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回(1 / 1)
“鄙人宏拓,哲昀大王近身。”哲昀起身,答得客气。张陵渡点头抱拳,尺素拉他坐下:“凌渡不必客气,都不是外人。许久未见,倒是怪挂念的,听宫里人夸赞初楼的生意做得如何了不得,尺素不知多高兴。”伸手拈了块儿糕点放进嘴里,尺素吮了吮手指:“你家的点心还是这么好吃,今日倒是要搬一些回去,让霁湘解解馋!”张凌渡看着尺素,兄长般的宠溺让人看着舒心。
“凌渡,都是自己 ,我便开门见山说话了。平日里锁在深宫,自是不比往日的逍遥自在,今日还是宏拓进宫央求,皇上才允我出宫!你也晓得,没事儿求你,我不会拿出哥哥的腰牌…”尺素放下手中的糕点,有些怅然:“不说这些了。宏拓是来带信弦公主归夷的!所以,要从你这儿把人领出去。”
张陵渡闻言,敛了敛眉眼:“尺素,按说我也觉着她该是信弦公主才对!当日北夷救起她,便觉着像,幼时跟着侯爷学本事,也没少见公主,虽说女大十八变,还是可以认出来的!她起先是不愿开口,后来渐渐有了话语,却闭口不提自己的身世来历。我一路南下,她便央着要跟来,我逼着问她是不是公主,她也是摇头说不是!江家有恩于我,既然她不想说,我也不能再刁难她,何况她有身孕…虽说知晓她已是北夷的王妃,看她伤得那么重,也只好带她入京了。进了初楼,话就更少了,日日对着烛台出神,间或我去看她,也只是笑笑,刀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精神却总是没起色。”张陵渡说着摇头叹息。
“她…王妃现在何处?”哲昀起身,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宏拓!切莫着急!”尺素示意哲昀坐下,对张陵渡笑道:“凌渡带我前去,我想会会她!”凌渡点头,尺素对哲昀发话:“在这里等我!”说着便随张陵渡出去了。哲昀想跟出去,却想起尺素在初楼外吩咐过听她安排,只得耐着性子坐好。
张陵渡带着尺素去了后堂,在一处厢房外停下,朝着里面唤了声“姑娘”,门被丫鬟打开,见是张凌渡,行礼道:“姑娘请楼主进去!”张陵渡看向尺素,尺素示意张陵渡在外面候着便进了房。
窗帏珠帘是放下来的,外面.的光亮透进来的不多,才进屋的尺素有些许的不适应,一时看不清眼前的陈设。张陵渡倒是用了心,房里一应都是上好的布置,床褥和香薰更显得雅致。尺素立在门口,并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她看着立在书案前的女子,一时不能相信她便是那个指着自己鼻子大骂的信弦公主!鹅黄的绸褂、浅粉的裙衫,脂粉不施的面颊比先前更白皙,精致的五官早已没了桀骜,说不出的温婉。老实说,这样的韵味才配得上她墨莲般的面容,只是将她唤作“信弦公主”,怎么都叫不出口。不是不像,而是判若两人。
水昕凝视了尺素一会儿,别过脸.望着案边的盆竹,尺素看着她的侧脸,见她垂睫不语,更是不能相信眼前人是信弦。若真是信弦,她该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扯着嗓子啐她不知廉耻,或者用比这更恶毒的话击她才是….
