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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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香萍拎着许多礼物,急急进了回春医院。

血液病房的值班护士打趣说:"怎么这么着风得意,是不是把魏医生追到手了?" 薄香萍正色道:"烂舌头!找是来看病人的,休要睛说。

" 值班护士说:"看哪一位病人?" 薄香萍说:"看看夏早早。

" 护士说:"进去看就是了,怎么还要征得我的同意?鬼鬼祟祟的,好像你成了外人。

" 薄香萍不敢再多说,急忙拐弯进了病房,心想自己真是做不了大事的,差点出师不利。

早早依旧躺在那天晚上见到的病*上,见薄香萍进来,神情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恹恹地同她打了招呼。

邻*的那个小姑娘,也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薄护士。

"早早,你妈妈托我来看你。

"薄护士开门见山。

"真的?"早早腾地坐起来,马上因为贫血头晕,倚靠在墙上。

"怎么会假?这是你妈妈托我给你买的礼物,都是你最爱吃的。

"薄护士说着,从提包里往外抓礼品,盒盒包包,五颜六色丰富精致,一时间将小小的*头柜摆得满满当当。

早早审视地看着这一大堆吃食,九炙鸭舌、琥珀腰果、翡翠葡萄干......都是妈妈往常最爱给她买的零食。

爸爸虽说爱早早,毕竟粗心,从没有买得这样周全过。

"喜欢吗?"薄香萍问。

这都是她平日听卜绣文唠叨过的,她家早早最爱吃这个啦那个啦,听时这耳朵进那耳朵出,没想到今天派了大用场。

"喜欢。

"早早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

"我妈妈回来了?"早早问。

"还没有。

"薄香萍回答。

"那她现在在哪儿?"早早的口气里,有一份不属于她这年纪的狐疑。

"在......埃塞俄比亚啊。

她给我写了信,要我代她来看你。

"薄香萍回答得很肯定。

"不!我不信。

她现在不在埃塞俄比亚,她已经回来了,就同你在一起。

她不愿意来看我,是因为她就要生一个孩子了。

薄阿姨,你说,是不是?你千万不要骗我!我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 早早瞪着因为消瘦显得极大的眼睛,严厉地拷问着成人。

薄香萍打了一个寒战。

面对精灵的眼睛,你无法欺骗。

她不知道这孩子从哪儿明白了这么多事情。

"早早,你说得对......你的妈妈就是回来了......她就是同我在一起......"薄护士语无伦次,简直就要全盘供出。

她早就发现快死的人和生病的孩子,有一种超人的智慧,逼得你不得不说实话。

但是,不能说下去了。

再说,就要全线崩溃。

薄香萍极力稳住阵脚,假装突然想起来说:"早早,你看找给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薄香萍说着,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根火红的羽毛。

早早一见,眼睛立即放出光来。

"这是埃塞俄比亚红海边的红鸭子身上的红羽毛!"早早惊喜地叫起来。

小孩子还是好哄,夏早早忙着摆弄这支薄香萍在工艺美术商店买来的产品,把刚才剑拔弩张的问题搁在一边。

薄香萍借机把谎言弥补一番。

叹了一口长气说:"早早,你说你妈妈要生孩子了,你说的不对。

你妈妈不是要生孩子,她是得了一种大肚子的病,现正在医治。

那病啊,有**性,你知道外国有些怪病的。

所以啊,她没法来看你,只好托我来了。

她病一好些了,马上就会来看你。

你妈妈最爱你了,对不?这你是知道的。

" 早早立时眼泪汪汪,说:"我知道。

没想到,我妈病得这么重。

我不怕**,我去看她。

" 薄香萍慌忙摆手说:"不可。

就算你不怕被**,你从那里出来,弄得不好,还是会传给别人。

烈性极了,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去的。

" 早早的泪就滴了下来说:"那我妈妈不会死吧?" 薄香萍赶快把嘴角咧到耳根,笑说:"不会的。

一定能治好。

" 夏早早说:"那我只能在病*上等我妈妈了?" 薄香萍说:"你还可以干一件事。

干好了,你的妈妈会非常高兴的。

" 夏早早迫不及待地说:"薄阿姨,快告诉我,是什么事? 我太想让我妈妈高兴了。

" 薄香萍看了一眼在旁认真听她俩讲话的邻*姑娘。

夏早早马上说:"她是我的好朋友叫花鼓,阿姨不必避她。

" 薄香萍心想这两个孩子看来是无情不谈,想避也避不了,索性做出不介意的样子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保密的,只是这东西太珍贵了。

"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些锡箔包裹的小球,"这是你妈妈从埃塞俄比亚给你带回来的药。

