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 一直在等待(1 / 1)
1方下巴的古古安是被一阵花香挟裹着来到在米戈家落地窗台前的女孩。
就是客厅的落地窗台上的那株薰衣草,是客人拉在老爸出租车上的一小包花籽,老爸带回来顺手搁在茶几上,老妈以为是新疆产的喷喷香的小瓜子,拆开来磕了一粒。"啊——呸!"她舌尖一弹,那颗小小的花籽在空中划了一道光滑的弧线,悄悄在窗台上的一个花盆里驻扎了下来。
很可能是被嗑开了一条缝的缘故吧,这家伙就此疯长起来,唰唰唰窜到一公尺,整个植株坚硬庞大,开出一簇簇紫得触目的长茎花穗,发出一阵阵微微辛辣但很受用的香味。
米戈闻起来像木刨花的味道,很爽快,一点也不扭捏,很男人的风格。
那天米戈坐在紫色花丛边,鼻子顺时针逆时针团团转,陶醉得像一只春风里偷吃了太多蜂蜜的熊。眼皮一抬,一个压得扁扁的鼻尖就在距离他几厘米的地方,后面是一双痴迷的灰蓝眼珠,透过落地玻璃窗**。
米戈从来没有过保持一分钟以上的勇气持续盯着一个女生看,这回可是破了记录,那个女孩对他浑然不觉,眼睛像被这株挂满紫色花穗的植物牢牢拴住了,其他东西一概视而不见。
真是个"花痴"喔。
难道是电影里的事情降落到身边?米戈刚看完一个陈慧琳演的片子,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她发现蜷缩在薰衣草边的天使,天使是掉到陈慧琳家天台上的金城武,英俊得一塌糊涂。不过当时他衣衫不整,还沾了一脸白粉。
"钉"在玻璃窗外的"花痴"也有一点狼狈,乱蓬蓬的短发,看上去意志坚定的方下巴,军绿的背心软塌塌的棉布裙子都灰仆仆的,赤脚,运动跑鞋只当拖鞋穿,露出瘦瘦的脚后跟,"进来看花吧!"米戈想推窗直截了当邀请,他看清女孩背后没有翅膀,只有一只小山一样的巨型背包。
"再不来吃饭,我拿去倒了给狗吃了!"老妈嗓子暴响,一声吆喝好比炸雷,窗外影子一闪,倏忽消失。
米戈随便夹了一点菜端着饭碗赶快跑到窗口,揉揉眼睛,"奇怪,"他自言自语,"'花痴'不见了!""你才花痴!"老妈骂,"被紫花勾了魂啦,看我不把它连根拔了!"说着狠狠拉拢了窗帘,把薰衣草晾在窗帘外边。
"不要!"米戈吓得逃回餐桌,乖乖扒完了最后一口米饭。
夜里,躺在客厅沙发**的米戈有种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好象窗帘背后那道目光,紫色小鱼一样在叶丛和花瓣里游来游去,整晚恋恋不舍,不忍离去。
米戈在木刨花的香味里上上下下漂浮了一阵,慢慢坠入了梦的底部。
清早,老妈从拉开窗帘的一刹起,眼睛就像掉进了沙子一样不停不停地眨,"哦,天呀,天呀"她闹钟一样连续鸣叫,米戈不得不直起身看窗外。
哈,正对着窗台位置的草坪,冒出一顶小小的灰白色帐篷,几个小孩绕着帐篷兜圈子,欢叫着:"蒙古包,蒙古包!""蒙古包"里钻出一只乱蓬蓬的脑袋,米戈裤子套到一半,忽然傻了不就是昨天那个死死"钉"在薰衣草前的"花痴"么?
2老妈一阵风刮出去,一阵风刮回来,牵回来一个人,嘴巴的问题像鱼泡泡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小姑娘,你从哪里来,没钱住旅馆呵?
啧啧,你怎么敢一个人露宿,还好昨天晚上没碰到坏人?
快点告诉家里电话,我让你爸妈来接你?
