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等待之人（1 / 1）

无法理解，不可琢磨，没能参透……

那名为【爱】的情感。

即便将圣空龙艾特利斯的记忆翻遍，即便吉马艾斯已经记下了那记忆中的全数细节。但没有经历过那种情感的天使还是无法参悟那能够令一位圣空龙自愿赴死的原因究竟是因何而来。

但即便吉马艾斯几乎被那无法理解的情感困惑到绝望。但他无比清晰地知晓，摆在自己面前的、最为严峻的问题并不是这个。

深渊之力。

这是创世神最为厌恶的、最为嫌恶的力量。

这是占据了吉马艾斯半数身体的力量。

所以，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神明呢？

神明的命令——

击杀圣空龙艾特利斯。已经完成。

那么，身为创世神使者的吉马艾斯有义务前星海畔向神明禀报这一事件。但如今，他该要怎么回去呢？

神明，会宽恕他吗？

宽恕他因为鲁莽而犯下的罪过？宽恕他因为无知而犯下的罪恶？

吉马艾斯无法参透神明的决断，他能够做的，只有行使自己身为神明仆从的职责，回到星海畔，将此次所见之闻向神明一一禀报。

神明所处的星海畔与下界流传的一样，有不断变化的星沙与流光。但与传说中不同的，神明并没有纤瘦但有劲的身躯和长瘦的尖耳、也没有坚硬的鳞甲和庞大的身躯，神明更是不像植物，他没有繁茂的枝干或是青绿的叶片。

神明的本体存在与星海畔。

这句话的真正解读应该是——

神明便是星海畔。

但这么说其实还是不甚正确。

最为简单也最为准确的意思应当是——

神明在星海畔之中无处不在。

吉马艾斯垂手立于璀璨的星海之间，被浸染为浅灰色的双目中埋葬迷茫。

[……]

吉马艾斯感受到周围逐渐浓郁的星辰之力，垂立于身侧的指尖竟然在颤抖。

[你身上的气息……]创世神的声音带着一些困顿。在吉马艾斯僵硬的面色下，他沉默许久，终究还是长叹一声，[你遇见他了。]

这个他指代的是谁，在场两位都心知肚明。

吉马艾斯低垂下头，以力量共振发出的声音还是难免颤抖。

“是……”

天罚神，阿莱尔罗伊……

对于这位神明，即便是创世神也没有立场来给他太多的评价。

隐约的，吉马艾斯听见了一声悠远的长叹。

“？”吉马艾斯下意识疑惑，但还未给他时间想太多，创世神便已经有了行动。

深渊之力合该与星辰之力相互斗争。

一个司职毁灭，一个主张创造。

但如此相反的力量却能够在吉马艾斯身上达到平衡，不得不说是法则空隙之下的奇迹了。

不，这两种力量斗争是法则定下的必然，而吉马艾斯纯粹由力量构筑的身体更是给这两者提供了绝好的战场。令创世神庆幸的，是吉马艾斯并不像贝贝丝一样，有完善的神经脉络和肌肉血管，这便免去了两种力量斗争时，几乎会令生物自残的痛苦。

但吉马艾斯不应该回来。就像水流总是朝向低势流动一样，星辰之力也好深渊之力也好，当吉马艾斯身处比自身力量浓郁数倍、数十倍、数百倍的地方时，他身上的力量终会更迭。

深渊域的力量因为天罚神的受伤而浓度降低，但身为存在了数万亿年的创世神，他绝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

流星金砂的星辰之力从这方没有边际的蓝紫虚空凝聚，炫舞着、注入吉马艾斯虚幻而真实的身躯。将吉马艾斯体内不合时宜出现在这方空间的力量吞食、净化之后，将吉马艾斯体内余下的力量空间填补，将这位被创世神亲手创造的生命，重新化为最初的模样。

“父亲……”沐浴着最为亲近也最为熟悉的力量，吉马艾斯微笑着呢喃着。

他最敬重的存在并没有因为他的失误而厌弃他。

这对于吉马艾斯而言便已经足够令他感到喜悦。

[去吧。]创世神没有再在意、再多问吉马艾斯的情感，他只是叹声着，说出这个略有繁杂的神语单词。

吉马艾斯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神明的意思，他怔愣，呢喃半句：

“父……”

