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第五章那些遗忘在角落的假期
世界杯还没结束,学期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班上组织去他市野游几天,我对这个兴趣不大,以前随他们去过几次,感觉效果不太理想。说真的,还不如我老家的山山水水。填表的时候我勾去了自己的名单。之所以不想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找个地方和然筝独处一些日子。至于地点,我研究了好些日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老家比较合适。
放暑假的前一个星期,我就和然筝商量过了,然筝举双手赞成,可是没想到的是她把陈姝也扯上了,就连吴妍这丫头也兴致索然,还向工厂里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为了确定火车停靠时刻在清晨六七点,我作了周详的计算,最后决定买了午夜十二点的车票。对于车票的时间观念我是深有感受的,曾经有过一两次,火车到终点站的时刻是半夜,我无处可去,只得在异乡车站的屋檐下蜷缩着过夜。那刺骨的寒风至今还念念不忘。
上车那晚,三个女孩子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一大堆,其中陈姝的犹为突出,或许是未单独出过远门的缘故吧,她把自己所有的家当全捎上了。陈姝本来是打算我们坐飞机的,然筝觉得反正是旅行,不如坐火车看些风景,陈姝也就依她了。不过这一程打理着这些行李倒把我给累坏了。
上了车后,程姝特兴奋,她说她长怎么大还没坐过火车,以前都是和爸爸坐飞机去度假,现在终于与火车有了一回近距离的接触,挺新鲜的。其实我与她恰恰相反,长怎么大还真不知坐在飞机上是个什么味。是和火车一样颠簸还是稳如平地?农村的老人家总是以能坐上飞机为荣。老人们总是对孙子说,孙啊你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能坐上飞机留洋去。
根据我们的计划,第一站是然筝的家。
然筝的家是座山城,不过挺秀美的,没有大城市的那种喧嚣与浓浓的汽油味,街道也很整齐,并且很干净。护城河的水清澈的向东流着,诉说着这座山城的朴素与朝气。
然筝的家装修得还不错,只是家具等东西简陋了点。给人的感觉是很朴素,很实在。之前我也不知道然筝的家境是什么样子的,直到今年初才听陈姝提起过,说她父母都是国家干部,为官比较廉明,所以家里也不怎么宽裕。
然筝妈很热情。我们刚进门,她首先看见了陈姝,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得出极其兴奋。颤抖着上前搂住陈姝的脖子,说,“姝姝,你也来了?好好好,真是好哟。孩子累了吧。快,快进去歇着,哎哟,你们哟我盼都盼不来咧。”陈姝说,“阿姨,我这不来了吗?”
“来了就好,来了我高兴,过会我买菜去,今个儿我亲自下厨,给你们来点新鲜的菜样。”
进了房间,陈姝从行李箱里取了几个大包小袋放在桌上,好象是一些烟酒之类的。又从贴身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笑着对然筝妈说,“阿姨,临行前我给你买了条项链,你带上试试?”说着就取出链子往然筝妈脖子上套。
然筝妈说,“你这孩子,经常过来玩呗,还买什么礼物呢?”推来推去就是不受。
陈姝说,“我和然筝是最好的姐妹,她妈就是我妈,你就当是你女儿我给你的礼物好吗?”
