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往昔如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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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思陌只觉得心脏的某处被一只手揪着,她坐在沙发上,抚摸着裕哲的头发,他躺在那儿后脑勺枕在她的腿上,两个人的姿势非常亲密。

伤感的气氛笼罩着客厅,顾思陌只是静静听他唱着……

“好听吗?”他问道,“我还没有写完,这是一小段主旋律。”

“好听,”顾思陌说道,“像离别之后的绵长思念。”

所有的音乐都有自己的灵魂,她听得明白。

裕哲抬起手臂遮住面颊,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喜欢吗?”

“喜欢。”她说道。

“姐姐,听说以前有很多人追求过你,都被你拒绝了,为什么?”裕哲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是极为好听的男声,这样浅浅淡淡的一句问的很是突兀。

顾思陌的手依然抚摸着他的头发。看见他的时候,他额发遮住面颊,后来、经过修剪后的头发很有层次,和薛叶柔软的发质不同,裕哲的发质偏硬,略微有些扎手。

“因为我很害怕,”顾思陌说道,“那场大火之后,母亲带我来了Y市,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她还能工作,后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养母她……真的疯了吗?”裕哲难以置信地问道。

顾思陌的妈妈,那样坚强的女人,也会因为爱情的背叛无法避开疯狂的命运。

可是他一瞬间想到的是顾思陌,她是怎么一路到现在的,没有父母的庇护,她要一步步走到今天,要比常人付出多大的代价。

“因为心理生了病,所以身体也不好,断断续续总是在生病。外公的旧识帮我弄了Y市的户籍,换了名字,我从初三开始入读,很多东西以前都没有学过,要补很多的文化课才能走上正常的轨迹,然后就一直到现在了。”

她要避开以前道上的人和事,要独立完成学业,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曾经的尖锐棱角在现实社会和残酷生活的双重打磨下有了圆润的外壳。她是隐忍的,和每个人都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这样坦率地承认一些过往的事情,让顾思陌有一种整个人都被剥开的疼痛。

可是身边的那个人没有露出半分的轻视,他只是皱了眉头,问她道:“一定很辛苦吧?”

“习惯了的话,其实还好。”她说的风轻云淡。

像她这样的出身,失去了生身地方道上力量的庇护,随同接近疯癫的母亲来到陌生的新城,幼时所有的技能都无法使用。

偷盗、劫持、鉴定古玩……这些技能她曾经用功苦练过的安身立命的本领,因为母亲的坚持都随着那场大火埋葬了过去。

“默默,从今以后,你若是背着我再去偷盗,我就剁下你的手指!”黑暗的木屋中,神智清醒的母亲撕碎她投来的钱,按着她的手在冰凉的灶台上,手中那把菜刀闪着慑人的光芒。

她不服气,狠狠看向母亲。

那个时候她还野性未脱,行事处处狠辣,“雪如阿姨每次带回家的钱都是这么得来的,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说不要!”她激烈地反问,“九姨她们都夸我学的很好,我们完全可以在这座新城重立门户……你既然拿着外公的名帖躲到了这里,为什么还要躲起来?”

“你忘记雪如阿姨是怎么死的了!还是你想继续做一个见不得天光的盗贼,因为偷窃抢、劫走私贩卖古董最终入狱,或者是跟人抢地盘死的轰轰烈烈,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你送终?默默,我最后说一遍,不要再去走那条路!”

母亲手中的菜刀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她的话让倔强的女孩咬紧了嘴唇。

“我希望你顺利地上学毕业,有一份光明正大的工作,站在阳光下,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母亲蹲下来,疲惫地用手拢着散落的发丝,“如果你走上那条路,我该怎么办呢?眼睁睁看着你成为第二个你爸爸吗,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我的丈夫、女儿都变成那个可怕的样子……我该怎么办呢?”

提到父亲,少女顾思陌握紧拳头,泪水盈睫却没有落下来,她吸了口气说道:“我没有爸爸,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你答应我,再也不会用这些肮脏的手段挣钱,穷要穷的有骨气,活得堂堂正正的,妈妈就是死也瞑目了。”母亲说的非常郑重,竟然跪在了她的面前。

顾思陌只觉得头皮发麻,扑通跪在了母亲面前,叫道:“妈!”

母亲非常坚决:“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一生从未向谁低头,与你父亲决裂用的也是鱼死网破的手段,可是鱼死网破本不应用在亲人之间,我待他如至亲,用生死相托,他如何待我……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为了你我可以忍受,但是他为了那个孩子如此对你,我就忍不了,你外公说我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刚烈性子,和心机深沉的他并非良配,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听进去过,现在想想倒也不觉得冤枉。上一辈的错已然铸成,这些后果却不能由你来承担……”

她很少会哭,差点被暴怒的父亲打死的时候也没有哭,可是却在母亲面前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她才只有14岁,却经历过生死惨变家破人亡,从此再也没有奢求幸福团圆的权利。

“小哲为了你死在那场大火里,什么都烧没了,你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恨我的吧?”母亲依然跪在地上,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冷笑,“他教给你的无情狠辣带来了什么后果,这个世界上最在意你的人因为你的自私纷纷离去,你还要再执着下去吗?”

