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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平说。独处是一种能力。
但是显然。此刻顾九狸陷入的境地。完全不属于诗意的独处。
头顶不断有尘土和天花板的碎片落下來。她一边控制住不断随着大地晃动的身体。一边用手护住自己的头部。惊心动魄。
似有轰隆的声音。因为太响。反而听得不真切。就好像有人狠狠吹了一声喇叭在耳边。“嗡嗡”地一声声回荡。
九狸脸上都是土。小臂和大腿上划满了血痕。那是不断有东西刮在她身上的结果。
灰尘四起。她被呛得猛咳。不断用手挥着眼前。可越发看不真切起來。
大门已经出不去了。她只好四处寻找墙角。希望能够先避一下。
都说最安全的便是那三角地带。可是此时她完全已经慌乱了。双手摸着墙壁跌跌撞撞。
她不知道的是。右手边的那一面是承重墙正在摇摇欲坠。由于整座公寓一共只有三层。她所在的便是第三层。此时的楼顶早已经受不住巨大的破坏力。从外观上看。已经坍塌了三分之二。
几乎是眼看着。半塌的墙体中伸出的成人小臂粗细的钢筋狰狞着。轰然倒下……
“啊。”九狸惊呆了。只觉得眼前仿若一堵墙。越來越窄越來越拥挤。几欲砸向自己的脸……
一股惊人的大力从她的斜前方冲出。将她猛地撞出了几步远。接着。手腕一痛。她已被人牢牢握住。
“你疯了。还不走。”
來人急促地喘着气。似乎极为辛苦。
她被他吼得一愣。努力睁开双眼看向來人。大骇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带我去哪。”
那男人不语。只是脱下了上衣外套。往九狸身上一裹。半搂半夹着带她一路奔到客厅的墙角。
房间的灯早就在地震开始的瞬间全部灭掉。无尽的黑暗中。远远地传來女人尖利的呼喊和孩子凄惨的呼声。脚步声凌乱。令人毛骨悚然。
行尸走肉般被來人带到角落。她如梦初醒。挥着手拼命挣扎。往下拽身上那件衣服。
“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想领你的情。你马上给我走。”她颤抖着。抓着睡衣的领口。不断地往后退。
來的。不是脚踏七彩祥云的英雄。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看宇。或者说。他不叫看宇。那只是一个假名字。一个代号。
“小心……”黑暗中。看宇眼见两个人被倒下的墙体困在不足三平米的墙角。赶紧往后一拖她。地剧烈地抖动。他和她一起一头栽倒了废墟之中。
看宇比九狸还惨。第一时间更新半个身子都被埋住。他顺了顺气。勉强地吐出一句话。觉得嗓子眼里全是土。混着血腥气。
“砸到……砸到你了沒。”
到底是女人。九狸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嘴唇不住地翕动。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來。
她想喊。但是发不出声音。过了许久。她才微微一动。探出双手往他身上摸去。
背上一热。原來是他圈住了她。
“不要怕。”
暗色中看不见他的神情。见她还是想躲。他收紧了手臂。牢牢地抱住她。自嘲般地开口:“不用怕。我们的帐还沒算完。你死不了。我不让你死。你死不了……”
听到“死”字。九狸终于忍不住。弯下腰猛地干呕。“哇”地一声大哭了起來。
“我……我死了不要紧……**……他……”
她抽抽噎噎。眼泪扑簌簌地止不住往下落。
眼睛里闪过一丝嫉妒。看宇拍着她的后背。狠下心呵斥道:“顾九狸。不许哭。想活下來就别哭。你不想再见**了。。”
九狸知道他是好心。怕她体力消失得太快。虽然害怕。也只能憋住眼泪。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她不再哭。他亦不再说话。两个人陷入了沉默。第一时间更新
他的手。按了按她的脊柱。小腿的骨头。确定沒有骨折和严重的外伤。这才放下心來。
刚要说话。怀中的九狸动了动。有些迟疑。“你……有伤到吗……我沒事……”
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甜香味儿。两个人挨得极近。虽然沾了一身的土。但是从她身上还是不断传來沐浴后的清香。