然筝妈不好推却只得接了,说,“你这孩子就是懂事。坐车累了吧,快,快坐着歇会儿,阿姨给你们做饭去。”
我不禁有些羞赧,因为之前回来匆匆而忽视了这些礼节之类的,好在吴妍比较细心,回家前买了些,还帮我说了些恭维的话。若不是在然筝家里,我定要夸她几句。先前我还当她是小孩子,看来我是错了。
然筝玩笑说,妈,瞧你那殷勤的模样,我还是你亲生女儿呢,怎么我就看不到你一思思的热情。”
然筝妈笑着揩了下然筝的鼻子,说,“你这丫头自小就嘴皮子不饶人。还不给他们倒茶去?”说完收拾了一下沙发上的旧报纸,让我们坐定了她又去冰箱里拿了些水果饮料之类的摆在桌子上。还说不喜欢自己去冰箱里找,要和家里一样不能见外。又和我们一一聊了一些,就出去买菜了。
然筝一边收拾着房间一边喋喋不休,“我不在家,老爸的书房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走了过去,看到大片大片的书籍散落在书架上,我想或许是她爸爸妈妈工作忙的原因疏于打理吧。我看了一些书的封面,大多是一些行政方面的书籍。还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批判与自我批判》.《形而上学》及一些哲学方面的书籍。原来她老爸对哲学方面也有兴趣。我帮然筝分类摆好,随便翻了几本,觉得甚为熟悉,至于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看过倒是忘了。
然筝妈买菜回来了,我闲不住,去了厨房帮忙,然筝妈不让,我说,不打紧的,在家里我都习惯了这些活儿。她便没有阻拦,和我聊些家里的事儿。我如实的说了家里的一些困境。她说,然筝向我提起过你,你这孩子挺不容易的。好在你挺刻苦,好好努力,我相信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我就欣赏你们这些贫苦而又肯吃苦的孩子。
我觉得然筝妈比较开明,许多时候我更多的认为她是一位大姐姐,没有丝毫趾高气扬的味道,很有亲和力。说真的,我喜欢和她交流。这和我爹有本质的区别,农村出来的孩子没几个不是在父亲的威严下成长的,自小我就怕爹,有什么事也不敢和他商量,老心里憋着。说实话我与父母也没多少共同的语言,要不他们不了解我,要不我了解他们。而父亲老是自己说了算,也从没有顾及我的感受。母亲是那种为一点小事都流眼泪的人,所以根本不可能和她有所交流。说起来还会让她担心受怕的。
中午然筝父亲回来了,他看了一屋子的吵闹声微微的笑了,说,“这屋子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这样很好,大家继续的聊吧。”我发现然筝爸爸也是一个比较随和的人,每个人与他目光相遇,他都会投以一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爱笑。
然筝抱着他老爸的胳膊问长问短的,他老爸也不厌其烦的和她唠叨着。我发现他老爸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时来两句哲理性的名言,我顺着他的这个特点和他唠上了,谈到西方的某位哲学家时,他兴致大增,从口袋里掏出包香烟来发给我一支,并让我继续,我谢绝了他的香烟,和他高谈阔论着。乃至饭菜上了桌他都不舍,席间他让我陪他喝两杯,我怕喝酒乱了性,说喝酒不怎么会,然筝揭发了我,说,“这家伙酒量好得很。老爸,你和他差远了。”“谁说的,我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喝不过还敢在人家面前露脸嘛。”然筝又附在我耳边悄悄的说,“我爸很开明的,他就讨厌扭扭捏捏的家伙,你越直爽他就越喜欢。”我听了就没有顾虑了,和他对喝了起来,结果五粮液只喝了两瓶,他就摆手说不行了,还大声赞叹,“小伙子,有魄力。我们老了,已不如当年了,如今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啦。我就喜欢你这样有学识有魄力的年轻人。就象我年轻的时候。”
然筝在一旁偷着笑。
然筝爸说,“小子,你尽量喝,喝醉了我们一旁聊去。”
然筝笑着说,“老爸,把你所有的酒都拿出来他也不一定醉得了,我是见过她酒量的哟。要不把你那坛八二年的陈酿拿出来试试?”
“你这丫头就会压榨你老爸我,哪有喝不醉的人哟。”看得出他对那坛酒是很珍惜的。
陈姝说,“伯父,是真的耶,这家伙没个五六斤酒还奈何不了他。”说完哈哈大笑。
然筝说,“老爸,怎么样?”