母亲声音尖利,犹如当头棒喝。

她伏在地上,额头触地,嘭地一声,通红一片。

“我答应你,今生今世都安稳度日,绝不重走旧路,不踏入道上纷争,不偷窃不劫持,不走私古董,若违此誓就让我死于古默桓手中。”

她最厌恶的就是古默桓,父亲背叛女人带在身边的私生子。这样的誓言让母亲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红色的夕阳照射在破落的乌巷里,在高高的窗台上只余留丁点余晖。

顾思陌从此以后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每日背着书包在教室中苦读,她落下的功课太多必须比别人多用上几倍的功夫才能将功课弥补回来,她没有权利再任性也没有权利飞扬大笑,她背负着沉重的歉疚,因为少时的不懂事造成无可挽回后果的沉重歉疚……母亲所希冀的反而成了她所有的动力,自力更生地独立生活于世上,看尽不同的风景,结交值得交往的朋友,就这样孤独走完一生。

后来母亲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缠绵于床榻,时常陷入破碎的记忆中喃喃自语。

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直到在Y大认识了那个出身名门终身未嫁性格孤僻的心理学教授老太太。

她将顾思陌当做研究对象,教会她很多,去世前的时候将一幅画留给她。

“思陌,你知道为什么你妈妈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吗?思之漫漫,不如陌路,相逢不如陌路,相爱不如陌路……一念曰痴,不如放下。”

她去的很安详,一生无子女无伴侣无友人,种花品茶习字,整个人都活得很是超脱。

她去世的时候,Y大全校祭奠,顾思陌站在她的黑白遗像前良久,那时顾思陌大二,距离母亲去世已有三年,她始终不安而惶恐,害怕那些曾经的后悔与畏惧将她淹没,在听过教授的话后她放下了所有的执念,为了母亲所希冀的生活努力地前进,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早已千疮百孔饱受磨难,再也不会触动。

这些事,她跟谁也没有说过,包括最亲密的严笑。在严笑面前,顾思陌是无话不谈的良师益友,是安稳强大的所在,可是谁都不知道她的内心承受过多大的创伤,如何目睹母亲逐步走向疯狂,尊敬的父亲又如何在心中坍塌……

裕哲坐起来,搂住她的肩膀,他的姿势自然地发乎内心,如同千万次演练般熟稔,他所能给予的只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拥抱,“姐姐,对不起,我先碰见他,没法陪着你了。”

顾思陌笑了下,笑容里透着几分由衷的开心,遮掩了失落。

“以前你总埋怨雪如阿姨带我上集市不肯带着你。其实我们都不是去逛集市,我们是去偷窃,不然以我母亲那样骄矜的性子,怎么能养活得了我和你。我听九姨说,最后她走的时候一直都在念着你的名字……”她说道,声音里有难以控制的伤感。

她肆意飞扬的性子传承自雪如阿姨,道上窃贼界排名前三的女飞贼,却为了母亲投入父亲门下,为了让父亲发家的那批古董死在遥远的海边,所有在意的人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提到自己的母亲,裕哲只有无言。

她和裕哲并不亲近,总是推开他,从来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幼年所有的记忆里都只有养母和姐姐,他对母亲的记忆少之又少,她总是来去匆匆的样子,和养母说话的时候带着脏字,偶尔沉默着坐在房顶上抽旱烟。

有次一边洗澡一边唱歌,唱的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电视剧主题曲,裕哲惟妙惟肖地模仿哼唱着,一回头看到她站在门后,裕哲慌忙地住了口,怯生生叫了句“妈妈……”

她冷着脸转身出去了,过会又回来,拿着毛巾为他擦擦背,像提溜着一只猴子样将他提溜回房间扔在**。

“真这么喜欢唱歌啊?”她拿被子裹着他,手指弹了弹裕哲的脸,“果然是那个混蛋的种,要唱就好好唱,唱出个名声来啊。”

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话,她又弹了弹他的脑袋,直到养母听见裕哲的哼唧从隔壁屋子过来抱着裕哲埋怨:“你又逗孩子做什么?”

他永远都记得,母亲雪如挑眉时的英气和不羁,“谁让他是我儿子!”

母亲在海边死去的消息传回,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回到大院不久,他听到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养母搂着他伤心不已。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再也不会有人随意弹着他的脸蛋将他提溜起来,他从此以后都是没有母亲的人。

那时顾思陌说,“小哲,以后有我,我和妈妈都会照顾你的。”

她那时才像个懂事的姐姐般安慰他。

“拉钩。”他只是懵懂地露出笑容,伸出小手与她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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