贪恋地吸了一口气。看宇稍稍松开了手。“沒事。我也沒事。”
她“哦”了一声。不想再说。
虽然她和看宇的恩怨实在太多太纠结。可是这一次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算她命数终归是今儿尽了。也不能不感激。
见她不再吭声了。看宇闷闷地笑。将头枕在她的肩上。热乎乎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颊上。低笑道:“顾九狸。你是在关心我。觉得这样我就能不恨你和你爸爸。是不是。”
蓦地一抖。当日那男孩儿的死状倒带般重放。他慢慢倒下。一双懵懂的眼大睁。透着惊恐和疑惑。
或许到死。也不知道他家里究竟招惹了什么人吧。
感觉到他有些凌乱的呼吸。九狸不想在这个时候将他的情绪逼迫到边缘。只得小声说:“对不起。如果你认为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够补偿你。我……”
“够了。”
看宇打断她。眼睛灼灼。猛地推了她一把。气咻咻地吼着:“你以为你家里有权有钱。便可以支配一切。杀了人也可以逍遥法外。我们平民百姓。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九狸垂下眼。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午后。在颇有情致的咖啡厅里。面容沉静的周谨元对自己说出的那样残忍的真相。
我们的大脑。实在是一个很有序很自控的装置。它可以在自认为适当的时候开启自我保护。却不知道。这样的保护总有迎來更大痛苦的一天。
深吸一口气。她艰难开口:“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样会心里好受。那么随便你想怎样。报仇或是什么都行。”
痛苦。终究只能被直面。不能被遗忘或是逃避。
似乎远远沒有预料到。他的脸色在暗中像被人猛击了一拳一般。身子一抖。原本按在她腰间的手随之一动。
“你忘了……你忘了……”
他喃喃。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空洞。
有一种人。完全是靠一种信念在支撑破败的生命。于看宇。他拼命想要报复。想用不同的身份去接近仇人的第一时间更新却是从未有想到。他有一日要面对的。是一个压根记不起前因后果的。跟自己一样可怜的可怜人。
她身上的冷汗蜿蜒流到那些细小的擦伤处。便立即有了一种火辣辣的蛰痛感。像是被细小的锋利刀口割破皮肉。
不理会他的突然安静。她走近他。慢慢坐下。刚才那一跌。她的髋部撞到了墙。顿时钝钝的痛。
“我们会死吧。这临最近的街区还有五分钟路程。等救援队的希望我晓得有多大。倒是真难为你居然找得到我。”
她苦笑。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把半干的血迹擦掉。
看宇见她坐下了。知道她必然是伤到了哪里。只是嘴硬不说而已。当即招了招手。“过來。”
她扬起脸。冷冷讥讽:“这时候你还怕我跑掉不成。放心。也许我就在你面前咽气。你会看着我一点点变凉。发臭也说不定……”
“闭嘴。我说过你不会死。过來靠着我。这样体温不会降得太快。”
他大怒。脖子上的青筋跳起。脸色通红。语气极为不善。
“那你怎么不过來……”
九狸虽是嘟哝着。但毕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用手撑着地。慢慢挪动过去。偎着他。
“上回在墓地。更多更快章节请到。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她记得上一次靠着他在墓地。心思一动。隐约猜到。出口请问。
他的手臂收紧。圈住她。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很艰难。“是。我找到了胡益。我们各取所需。”
一瞬间沉默。她和他都不再说话。
许久。轻轻摇了摇她。“别睡。我们來说话。不要睡。这边太冷。”
“唔……”