“不行,那坛酒非得在你出嫁的那天喝。”
然筝脸红了。我偷着乐,说,已经过量了。
吴妍也起来打圆场,说,我哥一坐车喝酒就醉,呵呵。
吃完饭吴妍抢着把碗给洗了,然筝妈看了直点头,说农家的孩子就是勤劳。
临走那天,然筝悄悄的对我说,说她爸妈对我印象很好。我想想也在情理之中。至少我和他们相处比较有默契。
第三天,搭了去我家的班车。
进村之前因事先和父母有过招呼,所以一下车,他们就在村口迎接,母亲很是兴奋,对两位女孩子楼搂抱抱的赞不绝口,说得然筝和陈姝很不自在,小脸还红通通的。吴妍偷偷的笑,说我大婶说得没错哟。
进村的时候,我看见铁柱他们羡慕的目光,不竟有些得意。铁柱捶了我肩膀,说,“小子,真有你的,还一次性捞上两条。”
“去你的,你都拖儿带女了。”
家里也就两间土筑的房子,在左邻右里中显得寒参突兀。说真的,我曾经也自卑过,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对人生认识的增长也就慢慢淡薄了。好在然筝她们笑说这房子原始新颖,够味儿。
我不太喜欢礼节这方面的东西,所以当她们在客气时,我一个人溜出来了。
中午一家人凑合着张罗了一桌酒饭,母亲让我去东边小铺买了两斤猪肉,打了两角豆腐。她自己又去小楼取了些干鱼腊肉之类,还杀了只鸡摆了一大桌。
母亲的省我是最了解的,通常都舍不得吃喝,腊肉腊鱼之类一般都从年底留到第二年三伏。为此我没少说过她。她每次都是点头说一定不留,可后来还是没动过。
我又去小铺买了些啤酒饮料之类的,回来时,母亲又炒了几分野菜,诸如苦菜,野芹,酸蕨之类,我不由得有些生气,我问,你做这些菜来怎么着?母亲说,我和你爹吃惯了这些东西,一顿没吃上心里慌。我摇摇头,真拿他们没辙。
吃饭的时候,我却发现她俩就专挑这些野菜吃,陈姝有些好奇,不停的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吴妍给她一一解答。她好象是越吃越有味,还一股劲的说好吃,而且然筝也不停的附和着。我就奇了,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我夹了一筷送进口里,咿,还不是那个味,苦苦的,酸酸的,涩涩的。有什么两样。我都花了生命的三四分之一来吃这些东西,早就不能再熟悉了。可看她俩吃得那般的兴奋,又毫无虚假之意。想想她们也许也只是头一次尝鲜而已。
晚餐在吴妍家里吃饭,我一直琢磨着晚上休息的问题,本来我是作好了睡牛棚的打算,不想吴妍这丫头好象看穿了我的难处,早早的就腾出了两个房间给两个丫头住下。
吴妍家是一所四层高的小洋楼。还是四叔在十年前去山西挖煤攒下的钱盖起来的。或许是四叔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原因,房子也设计得比较洋气。而且沙发坐椅也比较健全。我觉得给她们两个女孩子住是最为合适的。
晚上我睡不着,热而且蚊子多,之前没想到买点蚊香回来,只有干受罪。我卷了场席子搬到了四叔楼顶。我躺在席子上,仰望天空。星辰点点,月亮在云中穿梭,世界在静谧着,时而拂过来的凉风,吹着我温馨的心灵,甚是惬意。我取了杆长笛,即兴来了首《春江花月夜》,一首吹完,觉得不尽兴,又来了首《梦里水乡》,不过因对此曲练习不长,难以成调。
“看来你是几年不练把爹教给你的东西全忘了。”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
“爹,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我一直站在你后面,前面那首曲子还不错,后面这首简直曲不成调。”爹是乡里数一数二的唢呐手,平常人家的红白喜事准少不了他的份,他那一手唢呐技术绝对可以堪称绝活。传言他年轻的时候吹几首温柔的曲子可以让人浑浑入睡,达到催眠的地步。这我是相信的,因为他吹得确实让人叫好。与唢呐同列的还有他的长笛,往往一首曲子能让你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许多时候我是感觉身陷梦中,无法自拔。爹能用唢呐吹出《大花轿》和《纤夫的爱》等一些流行歌曲来,不过曾经也被老人们认作是另类,奶奶还骂过他不守规矩。记得有一次,爹在人家葬礼上试音,不想随意吹出《大花轿》的曲调来,还被人骂了一通呢。
我说,爹你吹来试试?爹接过长笛,一曲《梦里水乡》被他吹得婉转动听,让我着实羡慕不已。
然筝她们或许被笛声所吸引,也循着笛声围了过来,最后连母亲也上来了,母亲对爹说,“多大年纪的人啦,还越活越年轻了呢?”
“我不就是逗孩子们乐乐嘛。”爹说完又吹了一曲《弯弯的月亮》,我就惊讶了,我说,爹这你也会呀。”我还真糊涂了,原来这首歌曲还能用长笛吹出来的。
“他什么不会呀,整天上田下地的时候笛子不离身,晚上还吵得我没法入睡,说是研究什么乐理。”母亲责备着说。
“做人嘛,就得轻轻松松的,劳逸结合着。何况我也只好这个,前儿,去你二叔家把二胡提过来,爹给你们来首《二泉映月》。”爹笑着说。
母亲摇了摇头笑着说,“你就这个德性。”
爹操了二胡,拉完《二泉映月》兴致不减,接连拉了几首才罢。
爹又教我,结果我都不成调。然筝让我吹几首曲子,报了几首歌,结果我都不会,我就吹了爹教我我也学得很熟的曲子,诸如〈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之类的。然筝拍手叫好。当吹了一些半生不熟的调子时,陈姝说我是滥竽充数,一点节奏没有。
然筝和母亲聊上了,说了半天,然筝说,伯母,你不是汉族的吧?