呵呵,老妈的脾气是大了点,不过心肠是火热火热的。
方下巴的女生像没听见,把小山一样的背包往地板上重重一扔,飞快地滑到窗台边上扯下两片叶子搓揉着,挤出一些油来,放在鼻子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喔,又闻到了,好想你呵!"米戈眯缝起眼睛,明晃晃的夏日阳光直射进落地玻璃窗里,窗前的这个女孩,被圆锥型的光晕通体笼罩着。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米戈的印象里,天使之类的人物降落凡间,总是负有某种使命的。
然后他使劲使劲盯着她后背看,那里平坦得一览无余,难道这个昨晚露宿的天使有一对可以折叠得天衣无缝、不占丁点儿大地方的迷你翅膀?
"哦,"她这才像从梦游重回转来,脆脆地回答老妈:"我叫古古安!昨天傍晚我刚到这,直接坐11路车到小南门车站。蜘蛛网似的弄堂把我迷住了,我在里面转来转去,欢喜得晕头转向。后来,后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股气味,我像被一只手掌揪住领子,一抓抓到这个窗台前,再也动弹不了,挪不开脚步啦"古古安看着米戈和他的妈妈,灰蓝色的眼珠转呵转,唇边就荡漾开去一波接一波清澈的微笑,她站在那株从上到下坠满花穗的植物旁边,微笑也给晕染成浅紫色的了。米戈微微眩晕,不知道自己哪来那种感觉,古古安似乎和薰衣草是浑然一色的。
"本来我以为在这样的大城市里,别指望找到一株真正的薰衣草,有的也是加工成干花或者精油什么的,封死在袋子里还有瓶子里!"古古安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一点也不拘束。
"院子里有的是!"妈妈得意洋洋一推门,里墙的角落里,一块紫花毯开得正鲜。那包花籽等了很久都没有失主来领,老妈在第一株疯长的薰衣草的鼓励下,一鼓作气把一袋子花籽全撒在了院子里,它们在七月的阳光里接二连三的开花,连绵成明丽得叫人心花怒放的一片亮紫。
"哈!"古古安纵身跳下台阶,低低欢呼一声:"原来你们都在这里等我啊!"古古安拔起第一株薰衣草时,米戈母子俩愣了一下。没等他们反映过来,古古安头也不抬,一株接一株的薰衣草在她的辣手辣脚下接二连三被连根拔起。
"哎,哎!"米戈结结巴巴阻止。
"你干什么?!"老妈心疼地叫,古古安脚底下已经堆起一堆浅紫的薰衣草。她居然还笑得出口,若无其事说,"再忍一会就好。""统统拔光你才高兴么?"老妈扑过去紧紧抓住她手臂,亲自捍卫播下的种子。
古古安叹气了,"唉,你种得太密了,它们挤挤挨挨在一起,花开得一点力气也没有。看看,比比屋子里的那一棵,紫得闪闪发光,这些,棉布一样的紫,又旧又暗。"老妈开始眨眼睛,"啊呀,有道理,有道理!""当然,"古古安说,"知道我打哪里来吧?澳洲的墨尔本,我爸爸妈妈在农场里有专门种一大片薰衣草呢。呵呵,我绝对是专业选手!""现在,"古古安方下巴一扬,发布命令,"给我一小团细绳子。"老妈跟着下巴也一扬,米戈飞快地回屋找去了。
古古安甩了鞋子,赤脚站在院子里,一头咬着绳子,一边手脚不停熟练地分株捆扎,再把一束束薰衣草倒挂在院墙的四周,动作纯熟,一气呵成,眼花缭乱,煞是好看。
"薰衣草晒成干花以后,香味反倒会更浓更持久。"古古安解释道。
7月炎夏,阳光把花瓣烤得滋滋冒油,穗状花束迅速干缩,颜色很快转成灰紫。古古安摘下两束,自己一束,妈妈一束:"来,我们享受享受吧!"说着,她像芬兰人在蒸汽浴房中用桦树枝拍打前胸后背那样,噼里啪啦敲打着全身,一股淡淡的清雅弥漫开来了。
老妈眉开眼笑,依样画葫芦,跟着噼噼啪啪尽情"熏衣"。一下一下,本来很安静的香气一下变得动感,到了古古安那里,更是一团婀娜多姿的紫色火焰了。