不知是困还是头晕。九狸咿唔着。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起來。有些晕眩。眼皮沉重。只想好好睡一觉。
或许睡一觉。便会惊喜地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地震是假的。看宇是假的。
沒有表和手机。似乎很难估算出时间。房间里一片黑暗。之前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些纷乱的声音。如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再沒有别的声音响起。
“咕噜……”她被响声吓了一跳。眼睛突然大睁。惊恐万分。“什么声。有人吗。”
看宇苦笑。手拍了拍她的肚子。“是你肚子叫。饿了。”
舔舔嘴。她此刻又渴又饿。
一反常态地。看宇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手擦了擦她冷汗涔涔的额头。轻声哄道:“那就睡一觉。”
她反而有些清醒。蹭了蹭。沒说话。
“不睡觉。那我们干点别的。”
他的语气忽而轻佻起來。手往下移。停在她的下颌处。不动。
闻言大惊。她欲拍开他的手。哑声道:“你疯了。”
他的脸缓缓凑近。轻但是坚定地否定。“沒有。我沒有疯……”
他冰凉湿润的唇。慢却重地覆在她已经有些开裂的唇上。
辗转。温存。沒有预想中的残暴和掠夺。
这样的他。反而令她害怕。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那眼中似乎透着悲哀与倔强。
“你……”
对上他略带悲怆的黑眸。太过突然的灾难。叫她无法理清思绪。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他救了她。为什么。不是对她恨之入骨。
见她眼中尽是疑惑和不确定。看宇似乎生气了。“在你的心里。究竟都有谁。”
她沉默。在生死面前。她不想欺骗。欺骗自己或是任何人。
“我爱**。**也爱我。”
“那周谨元和顾卿禾呢。你爱不爱他们……”
冰凉的指尖勾勒着她线条优美的下巴。第一时间更新他冷笑。“都爱。都不爱。你的心是空间太大还是太小……”
伴着森然的笑声。下一瞬间。她的脸被毫无温柔地拧过去。似乎不满意她的沉默。看宇的灼热呼吸打在她的脸上。唇就这样印上去。
她这一次挣着。梗着脖子不想叫他再逞凶。却不料激怒了他。
“装得下他们就装不下我。那你干嘛做出一副好心肠的样子來招惹我……”
对上他期盼的眼神。九狸一愣。难道他……
爱上仇人的女儿。这滋味儿一定难受。不停折磨着这个年少又**的男孩儿。
在她愣怔的一瞬间。他灵活的舌已经撬开了她紧闭的牙关。带有惩罚性质地。用力地噬咬着她。
“啊……痛的呀……”
她呼痛。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视觉上的缺失使得痛感更加敏锐。
口腔里顿时充斥着腥涩的味道。不用牙齿舔。她也知道。嘴巴被他咬出了血。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他低低的声音传來。透着蛊惑和引诱。
果然。头开始沉了起來。嘴巴上的痛也不再那么明显。
九狸的突然顺从。看宇马上贴了过來。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在她的腰间。两个人静静地依偎。
就这么睡过去。再次醒來。还是无边的黑暗。
她动了动。头顶传來声响。“醒了。”
“我睡了多久。”一开口。她便觉得嘴里甜腥。嗓子里粘腻。咳了两声。问道。
他摩挲着她的脸。轻声回答:“沒有多久。你睡的时候挺不安稳的。老是动。”
她不再说话。知道这种时候的时间彷佛过得特别慢。
小的时候。总想着。为什么时间这么慢。还不长高。还是穿不上那条漂亮的裙子;可是有一天真的长大了。便会惊呼。时光这么狠心不等人。还來不及懊悔。它便溜得匆忙。
那时总是看见。某某少年花一般的生命定格在十六岁。只觉得伤感。如今死亡如此迫近。他人又该用什么样矫情的文字來怀念自己。
“出去之后你想做什么。”
似乎猜到她的绝望。看宇全力地转移着她的注意力。不动声色地将后背往身后的墙上靠了靠。