母亲笑着说,“孩子,你怎么知道的?前儿有和你说过”
“没有,我看你说话口音不象是这里的口音,还有你长得象新疆人。”
“孩子你真聪明,我娘家确实是新疆人。”
“那你和伯父怎么认识的?”这个问题我都不敢问我父母,只觉这丫头也太坦率了吧。
“前儿他爹去新疆服役时和我认识的。”母亲很平淡,没有多说。爹倒接上了话,象个孩子一样的回味无穷,“那一年,我十九岁,去了新疆当兵,刚去的那些日子生活不能自理,常常一个人发闷,怕战友们笑我不会洗衣服,常常一个人黄昏的时候溜下哨所去山下洗衣服,时间长了,我发现每天黄昏总有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也在那里洗刷着,我开始留心了,觉得这女孩挺美貌的,一天一天,我觉得我喜欢上了她,我渐渐的靠近她,终于有一天,女孩子也注意到了我,我发现她很随和,就寻着和她说话,还不时偷偷溜下山和她见面,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三年后,我服役期满,我就拿了退伍金上她家求婚,她父母仔细询问了她的意见,也比较开明,让她和我回来了。”母亲脸都红了,好象年轻了几十岁。
然筝听着入了神,说,好美的爱情故事呀。
陈姝也啧啧赞叹着。说,真正的感情应当如此。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上一辈的故事。我胆子也大了起来,我问母亲,“娘,你当时看上爹什么呀?”
母亲没有回答,然筝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俗气呀。
爹哈哈大笑,说,“你娘喜欢爹年轻时候的标致和气质,还有笛子这手绝活。”
母亲红着脸说,“你还说,我都是被你骗来的,看,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也没什么改善。”
爹沉默了,看得出他心里还是蛮内疚的。其实打小我就没看到爹和娘争吵过,每次只要娘真动了怒,爹都是一声不吭的,尽管不愿意,他还是照做。就是奶奶,很多时候也都是由着母亲。不过母亲也很孝顺老人,只要有一些油腥的,母亲总会给奶奶端上一碗。我觉得日子虽苦一家人还是挺温馨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将她们唤醒了,吃过早饭就带她们去了水库区。家乡的这个水库是狭长的十六里的一片水域,最宽处也仅五百米,最窄处五十米,大坝也才三百米左右。远远望去就象一条大河。
因家里也有田地在库区对面,早些年爹就请人制了艄木船。后来又因刮风下雨的无处遮挡,我就和爹商量着对它进行了改造,在船上面加了一个很大的篷。因此它的长相近于乌蓬船。
我招呼她们上了船,就把母亲准备好的干粮啤酒饮料搬上了船舱。然筝陈姝对很多东西甚为好奇,不停的问吴妍,吴妍予以一一解释还加以美化。说真的,我觉得吴妍就是一块做向导的料。是我无法企及的。船启动了,陈姝大发感慨,说,“吴前,你的家乡好美啊,我真想写一首诗,可惜我没文才。”
或许从前我都是跟着爹日出而耕日落而栖的原因吧,又或许是长年累月生长在这里的缘故,我是真的感觉不到家乡美在哪里。
我撑起船浆,向清水更清处驶去,然筝趴在船头上,用白白的双手划着船过去的波纹。陈姝平躺在舱里大声的呼喊着,“我好兴奋,我爱死你们啦。”
水库中间有一个小岛,是一片竹林。以前有人在这里养过兔子,后来可能是因为老鹰出没的缘故放弃了。陈姝对这个孤岛比较感兴趣,说想去看看,我便摇了船靠岸了,岸上叶子堆了厚厚一层,一阵微风吹来。竹林摇曳着,发出沙沙沙的一片声音,朝阳穿过竹林的缝隙零零散散的撒在地上,有圆形的,方形的,规则的不规则的,多少显得光怪陆离。又一阵微风吹过,竹影娑沙,夹带着前阵风卷下的枯叶飞舞着,我感觉到一阵阵凉飕飕的感觉。竹林深处是一间废弃了的屋子,墙上的泥土经岁月的侵蚀已经剥落。
然筝笑着说,哪一天我老了,我就选择此地修身养性。
“对对对,我来陪你。”陈姝也附和着并掏出相机不停的拍摄着。
然筝说,我们一起来一张?