夏早早一把把药捧在手心,抽泣着:"妈妈,您终于给我把药找回来了,可是您自己却病得那样重......" 一旁的花鼓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薄香萍忙给早早擦泪说:"傻孩子,药都找回来了,你还哭什么!从今以后,早上一丸,晚上一丸,把药嚼碎了服下去。

千万别忘了!" 早早说:"忘不了。

您就放心吧。

" 薄香萍说:"还有一事,就是吃药的事,你对谁都别说。

" 早早吃了一惊,说:"为什么呀?" 好在对此问题,薄香萍是有备而来,说:"医院里不让病人随便吃外面的药,这你是知道的啊。

咱们不能坏了规矩,你说是不是啊?" 早早说:"可是那也不能说谎啊。

" 薄香萍说:"你这个傻孩子,我只是让你不说,并没有让你说谎啊。

医院里,也不会有人天天来问你,你吃了外面的药吗?只要你自己不主动说,就成了。

记住了吗?" 早早乖乖地点点头说:"薄阿姨,我记住了。

" 薄香萍又叮嘱道:"就是对你爸爸也别说。

" 早早这下又想不通了:"怎么对我爸爸也不能说啊?" 好在这个问题薄香萍也胸中有数,不慌不忙地回答:"你妈妈回国的事,你爸爸还不知道呢。

因为你妈妈半路上得了病,怕你爸爸着急,就没告诉他。

你妈妈说,等她病好了,再去看你爸爸,然后和你爸爸一块来看你。

" 小姑娘点点头,为自己比爸爸还要多掌握一个秘密而自豪,并表示她完全体谅了妈妈的一番苦心。

"好了,早早,阿姨走了。

你可一定要按时吃药响。

过两天,我会再来看你的。

别忘了把礼物分给花鼓一些啊。

"薄香萍把该说的话说完了,急着告辞。

再拖延下去,真不知这个聪明过人的孩子再问出什么来。

"阿姨,谢谢您。

代我亲亲我妈妈!"小姑娘恋恋不舍地说。

薄香萍在蓝天下,拍拍胸口,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

屋里,夏早早把一大堆礼品抱到花鼓的小桌上,亲亲热热地说:"咱们一起吃。

" 花鼓也不客气,剥开一块精致的果脯,塞在嘴里,鼓鼓囊囊的像个小猴子。

"真好吃啊。

"花鼓吃得满嘴都是渣子。

"花鼓姐,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早早很仗义地说。

"有什么不如有个妈好啊。

"花鼓老气横秋地赞道。

"等我妈病好了,她一定会来看我的。

到那时,你就认识我妈了,你爱吃什么,就和我妈说,她一定会给你买的。

你肯定会喜欢我妈。

"早早说。

"早早,想不到你心肠这样好......"花鼓抹抹嘴说:"有句话我原不想说的,你对我这样好,我就非说不可了。

你的这位薄阿姨,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假的... ..." 早早吓得一激灵,说:"你说什么是假的?薄阿姨能是假的吗?" 花鼓说:"她当然不是假的了。

" 早早说:"难道说我妈妈是假的?" 花鼓急了:"谁说你妈妈是假的了!" 早早说:"那到底什么是假的呢?" 花鼓想了想说:"'我看这红鸭子毛就是假的。

" 早早拿起那根美丽的红羽毛,在阳光下闪着缎子一样的光芒,迟疑地说:"你到过埃塞俄比亚吗?你见过红海的鸭子吗?" 花鼓可怜巴巴地说:"别说红海了,我连黄海都没见过呢。

" 早早说:"那你凭什么说它是假的呢?" 花鼓急得直挠头发,说:"我是没证据......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甭管怎么说,这药丸子你先别吃了!" 早早幽幽地说:"花鼓,你是为了我着想,这我知道。

可我还怕什么呢?谁害我又有什么用?倘若这药真是我妈妈打那么老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我要是不吃,她病好了知迢了该多么难过!要真是毒药,我一下子吃了死了,也省得家里人没完没了的为我操心......" 花鼓说:"好妹妹,听我一句话,这药,你可千万别吃!" 夏早早饭后正趴在*上看书,突然一个红通通毛茸茸的影子探了过来、险些蹭着了她的鼻尖。

"哎哟,这是什么呀?吓死人啦!"早早大叫。

花鼓从她身后闪了出来,将那个物件整个晃了出来。

说:"早早,认识这玩艺吧?" 早早定睛一看说:"花鼓,这不是我妈妈从埃塞俄比亚带给我的红鸭子毛吗?我藏在储物柜里,你怎么给拿出来了?快还我,千万别搞坏了。

" 花鼓说:"我这个人从来没有拿别人东西的习惯。

你可看仔细了,这是你妈妈送你的那根红羽毛吗?别冤枉人!" 花鼓这样一说,早早不敢大意,仔细看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颜色好像比我的那根要淡一些。