拍累了,古古安又撕了一堆花瓣,变魔术一样,从她那个超大的背包里依次掏出一只透明水壶,一盒方糖,还有一小罐茶叶,分别取了一些丢在茶壶里,沉着手腕,以均匀的速度笔直地冲入沸水,皱巴巴的花瓣沸沸扬扬舒展开了,像荡秋千的紫衫少女。水壶的盖子翻转来,变成了三只大大小小依次叠加的椭圆被子,古古安斟了三杯漂亮的茶,轻盈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妈端着透明的绛紫色的薰衣草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米戈没有动,咕哝了一句,"你包里还有什么宝贝?"古古安微微一笑,大大方方让米戈参观,泡茶的那个东东是组合式多功能水壶,还有杜邦棉的睡袋、充气睡垫、指北针、地图、伸缩自如的手仗,一套拉链纵横的服装,一层层递减,囊括了从羽绒衣到短袖衫的全部功能。
"天!"米戈和老妈兜目瞪口呆,古古安差不多把一个家都背在身上了。
"我是不折不扣的背包客!"古古安骄傲地大声宣布,"把所有生活必需品装在一个背包里,花很少的钱观光游览,尽量不乘车,少住旅店,徒步跋涉城镇、牧场、沙漠还有和海滩。这次到中国来,还是我帮工摘了一个季节的樱桃赚来的钱!"喝完茶,米戈自告奋勇送古古安到老船长旅馆,城里唯一的一家背包客之家。"等一下!"古古安跑去窗台上,拍拍那株高高的紫色薰衣草,恋恋不舍说,"我会再来看你的!"这边米戈把古古安的大包移到自己的双肩。"真的要送我?"古古安微微一笑,"我可是要走着去的!""没问题!"米戈挺直身体,顿时有一座小山压下来,才出门口,就象狗一样喘气。老妈在后面叫,"五六站路呢,还是我把他老爸叫回来,用车送!""不用,小Case!!"古古安轻松地挥挥一束刚刚晒干的薰衣草,"再见!"刚出老妈的视线,"还是我来吧!"古古安上来拍拍蜗牛一样爬呵爬的米戈。
米戈涨红着脸,空着手不自在地和古古安并肩走着。
"起码有几十公斤吧?"米戈像是自言自语,"背包客都那么能背东西么?""当然!"古古安悠闲地跨着步子,突然,她灵巧地转身,"要我告诉你秘密么?因为背包客是把心里顾虑和重担统统放下的人,你看看路上那些人!"古古安目光炯炯,手里的薰衣草指点着四周,"他们有哪一个比我身上背得多。可是,他们又有哪一个的脚步比我轻松?"3走进老船长旅馆高高的大厅,到处是小山一样的大包。管理员瞄了几眼他们,古古安和米戈咬耳朵:"要是你穿短袖打领带,像个成功青年,她会毫不犹豫告诉你,'这里没有床位了!"古古安交了钱,领了两把钥匙:一把房间一把保险柜。房间在最高的六楼,他们沿着圆弧型的楼梯拐角拾阶而上,米戈跑在前面,一会儿觉得后边没了声音。他低头,看见古古安像被什么吸住了,怔怔立在三楼的楼梯拐角,露出和昨天窗台前一模一样的神情,痴呆得让人有点没由来的心疼。
"听,"她倒吸一口气,指指走廊的那一头,"那是什么歌?"一个泪珠般透明的女声轻轻唱着——那是一个秋天/风儿那么缠绵/让我想起他们那双无助的眼/就在那美丽风景相伴的地方/我听到一声巨响震彻山谷/就是那个秋天/再看不到爸爸的脸/他用他的双肩托起我重生的起点/黑暗中泪水沾满了双眼/你不要离开/不要伤害米戈飞快下楼,"不要动,"古古安仰起脸,哀求地说:"不要发声音好不好,让我听完,听完"歌声继续流淌——我看到了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风险/我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妈妈告诉我希望还会有慢慢,慢慢,米戈看见,泪水一点点蓄满古古安的眼眶,"她是谁?她怎么好象要把我的灵魂也吸走了!""韩红。"米戈回答她,"她是为一个小男孩写的,他的爸爸妈妈在一次缆车事故里死了,男孩活下来了。现在他是韩红的儿子。""哦!"古古安吸吸鼻子,用薰衣草遮着眼睛,"你管你在前面走好了,我自己会跟上来的!""噢!"米戈听话地转身,其实,他早就看见,忧伤的紫色背后,那一闪一闪的泪光。