“好,好,我倒是遗忘了。”
船在水里自由的漂着,重峦叠嶂的山峰倒映在水中跳跃着,跟着一个个的波纹在行走。“哥,累了吧,我来。”吴妍要接过船桨,陈姝说,我来试试,结果她接过去,划着船直打转,然筝也试了一次效果一样,把我和吴妍逗得哈哈大笑。我便教了她们技巧,两个丫头冰雪聪明,一教即会。
船过金家湾,时间接近晌午,太阳火辣辣照射着船舱。然筝她们躲在舱里不敢出来。我从舱里取了张网,脱了衣服往水里一拽,游到对岸找了棵树栓上网,又让吴妍帮我掌好船,自顾钻进水里赶鱼去了。
然筝看见吴妍全身湿淋淋的,也效仿她和衣跳进水里相互泼水嬉戏着。看那调皮的样子就象小孩。
收网的时候收获不小。我选了一个阴凉之处栓好船,带着她们去了附近一个很大的山洞,这个山洞我小时侯常来,所以比较熟悉。洞内冰凉凉的,就象一个天然调温室,洞内流水淙淙,带些音符,四季不断。村里人都说这是神水,其实那也只不过是传说而已。这里的水温很平均,无论冬夏都在二十度左右。老人们说这就是温泉。小时侯也不懂什么叫温泉,只记得冬天里,我常常和伙伴们来这里洗澡。觉得特暖和特舒服。象这样的山洞另外还有几处,不过路程较远,我们也不常去。
吴妍捡了些柴火,我燃了火后去船上取了刀,砍了棵楠竹削成竹片,让吴妍把鱼串了起来放在火上烤。然筝睁大了眼睛,说,“这样也行呀。”过去帮吴妍烧烤着,陈姝大笑,“说,能吃就行,真原始,好玩。”
然筝又笑着说,这是我这辈子最离奇的事,真是环保食品哟。呵呵。。。
我又取了几节竹子打通竹节,注入大米罐进溪边清水,用箬叶将洞口堵实放在火上烘烤。然筝问我,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我说,烧饭啊。
“有你这样烧的吗?”
“这是我们农家在山上烧饭的一种方法哟。”
“真够新鲜的,呵呵。”然筝是既开心又新奇。
烧好饭,我从船上搬来干粮饮料之类的。石板当桌,楠竹当碗筷,席地而坐。想想这一顿饭也足够满足了她们新奇的欲望。陈姝还啧啧赞叹,“恩,好吃,这饭好香,有竹子的味道,还有这鱼,真好吃。我终于是体会到了原生态的美妙了。”然筝呵呵大笑,“我们几乎快成原始人了!”
“你家乡真美妙!”陈姝感叹着。
时间接近黄昏,我们收拾家伙打马回城。
夕阳铺在无垠的水面上泛泛的发出金光,山山水水尽尽被黄金所铸,就连白云也被染成了金黄色,而天空那头又是那般的瓦蓝,一切一切相互映衬着,多般的美妙。
然筝不禁脱口而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陈姝笑着说,姥姥,你几十岁了?
“不好意思,随口,随口而已。”
第二天,母亲让我去卢坑寺还愿,因我小时侯体弱多病,母亲生怕我有个三长两短的,就去炉坑寺烧香拜佛,并把我寄托给了神灵。是以每年过节或是假期母亲都让我去感谢神灵的庇佑。说实话,我并不信这些虚无的东西,只是拗不过母亲的再三叮嘱。
卢坑寺本来是太姥姥住持,也就是奶奶的母亲,后来太姥姥过世了,卢坑寺交由他人打理。
去卢坑寺的小路曲曲折折,蜿蜒至山顶,路旁丛林遮天避日,我们兴致索然,爬至山顶龙潭处,不由有感而发,可是琢磨了半天也吟不出半句诗来。
进了寺里,还了愿,,看见雪白的留言版上空无一字,忍不住想附庸风雅几句。就向寺内僧人借了支毛笔,思索再三,提笔乱舞。
日出青山朝花笑
青丛深径人间稀
自古龙潭翡若虚
空山云烟静廖寂
本来后面两句想写成“自古红颜多薄命,化作尘缘了无期”的,可因寺内全是女僧人,怕犯了了众怒,况且还有三位美女在旁坐镇,不敢斗胆。若是肆意而为,少不了便会惹来一顿拳打脚踢。
“什么烂诗呀,我看一点文采也没有,倒象是无病呻吟。”陈姝说。
“我说丫头,你也不要打击我呀,没准哪天哪个家伙走了眼把它刻成石碑也不一定。”
“我呸,还刻成石杯流传千古咧,依我看过了今天,明天就有人给你刷了。”
“给我点自信好不好?没准哪天我成了赫拉克利特那样的哲学家,这就是我的处女作哟。到那时这副字还不卖它个几亿英镑?”
