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鹿死谁手(1 / 1)
出门的时候赵林买了两瓶酒,牵着王佳的手往她家走去。
“家里还有酒,况且这个时候我爸估计不会喝酒的。”王佳不解的说道。
赵林冲她眨了眨眼,举着酒说道:“这酒的意义不同,到时你就知道了。”
无论王佳怎么追问,赵林都只是笑呵呵的看着她,却怎么也不肯说这两瓶普通的白酒有什么样不同的意义。
姜广秀烧了一大桌菜,让特意打了招呼今天会回家吃饭的王卫国感动不已,进门后顾不上喝水,边往桌上的菜里伸手边说:“让我尝尝夫人的手艺,有日子没吃着了……”
姜广秀忙不迭的拦在前面说道:“哎哎,老王你也不洗手!今天佳佳说要带赵林回家吃饭,你还是先忍一忍,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
王卫国一脸失落的说道:“啊?感情是为了招待你的未来女婿啊?我这叫一个自作多情。”
姜广秀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乱说什么呢?我听佳佳说他们俩还没确定恋爱关系呢,赵林这孩子是不错,可就是……”
“咋啦?”王卫国打断了妻子的话,“你不会也跟那些势利眼一样,嫌贫爱富吧?”
姜广秀实实在在打了他一下,疼得王卫国一哆嗦,“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我要是嫌贫爱富当年还能看上你?!”
夫妻俩又说了会话,姜广秀不再提她刚才要问的问题。其实刚才她想说,赵林似乎不太愿意跟他们的闺女在一起。他虽然穷困潦倒,但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和狠劲。这些特质,当年她在王卫国身上也看到过。但是佳佳还这么年轻,她能看到吗?看到了,又能抓得住吗?
王佳总觉得赵林今天不大一样。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和他刚才的表白有关,但关系又不大。他的手还是那么沉稳有力,但在十指之间的缠绕摩擦中,她隐约体会到了跟往日完全不同的触感。
吃饭的时候,王佳终于知道了他的不同。
他变得异常主动。
赵林打开带来的酒,先给王卫国倒了满满一杯,然后给姜广秀也倒了一小口。轮到王佳的时候,他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她,见她点头,就也给她倒了浅浅的一层。最后他给自己倒了和王卫国一样的满杯。
给每个人斟上酒之后,赵林举起杯子开始“致辞”。王佳的眼睛睁得老大,这以往都是她爸的工作,不知为什么今天赵林要抢着开口。这喝酒的节奏也很反常,自从老少两人醉酒偶遇之后,赵林到她家来吃饭基本都没端过杯子,即使喝红酒或啤酒,也很节制。今天的一切都超出了正常的范畴,更为诡异的是,她爸她妈居然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
“叔叔,阿姨,这第一杯酒我先敬你们两位。我知道咱们家里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也碰到了一些困难,但我相信都是暂时的!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好!虽然我能力有限,但能帮上忙的地方,请您们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先干为敬!”
赵林酒到杯干。王佳的眼睛继续睁大,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她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她爸居然笑眯眯的点点头,也干了杯中的酒。她妈一开始倒是流露出一些疑问的神情,在她爸看了她妈一眼之后,她妈居然也不说话,把自己杯里的酒喝完了。她妈平时根本不喝白酒的!
赵林开始倒第二轮酒。依然是给王卫国倒了满杯,然后他看看姜广秀,低声说道:“阿姨,要不给您倒杯茶吧?”
姜广秀饶有兴致的看着赵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王卫国粗声粗气的在旁边说:“这个时候喝什么茶!倒酒!”
