子笑笑,带着自己的小书僮,解开柳边一白一黄两匹骏马,翻身上马也奔北方去了。

“郡主,——不,公子,咱们真的要去周老虎家混吃混喝啊?”两眼机灵的小书僮在马上问。

“才不去!吃了也会烂肠子的。”覃小贝在马上回答。

前后骑马北行的公子与书僮,正是乔装打扮的覃小贝和果果。

小王爷昊然回到南京那一日,正是夏至节的前一天。多亏得左云龙在最后时刻送来的关键情况,将莲教已经嗤嗤点燃的导火索强行掐灭掉。当夜南京城衙门的官牢里,关满了脖子上带着白毛巾的外地人,莲教遭受重创,接后的三天,全城市民度过了一个热闹而狂欢的夏至节。

在夏至节的晚上,全府上下从遏云楼看戏归来,都有些兴奋而疲倦。覃小贝与王子默目光含情于门口道别,王子默进了隔壁欢喜苑,覃小贝回到拾贝苑,平蝶宛子侍侯完洗漱,正欲上床早睡,这一段事情实在多,神经一直紧崩,今日平安欢喜过了,实在该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刚刚在**躺下,平蝶宛儿熄了堂上大烛,关门退去。半天消失不见的果果突然溜进了房里,来到床前把刚刚合上眼睛的覃小贝轻轻摇醒。

覃小贝睡眼惺忪睁开眼,看清是床前摇晃自己是果果,刚喊出一个“滚”字,就被果果伸手捂住了嘴巴——这厮今天看迷糊了,还是几天不打皮庠庠了,竟也如此大胆。

“嘘~郡主别叫,果果有重要情报,关于王公子的。”黑暗中的果果脸对着覃小贝的脸小声说。

听到情报和王子默的字眼,覃小贝抖擞一下顿时精神了,马上翻身坐了起来,不自觉压低声音急急问果果:“什么是什么急事,要你这样偷偷摸摸?”

见郡主着急重视了,果果倒不慌了,咽了口的唾液,反问覃小贝:“咱们不是大后天坐船去京城吗?”

覃小贝点点头,“是啊,说好了还带着你去的。王公子也一起去。”

“王公子不和我们一起去了!”果果抖出这个最大的包袱。

“啊,为什么?王公子不去京城了吗?”这个绝对没想到,覃小贝急急地问。

“王公子要去京城,但不和我们一起走。我们从水路坐船,王公子从陆路骑马。”

“这不可能。”覃小贝斩钉截铁地说,关于搬家进京的事,覃小贝和王子默在没事的时候聊过好几次。王子默当时指出走水路的可能性最大,覃小贝就板着指头,想象着地图,同王子默商量,要在扬州停一日,逛逛瘦西湖;要在淮安留半天,尝尝淮扬菜;徐州下船拜拜项羽墓,沧州看看铁石狮……一路上的吃喝玩乐全部都安排好了,而且还是两人行的,百年修得同船渡,一路玩耍到京都。

这一点王妃也知道,而且就是王妃默许赞同着覃小贝和王子默两人的深入交往。怎么可能到临上船地时候突然变卦,活生生要拆散两人,一个坐船,一个骑马,一个走水路,一个走陆路呢。

“是不是王公子骑马在岸上一路安排,与我们水陆并进呢?”覃小贝想到另一种可能。

“不是,根本不是这样!”果果急切地摇摇手,“是让王公子骑马,完全走另一条路,抢先去北京!”

“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覃小贝一把揪住果果的衣领。

果果有意咳咳两声,假装喘不上气,覃小贝放开手来,果果喘了口气说:“我哪里知道,这是小王爷昊然和王妃决定的。”

“你怎么知道这个决定的?”覃小贝表情严厉地追问。

“这个……说来话长,郡主你知道,香蓉苑的阿香是我二姨夫舅舅三表妹,她比我还要早进王府两年,当年时来的时候……”

“只捡要紧的地方说。”覃小贝打断果果越扯越远的唠叨,“你怎么得到的这个消息。”

“是,郡主!阿香王妃娘娘身边最贴心的人,服侍娘娘不离左右,前天,就是小王爷昊然刚回来的那天下午,你和王公子拿了王府信牌去了官府之后,小王爷命令所有的人退下,阿香也站在了门外。他们不知道,阿香除了细心体贴,做事稳当,还有一个一般人不知道的特长,就是耳朵好使,三里地外飞过一只蚊子,她都能听出公母来——我捡要紧的说,小王爷和王妃在屋里的谈话,阿香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哦,我哥和我娘都说什么了?”