“还赫拉克利特呢,我比尔.盖次。”
“你成为比尔.盖次也不是不可能呀?”
“可能你个头拉,公元二十七世纪吧。”
我问然筝,“现在多少世纪?”
“二十二世纪差九十多年。”然筝笑着说。
“你的字还是等到二十七世纪让考古学家去发掘吧,说不定当古董还值几个钱?”陈姝说。
我真的郁闷了。“我说小才女,你弄个半句给我瞧瞧?”
“作就作,总比你的好,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卢坑的云彩,龙潭里的艳影在我心头荡漾......”
“这分明是徐志摩的诗,你就胡扯呗,”
“我借鉴一下不行吗?”
我摇摇头,真的拿她没辙。
然筝叹气说,“这首诗没放在中文课本里实在可惜了。”其实她哪知道几年后这首诗还真的编入了高中课本,只是事过变迁谁还记得这些前尘往事。
中午回家母亲告诉我,说后屋的英嫂过世了,我大吃一惊,怎么会呢?英嫂今年才三十出头呀。我实在难以相信。母亲说,她死于妊娠大出血。说真的,听到这些,我的心里有些黯然。英嫂多好的一个人哟,人长得漂亮不说,而且在邻里之间也是最热心的。她总爱帮助大家而且默默无闻。记得以前的夏天,雨季来去不定,谁家的粮食衣服之类忘收了,她总是乐意代劳。上次回家还用缝纫机帮我补了几件衣服呢,当时还一股劲的夸我,说我有出息,说将来让你顺子哥跟你混。
这人说去就去了,生空空而来死又空空而去,似乎生命也只是在人生的这个空间里划出不短不长的一段轨迹。平凡的人,他的人生就这样平凡着,谁都如此,只是忆起这些已离去的曾经困苦着的生命,多少让人有些伤感。
英嫂这小半辈子没过几天安闲的日子。自和顺子哥成亲后就忙里忙外。前些年因没钱开销,还让顺子哥外出打工。自己呢,既要照顾好田地,还要照顾好孩子。一天到晚没得闲。而顺子哥呢,也只能打打零工在工地上做点小工之类的。尽管每月如何省吃俭用也挣不到多少钱。后来顺子哥便随邻村的几个小伙子南下了。或许他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我问母亲,我说她家人有没有电话通知顺子哥,母亲说他们已打过了,你顺子哥或许正在回家的途中。母亲叹息着,说,好人没有好报呀。就上个月你英嫂才生孩子呢,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就这么去了,唉,都怪这乡卫生院,接生个孩子出这么大的疏忽。”
我问母亲,我说到底是咋一回事呀。生孩子这么大的事顺子哥他都没有回来吗?
母亲说回来过了,不过又被你英嫂遣去出了,你英嫂就心疼这两个钱,在卫生院又舍不得花钱,什么东西都得算上半天,花了钱心里又不自在,等到满月又把顺子打发走了。没想到昨晚大出血,后面又没什么人,叫得应谁呀,上天无眼啊,迟不出现早不出现,偏在顺子走了没几天就出这般大事来。我想这事多半没这么简单,多半是英嫂劳累而致,我问母亲,我说英嫂会不会是由于产后劳累所引起的。
母亲想了一会,说,也有可能,每天一大清早她就挑着一担空桶去村口打水,白天把孩子寄放在老人那里,自己还挑粪去园子里咧。上次我见她身体虚弱,煮了碗荤汤送过去,她还在家里铡猪食,而孩子还放在**哭个不停。英子这姑娘,人乖命不乖啊。
母亲说着眼圈红了。
我去了后屋,许多人在后屋愤怒的议论着。
“乡卫生院这些狗日的,平日吃着政府的闲饭,都做了些什么事,要起钱来倒和土匪一样眼睛不眨一下。”
“这么差的医术,不会就不要强来,这些王八羔子真没良心。”
“依我看干脆把英子抬到卫生院大门前,让那些狗日的睁大眼睛看看。”
“对,不上法庭起诉他们便不为人。”
“顺子他怎能这样呢,英子她月子还没满啊。”
“英子啊,我的好丫头啊,你怎么就去了呢?”许多老人老泪纵横。
“孩子你醒醒啊。不要睡着了啊。”
英嫂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但很安详,地上是大块大块的血块,空气中也夹杂些血腥味。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英嫂那张祥和的脸,悄悄的走了出来。
任何人,不管是谁,不分高贵贫贱,至少他生命中的两件事都会引起别人的关注与重视,那就是出生和死亡。每个人的一生带给人们的是一个从喜悦到悲伤的过程。
晚上,然筝偷偷溜出来,说想和我单独聊聊。其实我没心情,可又不好拒绝她,就带了她上了船,把船摇到一个僻静之所。