姜广秀回头瞪了王卫国一眼,也没说话,于是赵林又给她倒了浅浅的一口酒。
赵林举起杯子,刚准备说话,就感觉腰上多了两只纤细的手指头,王佳恶狠狠的说道:“一口菜不吃,你想喝死啊?先吃点菜。”
赵林唯唯诺诺的应着,放下了杯子,开始吃菜。在王佳父母的注视下,他夹菜的筷子依然很稳定,不曾漏下一根菜叶或是肉丝,但他的脸却微微发红。不过在和未来岳父母一起吃饭时,还是听准老婆的话比较好一点。
第二杯酒终于还是端了起来,赵林站起来说道:“王叔,阿姨,我再敬你们一杯。王佳是个好女孩,”他看了一眼全无思想准备的女孩,发现她不光眼睛睁大,连嘴巴都在无意中张成了圆形。
他接着说道:“我们已经相爱了,希望你们能够放心的把她交给我,让我来照顾她,陪伴她。”
赵林喝掉了杯中的酒,却没有坐下来。王佳的脸上陡然出现两片红云,似乎那杯酒喝到了她的胃里。她在心里不停的诅咒某人,大坏蛋大坏蛋,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人家原本是要悄悄先告诉妈妈的呀,万一某个古板的人不同意,看你可怎么下台……
王卫国笑眯眯的看着赵林,暂时没有喝酒的意思,吃了一口菜说道:“想追我的闺女,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做好准备了吗?”
姜广秀心想男人就是会装蒜,明明心里都把他当成未来女婿了,嘴里却还要刁难。
赵林点点头,说道:“我已经面试了几家公司,最快下周就能去上班了。另外我还有点积蓄,虽然不多……哦,对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王佳,接着说道:“我打算把老房子卖了,到开发区去买套大一点的三居室作为将来的新房。现在那里的房价还很便宜,但将来肯定会涨价的。”
王佳傻乎乎的接过赵林递过来的钥匙,听到他后面的话,脸上的红云颜色越来越深,简直象是两匹刚刚染过色还未来得及晾干的红布,又像是面颊上开了两朵娇艳的牡丹花。她觉得屁股下面坐的椅子象是一个火山口,不停喷发着滚烫的熔岩,让她一秒钟都没有办法停留。
王佳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颜色黯淡的镀铜钥匙,难以抑制的羞意和猝不及防的幸福让她难以安坐,却没有扰乱她的大脑。她的思维依旧坚强而缜密:“买什么样的房子我说了算!”
她说话的尾音还在空气袅袅回旋,让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一阵,在相差极短的时间里,先后理解了那句话真正的含义。老谋深算的王卫国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已经明显能看到一些白发的脑袋,说了句语重心长的废话:“女大不中留啊。”
王卫国喝干了杯中的酒,将近三钱的钢化玻璃杯,两杯下去已经是半斤酒的量,饶是他酒量宽宏,也有点吃不消了。不过他没有阻止打开了第二瓶酒,正在往他杯子里倒酒的赵林,只是满嘴酒气的问道:“小赵啊,你是瓦坝人吧?”
姜广秀捂住了杯子,示意她不再参加第三轮。于是赵林边给自己“咕嘟嘟”的倒酒,边回答道:“算是吧,我没回去过,但老家是那里的。”
“难怪了!”王卫国一拍腿,“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个规矩,凡是提亲,一定要带着酒上门,而且不管带多少酒,都要全部喝光?”
赵林吃了一惊,竖起大拇指说道:“王叔您可真厉害!我还是听我们家人说的,才知道老家有这么古怪的规矩,没想到您也知道。”
王佳房间里传来一声饱含不满的冷哼,听的赵林寒毛直竖。看来有人对他的保密工作有很大意见,以后他必定要吃些苦头才能化解。王卫国也哼了一声,说道:“黄毛丫头!我们不理她,谁让她革命立场这么不坚定。”
赵林正左右为难,未来岳母到底心疼女婿,见此情景便站出来打圆场:“小赵,你别听你王叔瞎说!他之所以知道你们瓦坝有这规矩,是因为当年他去那里吃过大亏。”
瓦坝是中南省北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物产贫瘠,也没出过了不得的大人物,在中南省籍籍无名。骤然提起,很多本省人都未必听说过这个地方。不过此地因为地势险要,生存不易,自古便多有豪强之士。这也直接导致此地人血脉中延续下来的好勇斗狠渗入骨髓,性格中更是不乏惊人的坚韧和死不认输的倔强。
王卫国也不介意被老婆掀开老底,反而笑眯眯的说道:“那时候我还年轻的很,去你们那出差,刚到地方就被拽上酒桌。好家伙,来提亲的一方带来整整一车酒,我被视作娘家一方推上战场。那一夜喝的……啧啧……”
王卫国嘴里发出感叹的声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从他略微有些发白的脸色可以看出,那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王佳始终不肯出房间一步,外面三个人都是她最亲近的人,自然也不以为忤,边吃边聊很是尽兴。很快第二瓶酒就要见底了,赵林发挥了他在出租屋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培养出的超绝酒量,一个人喝了一大半。不过即使这样,王卫国也快要坚持不住了,完全靠老丈人的威严支撑着不肯倒下。
赵林将瓶子里剩下的酒全部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看得王卫国两口子眼角直抽抽。王卫国更是在多年之后,重新体会到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出来的后生在酒桌上那强大的战斗力。
“叔,姨,我不会说话。但我跟王佳一样,绝不相信王叔会做那些事情。我听王佳说叔现在的处境不太好,”赵林直视着王卫国的眼睛,郑重的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保证会对王佳一心一意,不让她受一点委屈,把姨看成我自己的母亲一样!”