房门大开着,天花板上悬着绳子,内衣、毛巾和袜子歪歪扭扭地排成一行。两三个男生从走廊里迎面过来,友好地点头。因为是老房子,房间天顶很高,显得空间特别大。南北两面墙边依次摆着4张双人床,用床头柜隔开;4个半人高的带锁木柜和一个大衣橱靠在另外两边。房间里唯一的电器是柜子上的电视机,一个日本女孩用熟练的中文提醒古古安,想喝水就从门旁边的热水瓶里倒。
"很干净!"古古安拍拍床单,摊开自己的睡袋,看上去满意极了,"北京青年的旅馆太脏,一层楼的人合用一个水龙头!德国的青年旅馆没有床单和枕套,泰国的青年旅馆连热水都不供应!"她很快和那个叫京津子的日本女孩聊得热火朝天,呵呵,她俩名字挺对称。
京津子兴奋地说,"你应该去洽川,那里的水面一点都不冷,水面上笼罩着一层雾气,像人间仙境,很美!
古古安用力点头,"是漂亮的地方,鸟好多阿,种类很多,也很漂亮。我见到了大白鹭、小白鹭、苍鹭、红嘴鹬、野鸭、大雁、啄木鸟,还有翠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鸟,特别是鹭,真的很优雅,无论是飞翔还是觅食,还是伫立都美不胜收。"京津子开心地拥抱古古安,"太好了,你也去过!"米戈听着两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生嘴里机关枪一扬扫射出一串接一串世界各地的地名。他一个人在那扳着手指叹气,念念有词,"我去过的地方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出来了!"古古安马上借花献佛,双手把薰衣草递给京津子,"这是米戈种的花!"京津子跳过来又拥抱米戈:"太美了,我正好没有男朋友!"米戈恨不得钻进旁边的大橱柜。
"喔,"京津子马上捂住嘴巴,"这位先生不知道薰衣草的花语就是'等待'么?每个种植薰衣草的人,都是在用心等待自己深爱的人啊?我就是用期待的心在等待我的爱情,所以,"京津子深深鞠躬,"谢谢你们送我的花。""下一站我打算到元阳去看梯田,请问古古安小姐的计划?""我、我不知道!"古古安慢慢转着手里的薰衣草,"我是跟着它一路走的!""哇,薰衣草的紫色之旅!"京津子很羡慕地叫,"你太有灵感了,那你有没有去过我们北海道的富良野?""我刚从那里来,坐着叫'薰衣草花田驶'的专门火车,那里的紫花满坑满谷,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铺盖在富良野的斜坡上﹐波浪一样起伏不休。我站在紫色原野里,想着薰衣草经历紫色的每一个阶段,从眼前的明亮灿烂到温和淡雅的开花中期到干花那带一点点灰调的有点颓废的色调,哪个阶段的紫都是那么美,有时眩目得让我喘不过气来有时又让我只想大哭一场。"京津子很有同感地点头,"比起法国的普罗旺斯,北海道的薰衣草可是开得寂寞多了。""我一直在找一片更寂寞的薰衣草田,越寂寞的薰衣草越美,全心全意的孤独,那样的等待最深切吧?就象我昨天看到米戈放在窗台上的一株薰衣草,被它孤单又坚定的样子深深打动了,傻傻看了一个晚上。""呵呵,我倒特别想到法国去。读了M.F.KFisher的《普罗旺斯的两个小镇》,我发誓有了钱,一定去海岸边把皮肤晒成巧克力色、头发晒成金黄,眼珠晒成两个穿灰衣、会跳舞的小人儿。"京津子一脸热烈向往。
"给我一本伟大的游记,我就能把任何一个屁股挪到地球的另一端去!"古古安清亮地笑起来。听两个背包女生聊天,米戈一语不发,他也插不进嘴去,她们不同于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生,她们自由、活泼、勇敢,随时随地准备奔赴梦想地地方。"米戈告别的时候,古古安一鞠躬,"拜托,能不能帮我找到那首歌的CD?我会发mail问你的!"古古安挥挥她那个新型的可以发电子邮件的诺基亚手机。