然筝说她很想和我独处说点心里话,我说我也是,只不过心情比较低落。又把英嫂的事和她说了,然筝挺伤感,眼睛还湿漉漉的。象风吹进了沙子,象雨又象雾。其实在我内心,许多时候我都只想和然筝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平平安安就好。
然筝伤感的说,“人活着就好,活着的人都是幸福的。”
然筝拥抱着我,说,“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能失去你,我是真的很爱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看着她忧愁的表情,我的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刺痛感,我说,傻瓜,一生有你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敢发誓,若我有半点....”然筝用唇堵住了我的嘴,温温的湿湿的,我搂紧了她的肩,尽情的亲吻着她。
然筝在我怀中悄悄的谁着了,胸部起伏着,我听得见她微弱的呼吸声。她是那般的安详,时不时脸上还挂些笑容,甜甜的多么美妙。
我寻思着若没有然筝的日子我该怎么过,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悲伤。等回过神来,我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这又是如何的荒唐呢?然铮不好好的在眼前吗。我还等着和她结婚生子呢,然后儿孙满堂排成队伍一列一列的。我又不又得会心的笑了。
然筝被我刚才的一巴掌给吵醒了,说,出了什么事吗?
我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说,没事,宝贝,睡吧。
然筝轻轻的合上双眼,还在我怀里扭捏着。摆着个庸懒的肢势。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鼻孔有一股热气,我惊恐的睁开眼,原来然筝用鼻子在我鼻子上揩着。她还用手摸摸我的脸,说,宝贝,该起床了。我伸伸懒腰。初升的朝阳已铺满船舱。我在舱中捡了块石头奋力的向湖中心抛去。石头在水中飘了十几个涟漪。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涟漪迅速扩散着,在朝阳的衬托下,就如秋天田野里的层层金浪。微风中夹杂些水草的味道,清香而又宜人。
然筝说,“我真想在这过一辈子。”
我笑着说,“只要你愿意,我愿花一生来陪你。”
“我是想,不过不太现实,呵呵。”
“人生是微妙的东西,很多东西尽管你不愿意,但你不得不去做。”
“是的呀,我也有同感。”
第二天英嫂入殓了,顺子爹本来是准备等顺子回来看上最后一眼的。但村里的老前辈说天气炎热怕尸体变味,得在傍晚时分选个好时间盖棺。而那些想找乡卫生院麻烦的人是极力劝阻的,老人们作出解释,说人证物证皆有,也不怕他们跑得了。况且人已经去了,不得坏了她的灵,应早入土为安才是。后来又几经劝说才作罢。
棺木停放在祠堂外,用竹毡搭一灵堂。之所以停放在外一是因为英嫂辈分较小,二来又死在祖屋外面,没来得及向祖屋转移。棺木还没有漆上黑色,两边铁环也没有拽上丝线。一切都是草草行事。
顺子回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晚上,据说天色晚了,没有回家的车子,他还是一步步从县城走回来的。顺子很寂然,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他整个人趴在棺椁上,又把耳朵紧紧贴在棺木的盖子上聆听着,傻傻的,眼神空洞洞的望着远方。没有呼喊,没有愤怒。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最后晕倒在棺木下面的长凳上。
没有人能感知他的悲伤。真正的悲伤也不是用语言和眼泪就可以形容的。直到第四天,他才有了泪水,他抱着棺木轻声呼唤着英嫂的小名。扑打着要开棺。
在场的人几乎都流泪了,就连陈姝这狠心的丫头也不例外,这或许是我们见过的人世间最真挚最悲切的感情罢。