赵林走之后,王卫国和姜广秀聊了很长时间。然后姜广秀开始收拾残局,王卫国则单独走进了王佳的房间。
“爸!”王佳喊了他一声。女孩现在已经不再害羞了,那把钥匙被她放在桌子上,在灯光下映出黄橙橙的反光。
“嗯。”王卫国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用手摩挲着额头,那上面有几缕很明显已经灰白的头发。“佳佳,爸爸想跟你谈谈。”
“赵林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是我见过的年轻人中能力最强,心地最善良的一个。但是毕竟爱情和婚姻不是儿戏,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几样东西之一。我和你妈妈不能替你做决定,毕竟你的未来需要你自己负责。不论你有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王佳有点心酸的看着王卫国头上的白发,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再亲密,也终究会在某一天被一种更加亲密的关系所取代——子女迟早会组建自己的家庭,而父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如期发生却不能有任何抱怨——谁当年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我们家已经这样了,难得他不嫌弃我,难道我还会嫌弃他吗?”
“你知道爸爸不是这个意思。”王卫国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他目前的处境让很多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当然也让他推翻了很多原本确定无疑的结论。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遇到自己真正爱的人,而且更幸运的是,他也爱我。如果不是家里遇到了变故,我不知道还会碰到多少象李庆这样的人,口口声声说着爱情,其实心里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些事情。假如某一天我真的被其中的某一个迷惑了,从而陷入到一段完全扭曲而且令人恶心的婚姻中,那我该怎么办?”
王佳的脸上出现了害怕的神色,显然只是在语言中想象一下那些场景,就足以让她恐惧到不能自已。
王卫国则是放下了那颗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虽然他希望赵林能够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但是对女儿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从小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没有见过真正的风雨,也未必明白在漫长的人生中,家世、背景、财富这些东西,其实都没有看上去那么重要。
但王佳刚才那番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足够的智慧来分辨真假,并且能够运用智慧来保护自己。
他满足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出去,却又听到女儿说:“爸爸,其实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赵林这时候跑来跟你们说要和我确定关系,到底是为什么?”
王卫国愣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了想还是说道:“这小子!他以为老子要去坐牢了,所以急着要跟你确定关系,好名正言顺的照顾你们母女两个。这个傻小子!”
“他那不是傻!”王佳跳下床,跟她爸争辩道,看她爸不理她要出去,又拉住她爸问道:“爸,你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应该没事吧……”
结结巴巴的好容易把堵在喉咙里的话说完,王佳已经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她真的害怕她爸会去坐牢——坐牢对于满身傲气和理想的王卫国来说,还不如死了干净。
王卫国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女儿只比他低十公分,他要踮点脚才能够得着。
“佳佳到底怎么说的?怎么好好的,又哭起来了?”姜广秀还在厨房忙活,看到王卫国来帮忙,忍不住问道。
“知女莫若母,你还不知道你家闺女。在感情的事情上,她有数的很,一点不用我们操心。”王卫国点着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她哭是怕我的事情有不好的结果。”
姜广秀回头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她把厨房的窗户关上,小声的问道:“你的事情组织上到底有结论没有?你上次不是说……”
王卫国用眼神制止了妻子说出下面的话,他吐出一个标准的烟圈,再用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个叉,喃喃自语道:“有些事,不到最后,谁知道鹿死谁手?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