4"你们知道中国哪里有一大片的薰衣草田呢?"晚饭时,米戈忍不住问爸妈。
"这个问题我知道!"老妈很有知识的样子,"喏,我们家院子!呵呵,我看你是被古古安花住了!""妈!"米戈很恼火。
"我看那个姑娘搞不好就是薰衣草变的呢,喝她泡的茶,香得人有点恍恍惚惚的!""你可以叫你的朋友到新疆的伊犁河谷去。现在去正好,伊犁河谷到处是绛紫色的薰衣草的花朵,香。"老爸慢吞吞开口。
"你怎么知道?"老妈和米戈异口同声。
"我以前有个同学是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4师来的。"老爸翻出来一个简陋的薰衣草标本,"喏,中学毕业时她送给我的纪念品。"米戈用力嗅嗅,真是神奇呵,紫色变得那么淡了,香气反而更浓了。也许,这就叫做回忆吧。
"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老妈开始不罢不休的追问"我知道那个地方了,开满薰衣草!"米戈兴冲冲打电话去给古古安。
"我知道!她好象在很闹的快餐厅里,声音很模糊,"在新疆。""那你去不去?""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有点害怕。""怕什么?""那首歌找到了么?"古古安转移了一个话题。
"口恩!""那我来拿!"古古安上门来取韩红的碟片《天亮了》,穿着灰紫的T恤,就象老爸的那片植物标本的颜色。
"现在就放我听听。"古古安席地坐下,打着哈欠。
"没睡好?""对喔,还不如前天晚上睡在帐篷里踏实呢,老觉得床铺在摇。""咦?"米戈很惊讶。
"是上铺那个家伙听摇滚乐。"电视在播午间新闻,米戈把音量调低,音箱里开始放歌,泪滴一样晶莹的声音——这是一个夜晚/天上宿星点点/我在梦里看见我的妈妈/一个人在世上要学会坚强/你不要离开/不要伤害古古安怕冷一样,抱着双肩,又弱又脆的样子,和昨天那个背着小山一样背包独立特行的女生判若两人。
她突然跳起来,跑过去调高电视的音量,韩红的歌声这下成了播音员的背景音乐,正帮古古安倒可乐的米戈耳朵里刮到了几句——昨晚中午新疆发生里氏6.2级地震,截至今天中午,共有100多人伤亡,倒塌房屋一千多处米戈转身,看见一个新疆少年在废墟前诉说着,他看看古古安,暗暗一惊,何其相似的灰蓝眼睛。古古安奔到电话机边,手忙脚乱掏出一长条票子,拨号以后说:"我想退掉一张机票,要本人亲自来么,好,我马上来。"她甩下电话,一蹬跑鞋就跑。等米戈发现她拉在电话机旁的一张飞往新疆乌鲁木齐的机票时,古古安早就无影无踪。
电话响了,"米戈!"古古安十万火急的声音,"那张机票""我马上给你送来!""来不及了,我正好买到航空公司这周最后一张飞往澳洲的特惠机票,现在就要赶往浦东机场。""你不打算去伊犁河谷了?"古古安呼吸急促起来,米戈的话好象触到了她的痛处,"不要说了,我改变主意了!""你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看那片最最寂寞的薰衣草田?""难道你要我第二次经历天崩地裂、生离死别?"古古安的声音由高得要断了一样。
"第、第二次?"米戈结结巴巴。
"对、对不起,我打电话给你是拜托一件事,那张机票我已经和航空公司说好了,就委托你给我退掉,退到的钱就、就麻烦你捐到那个地震的地方去。""为什么那样做?""过十分种打开电脑,我会把一切讲给你听!"一刻种后,米戈的邮箱里开始源源不断有新邮件显示,全部来自古古安——米戈,我好心的新朋友,现在我在去往浦东的机场巴士上,我是胆小鬼,虽然无数次梦里我靠近了那片薰衣草田,可是我还是逃了,逃了你一定想知道,我和薰衣草的故事吧?