英嫂入土那天,送葬的人排了几里路。大家依依不舍的为英嫂的英灵祈祷着。年轻力壮的抬着棺木,老人妇女小孩拉着粗粗的绳子往山上拽。每个人都不闲着。入土以后,天空雷声轰隆,下起倾盆大雨来。老人们说,这是英子在感谢大家对她的付出。虽然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我希望英嫂的英灵能徘徊在我们周围,能感知我们沉重的内心,能感知我对她的追忆和思念。我相信,在天堂那头,她那淡淡的笑容也永不会消失。
人是感性的动物,地球上也只有人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人生来就是有感知的,通过生命的渐渐流逝对世间万物加以认识与认知。而带有感性的认知往往是最原始的,可也是发自内心的。
整个夏天炎热异常,知了都叫哑了也摆脱不了这个无穷的牢笼。然筝和陈姝兴许是玩野了心,全无回家之意。
整天与村里的一些小姑娘为伍,或是去河边嬉戏玩水,或是去库区泛舟,又或是穿过小树林去溪边抓鱼。兴致至终有增无减。时间已近九月,正是桂花初开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种种浓浓的香味,甚是勾人心弦。村头小学的那几排老桂树,花儿开得正旺。枝头上挂满着密密的数层,黄澄澄的,象朝阳下青春少女的笑靥。
此时正值孩子入学之期,村头的小径上,陆续有些大人小孩过往着,小孩子有的哭丧着脸,有的咧着嘴笑着象只跳蚤围着大人转。然筝拽着我,说想去小学看看。
我的童年时光也在那里度过的,学校很简陋,就几间土筑的民房凑合着。课桌是几块木板东拼西凑而成,凳子是祠堂里面摆宴席或放棺木的长凳,一桌一凳得坐三人。黑板是村里的木工用一些小板料之类串起来,然后寻一些漆棺木剩下的灰和漆涂上做成的,而上下课的铃,则是两片薄薄的耕田用坏了的破农具,据说还是校长在邻村花了两块钱买的。就是教室的地板都是黄土的,还坑坑洼洼,雨季来临,雨水就会从墙上渗下来流到低处,同学们笑称说可以养鱼。记得有一年雨水流过大梁,墙上的泥土块块的剥落,屋子摇摇晃晃。老师急忙迅速疏散学生,幸运的是村民及时赶到并用几根树料支撑住了四面墙,教室才幸免于难。后又经过整修,学生们依然照常上课。
学校虽破旧,却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它记载着多少人苦难的童年,描绘了多少张无邪而又稚嫩的脸。
然筝说孩子们真可怜。陈姝说应该申请政府补助。
我叹了口气,“谁管啊,包括这里的老师,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点底子的去了他乡,有关系的去了县城,现在就剩下两位女教师和校长,每人任一门课程,从一年级教到五年级。据说这两位女教师不堪重负还要走。”
“呵呵,我毕业了就来这里。”然筝说。
“你是在开玩笑吧。”
“谁和你开玩笑啦?呵呵,我还要在这里生根呢”
“好呀,好呀。我也来陪你。”陈姝笑着说。
我苦笑着,她们又怎么知道其中的艰难困苦,不过是觉得一时新鲜而已。就象城里人吃红薯一样,能顿顿当饭吗?“两位千斤大小姐,你们就别逗了,现实点吧,人家躲着好来不及呢。”
“谁和你逗了,我们是真的/”陈姝一本正经的说。
我被懵糊涂了,“你千斤小姐不做,跑到这穷地方来啃红薯,你脑袋浸水了。”
然筝捂着嘴笑了。
“你脑袋瓜子才浸水了呢,这才是高尚的情操,你懂不?我还要将学校重新翻盖,让孩子们.......”
我摇了摇头,有钱人说话口气就不一样。
“我还要在学校后面种上许许多多的竹子,当孩子们的乐园。”然筝说。
“你很喜欢竹子吗?”
“当然了,竹子代表高风亮节,与世无争,还代表绿叶常青,青春永恒。”
“有没有代表爱情含义的?譬如说爱情永恒的....”
“你越来越滑嘴了,很少有人用竹子来诠释爱情的啦,人家用竹子万年青之类的来形容友谊。”
“这样啊?”
“不过,如果你愿意加盟,我倒是省出一块地出来让你种玫瑰,黄的,红的,紫色的随你的便。”然筝有些兴奋。
“恩,这主意不错。”
“那就这么定了,不准反悔啊。”
我哑然,我何时答应过她了。不过我也只当她是玩笑,这东西当不得真。说不定这话说出来,明天她自己都忘了。谁还记得某年某月说过这样的话。况且这些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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