“小王爷说,此次来王爷还特别交待了一件事,就是要王公子提前船队一天,快马走陆路先至京城。当时王妃就说:‘啊,为什么?当初王爷也是很中意王公子,才把安排到隔壁欢喜苑的,现在两人感情深了,为什么又要……’”

果果比比划划,模仿着王妃的口气,也算惟妙惟肖,语气一转,又换作了小王爷昊然的口气说:“爹爹是很器重王公子,只是京城情景出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爹爹也是没有法子才不得已出此计策。”随即果果再换作王妃的语气说:“京城里到底出了什么想不到的变化,竟能影响到我们府内的事情?”

覃小贝也很想知道,果果说到这里却停下不讲了。

“快说呀,后来呢,到底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果果一摊手说:“说到这里的时候,香蓉苑里的主管婆突然叫阿香到厢房拿一套新的茶具去,等到阿香办完事再回到门口,只听见王妃在里面叹了口气说,‘只好先这样了,到京城再慢慢想办法看形势吧。你先不要对王公子说,让他们高高兴兴地过一个夏至节。’小王爷说好,随后就谈些别的无关的事了。”

覃小贝听到这里,恨不得将香蓉苑的主管婆马上揪过来痛扁,为什么就不能晚一会儿再叫阿花,偏偏漏掉了最想知道的情节。

果果还在床头絮絮叨叨地讲下去:“这些事阿香根本不会说的,今天夏至节府里每个下人都发了双倍的节钱,晚上又在外面吃酒吃得高兴,轮假的阿香姐喝得多了,偏与我比谁以王府位置更高更重要,我说出来一条条她又比不过我,为了压住才趁醉与我说了这条消息,醒来后不定记不记得,——郡主你千万不要告之王妃,更不要说是我说的呀。”

覃小贝脑子高速运转着想着心事,对果果后面的话根本没有听进去,只稀里糊涂点了点头。

果果放心下来,定了定关心地问:“王公子骑马上京,那虎头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走?”她与虎头玩耍得正热,根本舍不得分开呢。

“果果,你先出去。到那头里间等着,说不定一会儿我就叫你。”覃小贝摆手让果果先出去,她要冷静地好好想一想。

果果听话地退到外间,到另一头的小厢间里坐下,打个了呵欠默默等着。

覃小贝做了无数个设想,到底猜不透京城的王爷到底是出于哪一种考虑,索性不再想这个问题。既然昊然带回来了的这个根本不可能再改变的决定,那么自己和王子默该怎么应对呢?

以她对王子默的了解,如果王妃讲了,他肯定自无二话。你申时命令他出发,他酉时就能打马出了南京,而且肯室比规定时间还要早到京城,向王爷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但是在报答完王府知遇提携之恩善始善终后,恐怕就没有人再能管得了也能留得住王子默了,他或许如鱼归海,或许如飞鸟远去,或许到昆仑山寻仙真人拜师学艺,或许继续寻找自己父母最终归隐山林……那我自己怎么办?就让王子默这样快马加鞭,或者暗暗赌气地远走高飞?

不,绝不!覃小贝想象着王子默走后,自己和王府诸妃挤在几条船上一路同行该是多么无聊无趣,而如果王子默一去永远不复返的话,那更是……太可怕了!覃小贝不敢继续想下去。

让王子默去向王妃求情,他肯定不会去做的——而这是让心慈面软的王妃自己拿主意改掉王爷成命的唯一可能的机会!自己与王子默商量,两人打马私奔——这对王子默也来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保不定他还会向王妃告发了自己。

只能从自己这一边想想办法了。

自己去向王妃和昊然哥求情,有七、八成的可能他们不会答应。虽然自己这半年表现良好,但毕竟十几年表现出的答卷都是劣迹斑斑,自己的理由和借口很可能都会一一驳回,撒泼耍赖更是不可能。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一个人私奔?——一个人,私奔还有什么意义,笑话。

但是最后一个念头却在覃小贝脑海中萦绕不去。她将这个念头前后左右深入地想下去,最后一拍双手,对,就这么办了,一个人私奔!