我叫古古安,三岁以前,我叫塔吉古丽,是维吾尔族小姑娘,对,妈妈每天都不厌其烦把我打扮成梳无数根小辫子的漂亮笑精灵。
我们住在伊犁河谷,那里除了从天而降的雨水,还有天山的积雪。还有河的上空那大朵大朵飘浮着的温湿的云——它们随时准备摇身变为水。山喂养了树,蓝天结出了白云,而雨水的杰作就是绿草、羊群、人烟和遍地鲜艳夺目的鲜花,最夺目的就是那一片绚烂的薰衣草田。我一出生,就呼吸着薰衣草的气息。
那些模糊而美丽的日子被一场意外的灾难深深埋葬了。
我有清晰记忆的日子是和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在墨尔本的一家农庄里一起长大的生活,爸爸妈妈都很爱我,妈妈每天给我们用薰衣草熏衣、泡茶、沐浴,我一天一天在紫色的清香里长大。有一天,翻照片的时候,我发现我和家里所有的人都长得不一样,我头发的颜色是黑色他们都是亚金色的,我的眼珠是灰蓝的,他们是琥珀色的。特别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鼻子都耸得比我高。
我去问我的爸妈"Why?!"他们交给我一个绸缎的薰衣草香袋,诚实地告诉我了一切。我是被领养的,我的爸妈都死于一场地震。
"我们是读了这段**在澳洲日报上的新闻,在那一刻爱上你,提交申请,不远万里到中国去领养你,因为你是少数民族,我们还费了很大的周折。我们坚持不懈申请了两年,他们终于被我们感动。"爸爸亚肯说,"现在,我们把你的过去统统交还给你。"发黄的剪报上,一个小女孩梳着无数条小辫子,正津津有味把玩着脖子的小香袋。我一边读文章一边把指甲咬得鲜血淋漓。我知道了那场地震里,我亲生的爸爸妈妈脊梁骨全被压断压碎,可是他们居然用这样的身躯撑起几吨重的水泥板,硬是为小小的我留出了重生的空间。
我再不能再平静地面对墨尔本一望无垠的紫色原野,遥远的薰衣草田在呼唤着我。我休学做了背包一族。澳洲是背包族的天堂,空气宜人,哪里都有简朴舒适的青年旅馆。我锻炼了一年,告别父母到国外旅游,我去了法国,到了日本,在异乡大片的薰衣草田间,大口呼吸那种清冽又神秘的气息,它们总是强劲地吸引着我。
奇怪的是我一直忍着,拼命忍着,不敢靠近那片花田,那片一望无垠的等待,我生命开始的地方。我徘徊在法国的日本的紫色花田里,泪流满面喊着爸爸喊着妈妈,你们等着我,等着我,我一定会来看你们。
或许,我的内心还是不够强壮吧?我怕自己会在那里心痛得受不了。
我终于踏上祖国的土地,米戈,我在你家窗台那株薰衣草外守了一夜,我觉得它就是我,一直在窗台守望,不敢跨出去一步。
天亮了,我好象想清楚了一个道理,爸爸妈妈永远只能驻扎在那里,化作千万株等待的薰衣草。而我,是能够一步步靠近他们的。
好了,快上机了,这次我还是作了逃兵,在最后的一刹那。我害怕再听到那个字眼,这次,没有谁再能为撑起生的空间了好了,快上机了。米戈,拜托,一定完成我的小小心意!古古安5米戈盯着窗台上那株孤独的薰衣草发呆,他想:如果它真的跨出去一步,又会怎样呢?