是不是时间长了,羽毛也会变色?要不就是我怕长虫,储物柜里放了臭球,把羽毛给熏白了?" 花鼓冷笑道:"你把储物柜打开,看看你的那根在不在,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早早忙去翻自己的东西,拿出一支鲜红的羽毛。

"哟,花鼓,对不起,是我多心了。

你们家也有人到埃塞俄比亚去了,给你带回来的礼物?"早早赔着笑脸说。

花鼓说:"我们家人可没福气出那么远的门。

这啊,是我自己送给我的。

" 早早惊讶:"你怎么会有红海里的鸭子毛?" 花鼓翻着眼睛说:"这是我今天上午换了衣服混出医院,到街上的工艺美术商店买来的,只是想证明我上次说的话没有错。

你不是要我拿出证据来吗,这就是证据,说明你那个薄阿姨是个骗子!" 早早焦虑地说:"薄阿姨不会是骗子的。

要是薄阿姨说了假话,那就证明我妈妈一定出了什么事。

要不,她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花鼓说:"老猜来猜去的,搞得人心焦,也没个难信。

依我的想法,不如咱们到那个什么......居,亲眼看一看。

" 早早说:"叫玲珑居。

你还记得路吗?" 花鼓说:"好像还记得。

不过,别着急,你等我把事再查得清楚些。

" 花鼓好人缘,病人们都欢迎她,她能打探来各种消息,关于每个人生命的信息。

这并不太难,只要你有心。

医院是一个没有**的地方。

医生护土并不保护病人的**,只保护他们自己的秘密。

在病房里,一个少女可能要当着十个人脱下自己的裤子,让护土把一罐冰凉的**,捅入自己白皙的屁股。

当一个病室的人,彼此多少次看过了对方的屁股,还有什么情报是不能沟通的呢? 花鼓竟然偷着去了一趟玲珑居。

当她把探到的情况,告知夏早早之后,她们的谈话,就进入了一个深刻的阶段。

"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了。

"夏早早把红羽毛,一寸寸地撅断。

"你妈是好意。

"花鼓说。

"可她问过我吗?她要拿我妹妹的命,送给我,我要不要呢?命是什么呢?是一个萝卜还是一个石头呢?要不,就像刮风下雨一样,是一种天气现象?" 花鼓说:"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要是心里特难过,你就哭吧。

" 夏早早说:"我不能哭。

甚至不能沉思。

大人们认为一个小女孩一旦想什么,她就是不快乐的。

他们要我装出快乐,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所以,我没有哭的权利,也没有沉思的权利。

我只有当着你的时候,才能说真话。

我很想死。

但以前,我知道我是不能死的。

因为,我的父母需要我活下去,这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后的礼物了。

我就像一束花,我要让它鲜艳得时间长一点,虽然花和花的主人,都知道花是一定要枯萎的,比如是玫瑰,最长不超过七天。

人们会往花瓶的水里放粮或是阿司匹林一类的东西,他们并不问问那条玫瑰,在它的香味里有了糖和阿司匹林的味道,它开心吗? 花鼓,谢谢你。

现在,我知道,我可以死了。

我有权利死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权利,可是以前,我不敢行使它。

我在保护我的爸爸妈妈。

我现在轻松极了,我的一份责任卸掉了。

我要感谢我的小妹妹,她帮了我。

我把属于我的东西拿了回来,那就是我的命。

我可以用它做我愿意做的事情了。

我要做一条没有甜味和阿司匹林味道的玫瑰花。

虽然它很小,颜色也不好看,可是它曾经开过。

这就足够了......我知道,只有我走了,我的父母才会全心全意地爱我的小妹妹。

我会住在我的小妹妹的身体里,感觉到他们的爱......" 对于这番话的意思,花鼓听得很明白,可她不能做出听明白的样子。

如果她明白了,她就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办了。

在她的住院生涯里,还没有碰到过这种情景--她本能的反应是装傻。

"早早,你瞎说什么呀?听不懂,俺是个乡下人。

往花瓶里放精,嘻嘻,好玩。

像腌咸菜。

甜玫瑰好吃吗?" 她这番话说得很妙,但她的表情不配合,很紧张。

夏早早不理她这一套。

并不是她看透了她,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去看她。

对于一个深思熟虑的要死的人来说,旁人的反应是不重要的了。

她说:"我告诉了你,你害怕了,真对不起。

好在,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怕的,因为他们早就一百次想过我死的事情了。

魏医生也是不怕的了,他也早知道了。

只有你,我的好朋友,我怕你难过,想不通,孤单,或者以为我生了你的气,所以,我告诉你。

" 花鼓频频点头。

"你打算怎么死呢?"花鼓毕竟是花鼓,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她要先把情况侦察清楚。

