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在人间(六)(1 / 1)
“逆子竟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好,为父告诉你,你罢学,在学堂里顶撞夫子,难道这些都不算错吗?”
李玉合颤抖着双手,隔着饭桌和李明德对峙起来。
“是,我今天上午是没有去学堂,那是因为想念叔父。至于我顶撞夫子,敢问父亲,夫子有没有告诉您我何处违了他的意、冒犯了他?”
李玉合似是有些犹疑,气势稍稍弱下来,道:“那……那倒没有,不过你把父子气成那副模样,肯定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跪在地上的李明德昂扬着脑袋道:“好!那儿子就告诉您吧,夫子说‘君子者,应当气质如兰,一言一行端方持正,一举一动为人表率’。儿子觉得,所谓‘君子’,只要襟怀坦荡,立身刚正就可以了,何必给君子立那么多规矩呢。气性沉稳的可以是君子,嬉笑玩闹的就不可以是君子吗,为何要这样古板呢。”
眼下还真不是论辩何为君子的时候。
李明德口角玲珑,竟气的他父亲李玉合话都说不出了,只不断的重复着:“你们瞧瞧,瞧瞧,说的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瞧瞧呀!”
王云若一边斥责李明德住口,一边劝着自己丈夫,“老爷,消消气,当心身体!”
李襄合更是给儿子李明仁递了个眼色,要他赶快把堂兄拉出去。再这么说下去,恐要惹得李玉合犯了心痛的老毛病。
李明德却宁死不动半步,积在他心中的怒火、怨气和委屈似乎在这一刻寻到了一个出口,挡都挡不住。
“儿子的那些话算是顶撞夫子吗?他为何转身就来您这告状。而且下午刚教诲我们要做君子、行正义事,做事要光明磊落。就这么会儿功夫,就到您跟前说我的错处。他这就不是君子该有的言行,他不配做我的先生,我不要他给我讲为人处事之道。父亲趁早给我换个先生,不然我明日就不去学堂了。”
等到李明德把这些都说完了,心里果然就舒坦多了。却把他爹气的不行了。
李玉合手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你给我住口!住口!唉,老天爷,我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他这是存心要气死我!”
李明德终于住了口,一来想说的都说尽了,痛快了。二来他看到李玉合的样子,像是真的动了大气了,又开始后悔说那么多让他动怒的话。
于是跪行到李玉合面前,“爹,您别生气了,都是儿子的错,儿子知错了,爹您怎样了?”
李玉合气息有些乱,脸色也有点苍白,却强撑着坐直身子道:“我儿放心,为父死不了。没管教好你,为父怎么敢去死。”
然后吩咐一旁的管家道:“去,把家法拿来。我今日豁出这张老脸也要好好管教公子,尽一尽我做父亲的本分。若我管教不好他,我就打死他。”
管家看看盛怒的老爷,又看看夫人和少爷,觉得左右为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怯声道:“老爷您消消气,少爷只是一时情急才乱了规矩,他……”
“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李玉合这一声吼吓的在场的人一哆嗦。
可怜的管家再不敢拖延下去,“是,老爷,我这就去,这就去。”然后顺从的去请家法。
李明德一听要传家法了,心上很慌张,他深知那家法可不是闹着玩的,挨一次要在床上躺很久。
于是忙悔道:“爹,儿子知错了,您不要生气了。”边说还边歪着脑袋偷偷的向叔父李襄合求救。
李襄合力挽狂澜,道:“兄长,您想管教儿子什么时候不好,非要当着弟弟的面吗,况且,明德已经认错了,给弟弟些脸面,今日就饶他一回吧,等我们走了,你再管教他也不迟啊。”
王云若心疼儿子,扯着丈夫的衣角,道:“老爷,儿子既已知错,不要再打了吧。”
李玉合在众人的劝说求情下,终于不再坚持动用家法。他颓然瘫软在椅子上,望着屋外苍凉的黑夜长叹一声。夜色仿佛因了这声叹息更加浓重了。
大家又都重新坐下了,杯碗见少了些怨气和对峙,但每个人的神色中都掺了些尴尬的意味。
一顿饭,潦草收场。
闹哄哄乱糟糟的一切终于结束了,夜的宁静凸显出来。
元念的屋子外,窗下有蛐蛐一声声不知疲倦的叫着。
屋里没有点灯,只靠着微薄的月色依稀辨出各住的轮廓。元念坐在窗前,月光能照到的地方。
他想到李明德和他父亲的对峙吵闹,不禁轻笑一声。
忽又想到了自己,当初他和玉什婆婆在桃园时也总是起争执。恐怕在玉什婆婆眼里,他会比李明德还要难以管束。
在回卧房的路上,元念曾听李明仁提起:他的堂兄李明德实则是个孝顺的儿子,父母每次染病卧床,他总是衣不解带的侍奉在侧;而李玉合也十分珍视这个儿子,只要李明德不再眼前,总是牵肠挂肚的,尤其是为了生意在外奔波时。
本来该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可是今晚他们却针锋相对的大闹了一场。落在别人眼里的,是一个倔强的儿子和一个严厉的父亲。
元念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玉什婆婆一面视他若珍宝,百般呵护,有时又会毫不留情的鞭打他。
可见不管天上人间,他们这些做小辈的,都要受到长辈的爱护和管教,不管你愿不愿意。仿佛做了长辈,就理所当然的被赋予了这样的权柄。
而元念最厌烦被训导,要这样那样如何如何的。所以他现在是既想念天宫的玉什婆婆,又怕重新回到她的约束下。
似乎在凤屐山的那些日子,他已经渐渐忘记了要去争得自由自在。他知道自己会是未来的鹿族之王,并且为了那个王位要劳碌一生。这些他好像都能平静的接受了。
但是自来到人间后,先是有父亲的规劝,后来又见识了两位淡泊名利的老者的逍遥快活,接着就是刚过去的夫子对抗。
被元念深埋在心中的一点对自由的想往重新被挖掘了,他不想再落入囚困中,若是他不听从玉什婆婆和大长老、以及天帝等所有理所当然的安排,他会像李明德那样委屈、愤怒,然后反抗。
又或者他顺从了那些教引和安排,不做任何挣扎和反抗,渐渐的,他会像那只活在铜架台上的鸟儿一样,忘了自己还有一对翅膀,可以飞翔的属于远方的翅膀。
元念心里一阵恐惧,他害怕回到天宫,害怕得不到他想要的恣意和不羁。
想到这些,屋子里变得有些沉闷,元念起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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