半个小时以后,电话响了,米戈已经绑好鞋带,准备出门给古古安退票,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这时,他看见窗台上的那株薰衣草在簌簌颤抖。
米戈鞋子也不脱了,飞奔过去捞起电话。
果然是古古安,"给你一分钟",她的话简洁得像打电报,"把那首歌再放一遍给我听!"米戈手忙脚乱放片子,把话筒贴近音箱——我看到爸爸妈妈这就这么走远/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我愿为他建造一个美丽的花园/我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妈妈告诉我希望还会有/看到太阳出来/天亮了""谢谢米戈,我想我再也不用任性地躲避,这次我要和爸爸妈妈相见了"一阵巨大的呼啸,几乎要把米戈卷进电话那头的声浪,然后,世界陷入静止。
米戈跌跌撞撞扑向电话,打翻了一罐拉开的可乐。他查询航班号,打到机场值班室,忙音,一直忙音、忙音、忙音米戈好象什么都不能做了,一遍遍摁那八个数字,直到手指酸到断掉。他抹了一把脸,左到窗台上,把脸贴在那株紫色的薰衣草边,它好象很安静,很安静。
"古古安,你一定没事的!爸爸妈妈一直等着呢,在那片薰衣草田里,等着你鲜活美丽地去看他们!"一小时以后,网上有了反映,古古安的航班因为起落架出现了问题,在空中盘旋了半个多小时,现在安全着陆,全体乘客平安无夷。
米戈悬在喉咙口的心,也在一秒钟里安全回归原位。
他笑着喘着气拨了古古安的电话,"还好吧?""哇!"古古安在那头哭起来。
"你还在机场吧?"米戈的眼泪也冲出来,大概很久没哭的缘故吧,又粗又重,以加的速度冲到下巴,又飞快地落到胸口。
"喔!""等着,我马上过来看你!"6古古安坐在机场候车室的咖啡吧里,换了一件黛紫色的直身连衣裙,头发湿漉漉的,"他们安排我们到机场宾馆休整了一下。""没事了吧?""没事了。"她浅浅的微笑着摇头,方下巴也变得柔和。
米戈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睛定格在一样东西上面,古古安脖子里一个绛紫的小小香袋,跟着胸口的呼吸深深浅浅的起伏着。
古古安低头摁了摁香袋,"米戈,我见到妈妈了,就在飞机强迫降落,下坠的过程里,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我抓着它,拼命呼吸,这时,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宝贝醒醒,醒醒宝贝,宝贝醒醒,醒醒宝贝一个被压得很深很深的记忆刹那翻转上来:空气越来越稀薄,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只有妈妈怀里薰衣草的香味,越来越浓地萦绕着小小的女孩,像妈妈的手牵着她小小的手,像妈妈的怀抱温暖地包围着她弱弱的身躯,像妈妈的嘴唇一下一下吻着她光洁的额头"古古安端起杯子,凝视着杯沿一个小小的豁口,"我相信十四年以后,是妈妈第二次帮我找到了逃生的豁口!米戈,机票!"她目光炯炯,摊开手掌,"我不再害怕了!"机场里的工作人员鼓着掌欢送古古安,她是第一个经历让人心悸的起落架事件后,在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又决定重新起飞的乘客。
米戈一直看着古古安走进停机坪,步伐均匀,走向那一架飞机开往乌鲁木齐的飞机,她将在那里第二次转机到伊犁河谷。
古古安身上的紫衫在七月明亮的阳光里闪闪发光,远方,一片更灿烂的相亲相爱的紫花在等着她,要拥抱她。
薰衣草,一直一直在等待亚铁离子:对于这样的文字,我还能说什么,祝福他,字母表——沸点。
斜阳依然:这是天使的文字,我喜欢善良笨笨:心里像被什么堵着啊,真的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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