阳光照在她们身上,明媚轻巧得如同早恋时的传言。

夏早早拿出一个精美的小袋子,是女孩子们装贺卡常用的那种。

花鼓说:"送给我的吗?留作纪念吗?" 夏早早说:"美的你!这是留给我自己的。

"说着,她把纸袋递给了花鼓。

纸袋上有一个滑稽的小卡通人,由于袋子里装了过多的东西,鼓鼓囊囊的,卡通人的形状就更显出夸张可笑。

花鼓未曾打开袋子,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忙不迭地打开,看到了一些朱砂红色的小颗粒。

"这是什么?"她很好奇。

"这叫一扫光。

"早早有些自豪地说。

"什么叫一扫光?请说清楚些。

"花鼓并不因为朋友宣布要寻死,就对她客气起来。

"你知道,现在很多东西,名字都是很吓人的。

"她补充道。

早早说:"这是一种新型的毒杀蟑螂的药。

据说可灵了。

" 花鼓说:"喔,我知道了,你打算吃一扫光寻死。

" 早早说:"人家都说你聪明,以前,我还不信。

现在,我信了。

" 花鼓说:"叫你以前看不起人,现在,在事实面前,谦虚了吧、我原谅你,改了就好。

" 她又问:"杀蟑螂的药,人吃了,灵吗?好,咱就算它灵,那你得吃多少呢?你就算瘦得皮包骨,要是按体重折算起来,怕也要顶过一万只蟑螂了。

那你得吃多少一扫光啊?还不得盛几大碗?再说啦,还得用水送下喉咙,你也不能干吞是不是?那得喝多少水啊?早早,我不知道这些具体的事,你想过没有?听我一句话。

别那么着急。

要想活着不容易,咱们的命,都是用药供着的。

要想死,不着急。

慢慢来,想妥帖了,再做,不迟。

" 早早说:"花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

是啊,我是比一万只蟑螂分量还沉,可那些蟑螂都是健康的。

我的骨髓坏了,我是纸老虎,用不了那么多的药。

" 花鼓说:"好好,就算你不用吃几大碗一扫光,那这么点药也不够啊。

你还得再攒攒。

早早微笑着胸有成竹地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让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我还有呢!放心吧,肯定够我用的了。

" 花鼓急了,说:"你怎么搞到的呢?难道你当了一扫光的推销员不成?" 夏早早说:"可惜他们不到医院里招聘人,要不,我还真愿意干这事。

我这一阵子,就是对毒药感兴趣。

那么一点药,就可以杀死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的,多神啊。

医院里灭蟑螂,到处都洒着药,墙角堆着、一小撮一小撮的,像小富士山。

我趁人不注意,用纸撮起来,积少成多,我看,分量足够杀死我两回的了。

" 花鼓听得毛骨悚然,说:"早早,听我一句话。

我比你大,住医院的时间比你长。

你先别急。

要死,来日方长。

咱想一个稳妥的主意。

一来呢,这杀蟑螂的药,杀人,不知道效果怎么样?要是万一不灵,你岂不麻烦了?本来就骨髓不好,再搭上个残疾,下回要死都得请别人帮忙。

我要是在呢,还好说,我帮你。

我要是不在,你有这么贴心的人帮你吗?二来呢,就算这一扫光灵吧,它那成果也不特别令人满意。

你见过死蟑螂吧?手脚朝肚子缩成一团,仰面朝天,背弓着,多难看啊! 让我一道和你想想办法,要死,咱们就死一个干脆利落,力争是豪华美丽的。

" 夏早早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别的吧,我还不怎么动心。

可你说死蟑螂难看,我挺同意你的看法。

好吧,我就听你的,再等几天。

" 薄香萍把小女婴放进暧箱,小家伙感到像在妈妈的身体里一样暖和,就舒服地蜷起身子,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看到薄香萍隔着透明的玻璃盖在观察她,就友好地笑了笑。

当然,这婴儿完全是无意识的。

但这一笑,使薄香萍立刻喜欢上这个婴儿了。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孩啊。

漆黑的头发,大大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说实话,这孩子很像夏早早,但是她比夏早早要健康富有生命力得多。