[你有困惑的事情，不是吗？]已将自己创造之物看穿了的神明指出了吉马艾斯在意的事件。

没有等吉马艾斯惊讶或是逃避否认，创世神继续道，[去吧，吉马艾斯，去找寻你的真相。]

但我是您的信使，是您的仆从……

像是了解吉马艾斯的犹豫，创世神继续道：

[然后，在此之间，帮我找到他。]

他是谁？

吉马艾斯并不明了神明所言，但还未等他问出问题，神明便已经答道，[等你见到他之后，你就知道了。]

[就像星星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轨迹，你也会找到属于你的真相。]

[那个人，最终也会出现。]

“……”

极紫夜幕之下的繁星向后流逝，无数星轨在空间中留下了最为璀璨的光幕。而在此之后显露的，却是眼前少年同为灿金的双瞳。

“阁下是谁？”

吉马艾斯眼前的少年，有在跃动灯光之下镀就暖黄色泽边缘的墨色短发，金色双瞳在黑夜的映照下越发耀眼，那双眼中闪耀着智慧与平和的光芒。那双眼相合之时，吉马艾斯才将目光转向他的五官。

他的相貌不逊于精灵。

吉马艾斯亲近美好之生命——不管是有着强健体魄或是强大力量抑或是有着美丽相貌和高尚品格之生命，吉马艾斯都会心有神往。

是的，向往。

吉马艾斯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高绝的魔力、美丽的相貌还有神明的宠爱。所以他无法感同身受，那些为了强大而不断努力锤炼肉体的生命，那些为了永恒智慧而付诸无限时间的生命，那些身陷尘泥却依然心有光辉之生命。所以，他才心向神往。

吉马艾斯叹笑一声，停于半空之中，向立于石廊的人类躬身行礼。

“吾名吉马艾斯。”他抬身，浅灰色的双瞳中有浅金色的粒子跃动闪耀。他笑着，恭敬而谦卑，“乃创世神之信徒。”

“——奉神明之令，我来见您了。”

格罗望着自称为吉马艾斯的异状沉默。

他当然知道创世神有一位信徒——虽然阿莱尔罗伊在深渊域的记忆万分模糊，但将神明造物羞辱的愉悦他还是被精准地传达到了——但是，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创世神？”格罗张口，唇动之间却是绝不该出现的称呼。

冷静。

格罗告诫自己。

尽管背于身体之后的右手已经攥紧，尽管指甲已经嵌入掌肉，尽管手腕之间已经忍不住不断地颤抖。但格罗目中越发明晰，脑中的思路也越发清楚。

“是的。”吉马艾斯恭敬回答，“在万年之前，神明便已经下达了这番命令。”

万年之前？

创世神找他的目的是什么？神明早已经预料到万年之后他的存在？还是说……

创世神早已经预料到天罚神将在万年之后挣脱他的束缚从深渊域逃出，所以在万年前便下令让自己的使者关注天罚神的契约者？

格罗脸上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轻笑一声。

“您怎么知道，创世神要找的就是我呢？”

万年之前的命令，创世神是如何知晓天罚神的契约者就是他？而吉马艾斯又如何知道，创世神要找的就是他？

格罗不敢叫醒阿莱尔罗伊，吉马艾斯身后的双翅便已证实了他的所诉并非妄言，身为创世神的的造物，吉马艾斯对于天罚神的深渊之力必然敏感。如果吉马艾斯仅仅是觉察到了他身上微末的天罚神的气息，那么他还可以将其推给天罚神在他身上布下的诅咒——就像他过往一直做的一样——但若是被吉马艾斯觉察到了他身上骤然浓郁的、属于天罚神的力量，那么只会将事态推向更严重、更混乱的方向。

在还未将吉马艾斯，或者说是创世神的目的搞清楚之前将自己的底牌暴露，这是最可笑也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然而格罗不知道的是，吉马艾斯与贝贝丝决然是不同的。

