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锋芒毕露(1 / 1)
这个女人,真是软硬不吃。
她拽起唐宇将他按在沙发上,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蜻蜓点水般敷衍地敷在他的脸颊上。
可是他的嘴角却浮出笑容来,笑容欣慰地让顾思陌莫名其妙。
“两个耳光就把你的脑子抽坏了?”她问道。
“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唐宇说道,抬起手摸了摸半面脸颊,“无计可施就打人,一出手就是狠招数……”
“讲道理你不听,对你这种人——只能以暴制暴。”她扬眉,全然不是平日里那种温和的样子,温润下的尖锐终究被他彻底地激发了出来,“将自己的喜欢强加到别人头上,就是一种骚扰。你以为你有点身家,有点样貌,全天下的女人就该为你的追求表示感激,我应该谢谢你看上我?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现在看来倒是我高看你。”
“为什么拒绝那些可以得到的东西,你明明就很想要?”他的神态依然很认真,虔诚地像是问一个他一直没有得到解答困扰多年的魔障。
“得到就会失去,不如不要。”她的回答干净利落。
鼻尖传来的是清凉的药膏气味,面颊上的药膏开始发挥作用,清清凉凉丝丝入肌,眼睛因为清凉气息的熏染流出眼泪,唐宇的视线模糊了,面前顾思陌清冷孤绝的影子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影子合而为一,那种因为巨大的恐惧封闭内心的绝然让他感到透彻心扉的心疼。
“你想和我说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吗?可是我这种人,如果要就是一辈子,少一秒都不算一辈子,你给不起!”
她见过了母亲悲剧的一生,不想重蹈那样的覆辙。
她的骨子有着疯狂殉葬的勇气和刚烈,所以不愿意成为激烈情感的牺牲品。
顾思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至头顶将她烧成一团灰烬,她颓然地坐下来,右手死死地握在掌心中。
“我一个人很好,真的很好。我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可以结交不同的朋友,我从来不曾亏待过自己一天,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赎罪,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走到尽头死去。直到……小哲回来。”
她的目光飘向那幅山水画,画意辽阔而苍茫,山水依旧人无踪。
“思陌,你活的太纯粹!”老教授的话语里有深深的叹息,她年岁已经很大,皱纹爬满了面庞,眼神依然明湛,而站在她面前的少女顾思陌亭亭玉立娇艳如花,“我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子女……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个怪胎,”她笑呵呵地说道,“在这世上一个女人坚持独身可有多难,大概我活到这种年纪才有资格说上一句太难。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一天也没有!思陌,只有记忆里的人是永远不会变的,虽然活着的时候我身边看似什么都没有,但是其实我拥有的谁也夺不走。”
老教授目光闪动,充满着向往和怀念,“他死在战场上,连尸骨我都没有见到。有时候我也会想,或许如果等到他回来,我们结婚生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会在平常日子里拌嘴,然后到了现在这把年纪互相搀扶着散散步……可是我没有机会了,我用一辈子等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她看着顾思陌,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有些人生下来就有这种傻气,我和你都是,所以我碰见你,让你喊我一声老师。”
“用自己的方式走完一生才叫真的活着,别活在他人的目光里。从小走歪了路不算什么,经历过生死磨难还能认真生活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她将那些过往封存在记忆里,将逝去的人封存在记忆里,从来没有想过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没有死,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顾思陌痛苦地皱着眉头,“我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勇气去一探究竟。我竟然还傻到想等个承诺,幼时的承诺又怎么能当成真的,可是这些年,我都一直认为承诺是真的!”
她的疑惑和执着都像极了母亲,用永远无法回头的承诺当做支撑,犹如母亲临死之前陷入昏迷的喃喃自语,“平岗,回去……红梅开了……”
骄傲地从来不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悲痛和苦难,却一直都在用最初的美好当做信仰。
“思陌,只要你愿意,会有人爱你照顾你……”
“你渴望被爱渴望的发疯,那是你不是我,照顾?我需要什么样的照顾,如果因为老到没人照顾而感到痛苦,这把刀就会插在我的心脏上。”她指尖一翻,一柄尖刀出现在手上,刀刃明晃晃的,“想要了解我,你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隐藏在绵密外表下的尖刀终于亮了相,长发圆脸的温雅女人露出了血液中的悍性,顾思陌冷笑着低头问他:“你可以走了吗?”