尽管是早产,她的皮肤依旧充满了鲜艳的粉红色,显出蓬勃的朝气。

要把这样一个孩子的骨髓抽出来......天啊,多么可怕的事情! 薄香萍不敢想下去。

因为是经产妇,身体的机能也是轻车熟路。

半夜时分,卜绣文的乳汁就下来了,把衣服润湿了一大片。

清早,第一个走进病房的人,不是事必躬亲的魏晓日,而是钟百行先生。

魏晓日连着煎熬了这么长时间,一看大人孩子平安,立刻就松懈得如同泡得过久的方便面,没了一点筋骨。

倒头睡下,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您好。

"卜绣文躺在*上,微笑着问。

经历了一次生死变故,她看到什么都感到亲切。

"您好。

"钟先生也虚弱地微笑着打招呼。

他很平静,老医生的眼睛何等歹毒,只是在玲珑居里一扫,他就已然知道了一切。

大人活着,这很好;婴孩也活着,神智健全地活着。

这不好。

不过,她活下来了,这是最重要。

他早已预备下了几套方案。

老医生就像是老猎人,能在任何情况下捕获猎物。

"您的血玲珑方案后半部分什么时候实行?"尽管面色依旧苍白,浑身如败絮一般美领,但卜绣文的大脑,又焕发了雷厉风行的精神。

"我会抓紧时间进行的。

但因为那个孩子是早产,要在暖箱里把她抚育得更强壮一些。

打个不很恰当的比喻,就像过年前,要把猪养得更肥一些,年夜饭才更香。

" 钟先生佯作轻松地说。

他故意把话说得调侃中带出冷漠,好察看卜绣文对这个新生胎儿的感情。

卜绣文打了一个寒战,问:"她会死吗?" 钟先生皱着眉说:"谁?夏早早还是......"他故意把话只说半截,要卜绣文补足。

"就是......我刚生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婴儿......就是供骨髓的药......"卜绣文硬着舌头把话说完。

钟先生很满意卜绣文的态度,看来经历昏迷和磨难,她仍不改初衷。

他说: "一般说来是不会的。

我们会严格地掌握量。

但是,医学上有的事很难说,所以还请做好各种思想准备。

"那就让她再长大一点吧。

"卜绣文说。

钟百行又追问:"谁?" 卜绣文说:"药。

" "这要看夏早早的病情是不是可以支持更长一段时间。

要是夏早早的情况恶化,我们就要抓紧进行。

" "钟先生,请给我开一点回奶的药吧。

"卜绣文说。

"为什么?"先生惊异地耸耸白眉毛。

"我又不给孩子喂奶。

乳汁无用。

" "为什么不给孩子喂奶?母乳是最好的婴儿食品。

我们需要这个孩子健康。

" 先生大惑不解。

"可我怎么能见那个孩子?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我哪能不心疼?一见之下,我怎么还能舍得从她身上吸出骨髓,去救我的早早?可不用这个孩子作药,我又用什么去救我的早早?我只好硬着心肠,不认那个孩子。

"卜绣文凄苦万分地说。

"那也要用母乳喂养,这样孩子骨髓才更强壮。

" "我......"卜绣文嘴唇微微抖着,看得出进行激烈抉择。

"不必见面也可以用母乳喂养。

把乳汁挤出来再由护士用瓶子喂也行。

"钟先生网开一面。

"好吧。

"卜绣文答应了。

一个人急惊慌地进了屋,扑到病*说:"绣文,你还活着!我对不起你啊。

" 来人是夏践石。

众人就退下了。

卜绣文超然一笑说:"践石,别那么说。

咱们俩,还不知是谁对不起谁呢。

" 夏践石说:"绣文,让我看看孩子。

" 卜绣文变色道:"践石,求你。

不要叫她孩子。

她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只有一个孩子,就是早早。

" 夏践石愣了一下,一股寒意冷彻全身。

这个女人,除了爱她的孩子,她还爱难?想到自己在生死关头决定弃她,那么,自己是真的爱她吗? 他被自己的这些问题吓得不轻,放下礼物,说了句:"你静养。

"就匆匆逃也似地出了门。

在院里碰到薄护土,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听说您去看了我的女儿,谢谢啦。

" 薄护土很关注:"早早都跟您说了?" 夏践石说;"是啊。

都说了。

" 薄护土刨根问底:"早早都说了什么?" 夏践石不介意地说:"没说什么,不过就是小孩子瞎想的那些事罢了。

" 薄护上放下心来。

说:"不看看您这个孩子了?" 夏践石想着又怕看,最后还是好奇和爱孩子的天性占了上风,跟着落香萍进了婴儿室。

那个粉红色的女婴,如同一朵小小的区差,开放在暖箱里,静谧如天使。

顷刻之间,一股强大的暖意涌上心头,酸酸地顺着鼻根涌上眼眶,眼角竟有些湿润。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仿佛怕惊走一只蜻蜓。