覃小贝呼唤果果过来。

果果揉着困困的眼睛走过来。

“果果,本主待你怎样?”

“郡主待果果,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果果愿为郡主上山刀,下火海,绝无二言。”果果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这些台词也早就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好,刀山火海本主不忍心让你去,今晚只是让你办一件小事。事情办妥,守住秘密,本主先赏你十两银子。”在王府做郡主做久了,金银对覃小贝来说,也是只具重量和数字意义了,现在她已经能毫不眨眼毫不心疼地花出去大笔的银子银票,只要能办好自己想办的事。

只要想明白了,便没有什么好心疼的。据覃小贝的粗略估算,仅仅江南地租和盐铁专卖抽成两项,王府每年进帐都不下百万两白银。与其让那些银子银票日复一日稳稳不动的储藏在王府的各个秘室里,不如把它们拿出去,花到社会上让它们得其所哉地流通起来,还能帮助更多的人,起更大的作用,何况把它们花出去,还能很爽地完成做自己的事情。

一听十两银子,果果睡意全消,马上跪地叩头,连连说道:“请郡主立刻吩咐,果果定能办得稳稳当当,到死不会对外人讲一个字。”

覃小贝让果果起来,其实也并不是多艰巨的事情。第一件事要果果马上把八两叫来,覃小贝要进自己的小金库内取一些金银和银票,放在贴身,以备路上不用麻烦管家王妃自取自用。

果果马上跑了出去,叫起八两和平碟,秉烛打开小金库,准备了一个结实小皮囊,让郡主覃小贝进去,随意拿选了一堆物品放进去——所值数目令果果咋舌。覃小贝随后命令关门,让八两、平蝶、果果明天白天再仔细查点记帐,今晚都早早回屋歇息去吧。

八两、平碟颇有疑惑地回屋休息去了,想不明白郡主为什么半夜心血**选了一堆金银和银票装走,而又让她们明天再记帐。不过郡主心血**办的怪事多了,也不止这一次两次,二人也不多想,加上今天看戏吃酒实在累了,回屋躺上没多久又睡熟了。

果果跟着覃小贝回到正屋,覃小贝从小皮囊里摸出一个小元宝,恰巧是一斤重的官锭,随手抛给果果,让她接着去办第二件事:马上到马房将自己的白雪公主收拿齐全牵到苑门口拴好,明天一大早她就要使用。

果果接了元宝喜出望外,待听到覃小贝第二件事的吩咐,一愣,抬起头对覃小贝说:“郡主你要和王公子私奔吗?”

覃小贝吓了一跳,这果果办正事费事,动歪脑瓜子倒是蛮快的。覃小贝将脸一板,严厉喝道:“胡说八道,本主怎么做出这种事来,而且根本不会惊动王公子,本主只是明大早儿要出门,办远事情中午之前就会回来,回来之后还会再奖赏你。”

“果果不要什么奖赏,郡主如果要和王公子私奔,一定要带上果果和虎头。”果果跪在地上诚心恳求。覃小贝的理由骗不了她,她才不信准备了一皮囊金银,又要半夜备马,只是为了明早出去办事呢。

覃小贝看着跪在地上不起的果果,原先的计划稍稍变动了一下,既然骗不过果果,就不如把她也拉进来。

覃小贝命果果起来,将自己的计划简略告诉了她。

“什么,郡主一人要骑马先走?”果果失声惊叫。

覃小贝挥手让她消声。是的,覃小贝决定今天晚上就骑马离开南京,从陆路上北京。明日晚些王妃知道了消息,必然要派人进行追踪寻找,而最合适也是唯一能担当执行这个任务的,就是王子默。

覃小贝会留下线索,也会等他。王子默很快就会找到她,然后两人,最多再加上果果和虎头,一起打马游山玩水上京城,快乐似神仙,想想都美好无比。

果果举双手赞同,只要这计划里加上她。跟着郡主从南到北,有王公子做保镖,有一皮囊金银可随意花销,还要虎头一起做伴,真是美死了,此生无憾啊。

于是,覃小贝和果果在夏至节的深夜,骑着白马王子和小黄马,悄悄出了王府,走过夜中安静的南京城,用王府信牌叫开城门,一路往北,再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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