幼年所学,刻入骨髓,她未有一日忘却。
“原来我挨了两个耳光是轻松的惩戒。”这种时候,唐宇还幽默了下,“是我的冒昧触犯了你。不过我不会放弃追求你……”他站起身来,对着明晃晃的刀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不会放弃的。”
顾思陌的目光里是直白的不耐烦,“唐先生平时日理万机,和我这么无趣的人较劲,真的是浪费时间。”
但是这么多年,离她最近的一个人,就是唐宇。他出现的时机凑巧遇见所有的不寻常。
唐宇至今都没有明确表现出放弃,反而更加目光炯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对于生性好斗的男人而言,征服欲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与情感无关。
唐宇是个耐心和韧性都绝佳的人,在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中发现了让他欲罢不能的铁板。是的,顾思陌,响当当铁板一块,软硬不吃态度明确,但是她还是无可奈何地暴露了弱点。
僵持的局面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唐宇是笃信笑到最后才笑的最好的人,他用欣赏的眼光看了看那把精细的小刀,说道:“看起来很锋利。”
“割断你的喉咙只需要一刀。”
“咳咳,法制社会,杀人犯法的。”唐宇说着,问道,“你这身手很不寻常,为什么选择了编辑工作?”
顾思陌愣了下,回答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是因为你连梦都不敢做,所以特别喜欢看别人做梦?”唐宇一针见血地指出,离她近了一点点,“你太独特了,隐藏的这样深……虽然现在国家管制的厉害,但是明道暗道也有相应的规则,你却选择了站在阳光下服从制约……”
被谢微踢到基层的那几年,他对于国家明道暗道的规则都有所了解。
“我答应了不再那样活着,做人要恪守誓言,”顾思陌坦诚地说道,“所以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她笑了笑,“对你我都好。
顾思陌的声音低下去:“我的身后有很多麻烦。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才能明白阳光的可贵,不奢望你能理解,但希望你能尊重。”
“像那天躲开那个人一样的麻烦?”唐宇锲而不舍地追问,看到顾思陌抿着唇用沉默回应,他看了一眼手腕上做工精良的手表,“每次和你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仿佛是解释,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不甘心。
唐宇说道:“我讨厌任何人的触碰,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我只看到你没有看到麻烦……给我一个机会……”
话未说完就被顾思陌打断:“我不需要有目的的朋友。”
唐宇目光坚定、坦诚,还带着点羞涩的含情脉脉:“思陌,别对我这么不公平。”
顾思陌扬了扬手将他送出门,“哪有那么多公平。你已经比普通人拥有了太多,所以得不到的对你格外有吸引力……过段时间你就会明白了,那天在西餐厅和你吃饭的女士才是你要交往的对象,再见。”
“思陌,那个人是我姑姑。”唐宇解释道,无力地被送到门口。是谁又有什么重要,这个女人并不在意。
他第一次送她回家,也是在门口道别。
两个人都不熟稔,有着彬彬有礼的客套,她身后是温暖的灯光,整个人都在暖色的灯光里散发出光芒,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她闲情逸致下隐藏的寂寞,可是她所有的真切都隐藏了起来,摸不着也看不透,但那本质他太熟悉,像他梦里永远也没有回过头的母亲的背影。
可惜彼时,他并不懂如何付出,等到懂时,已没有了机会,所以他不想看着极其相似的身影同样落寞。
唐宇坐了这许久,湿润的发已干。
他们的距离,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门外的人无法进入,门内的人不想出来。
顾思陌依靠着门框,抱着胳膊站着,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再见。”唐宇黯淡了神色,腰背挺的笔直,慢慢地转身,听到身后那句低语。
“有些坚持是一辈子的事……他死了我念着他,他活着我陪着他,这世界没第二个人会为了我死,生死不负说起来简单,要做到才叫说话算话。”
唐宇没有回头,那一声叹息飘落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我懂,但是我不舍得。”
顾思陌关上门,才发觉她的右手指甲早已深入血肉。
她蹲下身去,自嘲地笑了笑。
她要有一个信念才能活下去,因为记忆里的那些永远都不会变,不然这些年她要如何撑过来。就算有人爱她愿意照顾她,但是如果出现了变故呢,像母亲那样因为无法接受最终疯狂吗?那样的结局,不要也罢。
她喜欢看旁人的故事,守护别人的梦想,是因为早就知道,从她打断古默桓的腿,小哲为了放她走被捆在地窖,母亲与父亲决裂烧了老宅子的那天起,所有的事情就被她亲手推向了最糟糕的结局。
死,有什么难?被父亲用枪指着头闭眼一枪而已,冲进大火中下地窖烧成灰烬而已,在母亲疯狂的时候被惨烈折磨而已,只有带着曾经的期许和爱温暖活着,才是最大的难。人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才害怕重新拥有。
唐宇,曾离她那样近,终究还是没有再近一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