走到离暖箱一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不敢往前了。

"她的手多么小啊,还接成一个紧紧的小拳头。

里头有什么宝贝呢......她的头发多么黑,像黑丝绒......嘿,她还笑起来了,一定是梦到了天上的星星......"夏践石赞叹不绝。

他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早早已经大了,他从未看到过如此幼小的婴儿,更不消说还是早产儿了。

薄香萍在一劳笑着说:"您不必小心得像进了瓷器店。

刚生下的孩子都跟聋子差不多,更何况暖箱双层玻璃还是隔音的。

" 夏践石就大着胆子趴在暖箱透明的玻璃盖上,如同端详一件稀世珍宝那样看着女婴。

觉得她是那样地弱小,只需一只手指,就可以置她于死地。

她多么需要人无微不至的呵护啊。

在暖箱的上方,他看到一个标签,病人姓名一栏里写着:卜夏子。

夏践石问:"这是什么?" 薄香萍说:"别看玲珑居看起来别墅似的,其实一切同医院一样正规。

这是病人的名牌啊。

" 夏践石生气地说:"那这个卜夏子,就是这孩子的名字了?我不管怎么是她的爸爸,怎么就不征得我的同意?况且也不可姓卜,而应姓夏啊。

" 薄香萍说:"这名字是我们当护土的随口叫出来的。

孩子总要有个名字,我们打针用药,不能对着一个空白。

您觉着不好,另起一个就是了,要不然就改叫夏卜子?若何?" 夏践石想了想,说:"卜夏子夏卜子都不好,好似萝卜子油菜子似的,不像个正经名字。

我看,就叫夏晚晚吧。

比夏天晚一个季节就是秋,晚两个季节就是冬了。

她和早早隔得很远,算是两个季节了。

冬天,也恰好和这孩子的出生时间相合,和她姐姐排列得也工整。

而且她出生时父母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实在是晚了......" 正说着,那个小女婴醒了过来,瞪着黑油油的眼珠子,很严肃地打量着位于她头顶上的这个鬓发苍苍的中年男人。