吉马艾斯没有实体，即便他如今附身于卡比尔·艾哈迈德身上，但他对于力量的感知能力可是比其他生命强上十倍、百倍不止，更何况他曾经与深渊之力交融，对那毁灭的、残暴的力量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吉马艾斯在第一眼见到格罗时便知道了，他就是他等待了万年的生命。

创世神的命令是在他从深渊域、从本初界回来之后。神明并没有将他身上的全部深渊之力去除，在他的左胸口，还有残余的深渊之力将星辰之力蚕食吞噬。

吉马艾斯感受不到痛苦，但这一点深渊之力便足够令他猜出神明的想法了。

——在找寻属于你的答案之时，找到他，找到身上带有天罚神气息、身上带有深渊之力的生命。

“您身上带着深渊之力。”吉马艾斯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便是神明给我的信息了。”

格罗敛目之间眼中闪过一道暗芒，但他抬首之间毫无异色。

“我确实要找创世神。”格罗按上右臂，抬眼向吉马艾斯的目光中全是诚恳，“您可以带我前往星海畔吗？”

吉马艾斯果然将目光转到了他的右臂——那是格罗身上深渊之力最为浓郁的部位。

金翼的天使掀动双翼，在格罗下意识的后退中，他踏上了石廊的扶手。他屈膝，目光与半米之远的格罗平齐。

“您可以让我看看您的手臂吗？”在格罗仿若不经意的暗示下，吉马艾斯果然提出了这个请求。

见格罗脸上还有抗拒，吉马艾斯勾唇笑道，“虽然您很有可能便是神明要找的人，但在我无法百分百确定的情况下，即便是我，也不敢将您贸然带去面见神明呢。”

吉马艾斯在本初界生活了万年。

为了更加贴近本初界的生活，为了更好地找寻到自己的答案，吉马艾斯会将自己附身在智慧生命身上。

而身为情感丰富的、精神比之龙与精灵更加孱弱，本身并非神创种族、不可能从他身上的星辰之力得到什么启面的人类，便是最符合吉马艾斯要求的对象。所以，每过百年，每当他寄宿的人类消亡之后，他才会去找寻下一个宿主。从孩童之时开始，吉马艾斯陪同他一起成长、老去、直至死亡。

家道中落的小康之家、生来便在贫民窟中的乞丐、崇尚仁道的帝王、杀人如麻的将士、天生患有不治之症的幼童、平凡无奇的老人、和平安定的花匠、恣意妄为的盗贼……

他见证了太多太多的欢乐，他陪伴了太多太多的死亡。

他经历了太多也顿悟了太多。

天真的、从满天星辰之中诞生的生命逐渐褪去了他的可笑想法，也逐渐学会了人类的虚伪、人类的狡猾。

可能是由于他胸口的深渊之力作祟，也有可能是由于化身为人的耳濡目染。

吉马艾斯终究还是学会了那些卑劣可笑的谎言。

眼前之人是天罚神的契约者。就像他附身在人类贵族身上一样，天罚神也附身在了这名为格罗的人类身上。

吉马艾斯无比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的极有可能是天罚神的本尊，只是还不明了这个人类是否知晓他身上寄宿着天罚神了。但凭格罗方才的几句话，他怕是还不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从他要找创世神来看，他应当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有不同之处。

果不其然，面前的人类犹豫一会儿，听话地掀开了自己右臂上的衣物。

吉马艾斯的瞳孔蓦然瞪大。

不详的黑纹与其上极为突兀的黑色长条纹样。

吉马艾斯胸口的深渊之力突然暴动，在穿戴了伪装的天使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瞬间将大片的星辰之力吞噬。

！

吉马艾斯只来得及震惊，便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被完全染为纯黑的左翼。

“吉马艾斯阁下？”

眼前的人类目有担忧，但吉马艾斯却已经无暇顾及他的情感。

他死死盯住人类右臂上的竖纹。

那是天罚神的本体。

毫无疑问。

错觉一般，吉马艾斯似乎听见了一声嘲笑。

他吞咽喉咙，冷汗从鬓角落下。

吉马艾斯半眯上眼，瞳底的颜色全然是人类忧心的样子。

他开口询问，但嘴角的弧度却是全然的恶意。

“——您认为，这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