“水昕!”定了定气息,尺素唤了声。.水昕没有动弹,停顿了一番才转头:“你是在叫我么?定然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水昕。”“无事我也不会亲自前来,原是皇上要自己来,我便抢着来了。”尺素一直在观察着水昕的神色,然而她丝毫未动。
“北夷来了消息,哲昀前些日子负了伤,伤得太重,一.直不见好,前夜西去了。”尺素说得凝重,“西去”二字一出,泪意喷薄,继而泪眼涟涟。
“哲昀他…他…”水昕挺着肚子,艰难地挪着步子,在尺素.面前站定。像是要从尺素口中确实方才尺素说得均是谎话,然看着尺素哀伤的神情,她不得不信了。
“哲昀留了话,定要我和皇上帮着找到你。他说这.一生欠你的….”尺素看着再也无法镇定自若的水昕,丝毫不乱阵脚。“怎么会…怎么会…哲昀…”水昕扶着腰,三步并作两步艰难地迈出屋子,看见张陵渡她带着哭腔:“张陵渡,我要回去,我要见哲昀…我要见哲昀…”说着便自顾自朝外面去了。张陵渡看了看尺素,尺素点头,他慌忙跟了上去。尺素也出了屋子朝水昕前去的方向走去。不远处的水昕像是中了魔障一般,碎碎念地扶着廊柱向前挪移,死活不要旁人搀扶。
张陵渡跟在不.远处却不敢上前,这些天他还是多少摸透了一些这个公主的脾性,虽然比先前好了很多,那种孤傲却随时透散出来,不是随着时间可以改变的。水昕脑中一下子空了起来,她只是想到哲昀那略显苍白的神色和他微皱的眉头。死了,他死了…他再也无法出现在她的等待里…
因为走得太急,腹中一阵疼痛,水昕不得不倚着廊柱喘气,汗滴濡湿了衣衫,也濡湿了她的心。缓了一缓复又向前走,张陵渡和尺素在身后她也浑然不觉,步子越来越急,她第一次觉着肚子里的孩儿是如此累赘。一心朝着外面走,路过议事厅,她自然没朝着里面看一眼。
哲昀本是不解,尺素让自己坐在这里,是何用意。过了这么一会儿了,还不见人影,他朝着厅口看,等待着尺素进来告诉他水昕愿意跟着他回去了。然而,等来的却不是尺素,而是他那焦急前行的王妃。她看上去那么焦急,却走得那么辛劳。
“水昕…”身后的低呼让水昕顿了脚步。是错觉么?一定是自己太心急,才会有这样的错误。他死了,如何还能再这样唤她…再次抬步,她不敢回头。
“水昕…”声音近了一些,她这才回头。她看见了,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就站在自己不远处,好似南苑大婚那日,他立在大蓝帐子前,看着一脸不置信的自己。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她揉了揉朦胧的泪眼,他却依然立在那里。水昕笑着,却比哭好看不到哪儿去。她朝哲昀走去,短短十几步路好似落了雪的断桥,怎么走都走不到相遇的尽头。
“哲昀…”她哑着声音,伸手摸着他消瘦的面颊。设想过千万种的重逢,单单漏了这一场。他的面颊比她的手还是热一些的,这让她安心。哲昀抓住了她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抹着她的泪。
“水昕,不管你我以怎样的方式相遇,你都是我哲昀的女人!”哲昀红了眼眶,心里想了千万句的话语出了口单单剩了这一句。水昕抱着他,没有回应。怨过,恨过,却被和他关联的消息一句就打散。能看见他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尺素和张陵渡立在厅外的拐角处,看着久别重逢的人儿,不忍上前。这样的哲昀令人心安,正如他此时背负着的爱,不似过往的空泛。这一次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她送了他一世姻缘,偏生有些弄巧成拙。
水昕终于不再执拗,任由哲昀牵着,脸上挂着久违的笑意。张凌渡上前对发愣的尺素说话,尺素这才回了神,同张凌渡向哲昀他们走去。即便心下思绪纷乱,尺素面颊上还是带着笑意。这些年的宫闱生活,她学得最恰当的,便是隐匿自己的喜怒。
“水昕…”哲昀唤了声倚着自己的水昕,顺手握着她略凉的手。“恩?”水昕答得有些慵懒,往他怀里缩了缩。“你的皇帝哥哥留你,为何不多留几日?”哲昀有些疑惑。“我回京时,母亲刚好殡天,那一日,我听着初楼里的丫鬟们议论,恨不得立即回朝凤殿,即便母亲的手已经不再温热。一直怨她,怨她竟然为了皇家的面子将我推到北夷去了,肚子里有了骨肉,才有些懂了。看着自己的孩儿远走,甚至一生都无法再看见,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出宫的那一夜,我毫无睡意,听到她的脚步声装着已睡熟,她就摸着我的头,像儿时一般。看着国丧的皓白铺满天地,才回过了神儿,一切都晚了,阖眼时,她定然还是会念着水昕吧。虽说对炽哥哥极其不舍,却不想徒增伤悲。咱们的孩儿就要出世了,我要他来到这尘世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辽阔的草原和锐利的雄鹰。这样,他才配是你哲昀的子嗣!”笑得释怀,眼里的光晕恬淡清浅。
哲昀望着水昕,无法接话。“方才在皇陵,谢谢你。”水昕抹掉了颊上的泪珠,哲昀有些不好意思:“你对阿伽雅说的,我只是照着重复罢了。你是我哲昀的女人,自然要对着你母亲许诺,此生,独爱水昕。”
“那….”水昕咬了咬唇,没再说话。她怕自己说出来,倒是显得不合时宜,让自己也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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