夏践石就亲切地叫着她:"晚晚......晚晚......" 女孩就快活地笑起来。

"她听懂她的名字了!"夏践石高兴得大叫。

薄香萍很想告诉夏践石,这样小的孩子无论什么表情都是无意识的。

但看着夏践石得意的神情,她忍住了没说。

果然,孩子马上就哭起来了。

由于她太柔弱,又隔着玻璃,哭声轻得像温婉的叹息。

"你快哄哄她!你看她哭得多么伤心,都流出眼泪了。

"夏践石急得搓着手,又不知如何帮忙,直跺脚。

薄香萍说:"她不是伤心,是饿了。

" "那就赶快给她喝牛奶啊。

" "钟先生说了,不让用牛奶。

要用母乳喂养,这样孩子才能健壮。

"薄香萍说着找出取奶器。

"那......她妈妈答应了吗?"夏践石迟疑地问。

他知道卜绣文的脾气是很难说服的。

"夫人答应了。

"薄香萍谨慎地避免了"她妈妈"这个称呼。

她知道卜绣文是不承认自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的。

"那就拜托您好好照顾晚晚。

我还有课,就告辞了。

"夏践石走了。

薄香萍教给卜绣文怎样使取奶器,洁白的乳汁就被强大的负压吸引着,汩汩地涌流出来,不一会儿就储满了一奶瓶。

"夫人,想不到您的奶水这样旺。

我好有一比......"薄香萍说着,吃吃地摇着嘴笑起来。

说:"还是不说的好。

" 卜绣文胸前坠满乳汁的时候,沉甸甸地像两个大口袋,压得心胸烦闷。

现在松快了,就笑道:"像什么?你说好了。

" 薄香萍说:"这样好的乳汁,真比得上荷兰的优质奶牛了。

" 卜绣文笑着说:"过奖了。

奶牛不敢比,奶山羊还是胜任的。

" 怕乳汁凉了,薄香萍双手抱着奶瓶,急急穿过院子,到了婴儿室。

乳汁传达着卜绣文的体热,温暖着她的手心。

夏晚晚已饿得连哭泣的劲头都没有了,脖子柔软地耷拉一旁。

薄香萍赶快把硅胶奶嘴含在她的嘴里,没想到孩子太小,居然连吮吸的力量都没有。

不过这难不倒薄香萍,她用一根弯头吸管,吸了乳汁,一滴滴地点进夏晚晚红豆般的小嘴里。

小婴儿立即显出强烈的求生欲,把每一滴乳汁都甘泉似地吸进胃里。

只是喂到一半,薄香萍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乳汁凉了。

她把盛有卜绣文乳汁的奶瓶放在热水缸子里加温。

那小婴儿没有吃饱,用舌头焦急地寻找。

找了一会儿找不到,又累了,头一歪,就睡着了。

待薄香萍把剩余的乳汁热好再来喂她时,夏晚晚居然不肯醒来。

薄香萍看着这小婴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得由她睡去。

由于每次乳汁咽一半扔一半,浪费就格外大。

薄香萍不停地到卜绣文处取奶,卜绣文的乳汁就分泌得格外旺盛。

只要她的**一胀痛.卜绣文就知道那屋子里的小小婴儿又饿了。

这真是斩不断的血缘。

夜里,卜绣文会突然从梦中惊醒。

出了什么事?她懵懵懂懂地问自己。

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又好像有塌天之兆。

她的身体已渐渐恢复正常,早早那边传来的消息据说不错。

夏践石虽说讪讪的,见了面总无多话,寒暄两句就离开,但她想,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淡化。

同魏晓日,更是彼此心照不宣。

经历了一场生死等验,他们已是息息相关。

那么是什么引得她如此心神不宁呢? 卜绣文轻轻地里着额头,一种深层的忧虑噬咬着她的灵魂,她感到切齿的疼痛。

她翻了一下身。

胸前沉重如此喔,明白了。

她揿响了*前的警灯。

"您哪里不舒服?"小护士姗姗而来。

"不是我不舒服。

是那个......孩子,在那间屋里的那个孩子......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请您去看看她,好吗?"卜绣文哀求道。

"你说的是夏晚晚啊,她很好。

没什么事啊,我刚看过的。

您就放心好了。

" 小护士准备离开。

"夏晚晚......"卜绣文轻声重复着。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要是平日,她一定会不喜欢,会声色俱厉地追问下去难起的名字?但此刻她没这个心思,不安如同浓厚的雾岚笼罩着她。

"求求您,去看看那个......夏晚晚,她怎么样了?我谢谢您了"小护士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嘟囔了一句,还是去看了。

这一看,倒真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那个小婴孩的口和鼻子都被飞扬的被角堵住了,憋得脸色铁青。

要是大些的婴孩,自己一使劲,也就挣脱了。

但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弱小了,要是没有外力帮助,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活活憋死的。

护上赶紧处理了危急情况。

卜绣文*头的红灯又亮了。

护士过去,卜绣文眼巴巴地问:"有事吗?" 护士如实相告。

卜绣文后怕了许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听觉变得格外灵敏。

隔着偌大的院子。

别的人什么动静都没听到的时候,她就会突然惊叫起来:"晚晚哭了。

" 薄香萍自不相信,卜绣文就逼她去看。

没想到果然叫卜绣文说中了,夏晚晚咧着嘴刚要哭出声来。

薄香萍不由得称奇,因为在卜绣文预告孩子要哭的时候,夏晚晚其实并没有哭出声来,最多不过是准备哭罢了。

薄香萍始相信母亲和孩子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

她对卜绣文说:"要不我把晚晚给您抱过来喂奶吧。

她现在已经大些了,可以在暖箱外稍稍活动了。

不然说是吃妈妈的奶,却要比牛奶还麻烦。

牛奶一次还可多热些,吃不完扔掉也不可惜。

人奶就不行了,一次只有那么多,不够了也没处找。

再说,母乳的好处就是卫生,但这样先吸到取奶器里再灌进奶瓶的作法,就把这个优越性给破坏光了......" 薄香萍总想把晚晚送到卜绣文的怀里来,这样也许可以阻止一场迫在眉睫的悲剧。

不想卜绣文劈头打断她的话,说:"薄护士,你的好意我领了,不就是想让我同这个孩子建立起感情吗?这其实是害我!我同她有了感情,哪里还割舍得开?舍不得她,又如何去救我的早早? 我同她感情再深,不过是十月林胎,哺育了她这些日子。

从她是一个细胞算起,前后也不到一年的时间。

我同早早相处的时间,十倍于这个孩子。

我同早早的感情,也十倍于这个孩子。

放在你身上,既然一定要舍一个,你说我是舍谁好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只能顾一头。

纵是再有感情,又有什么办法?罢罢,还是不让我见她的好,这样她在我的心目中,永远只是一个模糊伪影子,心里还好过些......" 卜绣文说着,泪水就一串串地滴落下来。

吓得薄护土连连说:"我也不过是这么随口一说,不见就不见吧。

您可千万别真动了肝火。

" 卜绣文擦干泪说:"你放心吧。

这前前后后的干系我早都想明白了,天大的罪责我一个人承担了。

" 薄香萍默不作声地退出了。

一切如同下坡路上一辆失控的汽车,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它驶向悬崖。

魏晓日到钟先生家里探望。

先生已经基本康复,除了面庞稍显清瘦外,目光依旧咄咄逼人。

一般的问候后,钟先生进入正题:"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魏晓日略微愣征了一下、他在判断先生说的是哪一个孩子。

他飞快地所定先生指的是夏晚晚。

"发育良好,现在已经过出暖箱,像正常足月婴儿一样哭声响亮、手脚活动自如,体温也没有波动......"魏晓日简要报告。

"喔。

"先生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又问。

这一回指的谁,魏晓日就很明白了。

"情况也还稳定,没有大的恶性损害和出血感染等等......"魏晓日又报告了夏早早的近况。

"哦......这么说,现在的时机很适宜......"钟先生沉吟着说。

要是旁人,一定不知道钟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魏晓日明白,先生指的是现在是进行骨髓移植的大好时机。

他嗫嚅着说:"夏晚晚是不是太小了一点?再等一等吧,等她长得更大一些,成功的把握也许更大。

" 钟先生冷冷道:"晓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下不了手。

你刚开始,怜惜那个夏早早。

求我想办法。

我想出了血玲珑,你又怜惜那个卜姓女人。

为了试验的成功,我要你丢卒保车,你阳奉阴违。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到了后来,我要你在临产前用药,你又不肯......晓日,我很失望。

科学发现不容等待。

落在了一个人的后面,就是落在了全世界的后面!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想在我的生前,观察到血玲珑的近期和远期疗效,你却这样延宕! " 师母听到先生慷慨激昂在述说,赶紧出来说:"晓日,不是我说你,还是顺着先生吧。

他自打这次生病以后,身子骨弱得多了。

你可千万不要惹先生生气!" 钟先生并不领情,打断老伴的话说:"老太婆,你别掺和!这和我的身体无关,这和晓日以后的发展有关。

晓门,在医术上,你日渐精进,很快,我就没有多少可以教给你的了。

但是,你距一个真正的权威还有时日。

你把某个病人的生命看得太重,而把整个医学的进展看得太轻!" 魏晓日从来没有正面地顶撞过先生,但这一次,他忍不住了,站起来说:"先生!难道整个医学的进程,不是由一个个具体的生命组成的吗?如果我们漠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我们又如何能取得真正的进展!" 先生气得嘘嘘吐气,说:"晓日,我算白疼你了!终其一生,你只能是一个治点小病的江湖郎中,成不了大气!事不宜迟,这两天正好我的精神比较好,你通知玲珑居,备好最小号的骨髓穿刺针,明天我亲自抽取夏晚晚的骨髓。

" 玲珑居里笼罩着一种凝重压抑的气氛。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明天就要开始血玲珑的关键步骤了。

大家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为了这个方案的实行吗?当它一旦驾临,反倒令人惶恐不安。

大家都去看婴儿室里的夏晚晚,好像从明天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无辜的孩子了。

夏晚晚在人们的精心喂养下,长得白白胖胖。

脸颊上一个大大的酒涡,人一逗她,就旋了出来,显出极纯真的笑容。

因为是众人轮流喂养,这个孩子不怕生,谁走近她,她就瞪着乌溜溜的眼珠跟看谁转,叫你的心也纯净起来。

"这孩子脸上只有一个酒涡,长大了再到美容院里做一个酒涡,对称为美啊。

" 有人说。

"别呀。

一个酒涡才显得俏皮天然。

等她长大了,让她自己定,得尊重她自己的意见。

"有人说。

大家都在说等她长大以后如何如何。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是很可能长不大的。

人们纷乱的气氛感染了卜绣文。

虽然没有人同她说什么,但她知道那件事来了。

她的心抽得紧紧的,手足冰凉。

这不是她一直向往的事吗?她不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吗?当这一天真的降临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远远没有做好意志上的准备,她才感到它的狰狞与可怖。

人们都回避着她,好像她是这一切的主宰。

其实,她已经被解除了参与的权利,这是她所要求的,但真到了没有人顾忌她的想法的时候,她的心里悲苦无助。

夜深了。

卜绣文在黑暗中摸索着出了房间。

她看到婴儿室里有迷蒙的灯光。

薄护士说过,突然开灯会刺了孩子的眼睛,因此屋里总是有一盏暗灯。

卜绣文很想走进去看一看,看看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明天以后,她很可能就看不到她了。

无论从遵义从感情,她都应该去看看她啊。

卜绣文这样想着,走到了婴儿室的门前。

不!不可!她凛然立住了。

看了又能怎样?徒增苦痛,于事实丝毫无补。

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你是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了。

"卜绣文啊卜绣文,"她叫着自己的名字,仰望着天空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咬牙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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