他不过也是寻常的血肉之躯啊。
被他的提问拉回了现实。她一愣。重复道:“出去之后。我们出得去么。”
他攥了攥她的手。顿了一下。“能。我先说。我出去了要好好洗个澡。一身灰。”
“呵呵……”她艰难地笑了下。这一咧才觉得嘴角痛得难受。赶紧合上。小声说:“我出去要睡觉。好好睡觉。什么也不想。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活。管别人怎么看我想我。”
他笑。重又低头亲吻她。
不同于她的唇干裂。他的唇热烈而湿润。带着一种特殊的粘腻香甜。
“我第一次看见你。你正在我家旅馆空地上晾衣服。那晾衣绳太高。你就踮着脚去够。结果湿漉漉的衣服就盖在你脸上。你气急败坏地去掀开。嘴里还嘟嘟哝哝。”
一吻结束。看宇将下巴抵在她头顶。陷入回忆。
点头。她有些羞赧。“是。好像我高中之后就沒怎么长个子。”
“可那时我也不高。我特别想走过去帮你。沒办法。就只能跑到我哥哥那里。结果他來了一句‘小孩子多管闲事。’我就只好回屋做作业……”
说到哥哥。他眼底有些湿润。“其实我都不太记得我哥哥长什么样子了。科学家说人的身体。每七年细胞就完成一次全面的更新。算算时间。我也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了……”
她哽咽。“等我们出去。我们再去看你哥哥。给他讲讲你这么多年的经历。好不好。”
“好。”
许久。他才轻声说出口。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脸上湿湿的。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泪。
闭了闭干涩的眼。他长出一口气。觉得胸腔的空气都被抽走。每一丝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息。丝丝缕缕地牵动着每一块肌肉。
笑了笑。他请求着:“你记不记得你当时。每次晾衣服时哼的那首歌。再唱一遍好么。”
她沒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不稳了。只是拼命想着。究竟是哪一首歌。
他颤抖着将冰凉的唇印在她额头。平复着呼吸。“就是有一句。好像是‘爱你千百回’什么的。唱**部分就可以……”
她恍然。只是这容身的地方空气越來越少。她大口吸了几口明显浑浊的空气。还是唱了:
我要飞越春夏秋冬。
飞越千山万水。
带给你所有沉醉。
我要天天与你相对。
夜夜拥你入睡。
梦过了尽头也不归。
我要飞越春夏秋冬。
飞越千山万水。
守住你给我的美。
我要天天与你相对。
夜夜拥你入睡。
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九狸只唱了一遍。嗓子已经哑得不行。她已经开始怀疑。他们在地下究竟被埋了多久。
一天…两天……。可是看宇说。只一会儿。一会儿。
见她停下了。他抬起手。圈住她。自己轻声哼起來:“一转眼青春如梦。岁月如梭。不回头。而我完全付出不保留……”
她惊讶。“你也会唱。”
他笑。“听你唱过。记住了……”
她想笑。但是意识开始不由自主地不被控制。想睡。困。而且开始觉得更加的冷……
他忽然停下。屏息凝神。拍了拍有些昏睡的她。狠狠地拍。
“别睡。不要睡。继续唱给我听……”
九狸被他打得有些痛。随之转醒。眨了眨酸痛的眼。指尖已经开始麻了。她狠狠地在地上抠了一下。那轻微的痛楚过了好半天才传到大脑中枢。
咬了咬牙。她拼尽全力唱起來。嘶哑的歌声一遍又一遍。而看宇。只是搂住她。轻轻闭上眼。
我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有曲曲折折的灯光在头顶上闪过。接着。便是遥遥的声音传來:“有人吗。有人吗。能听见吗。”
她几乎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极度恐惧中的幻听。她停住。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再一次在远远的地方传來一下下有节奏的敲击声:“有人吗。有人吗。”
她猛地一个激灵。有人。有救援的人。
她顾不得疼痛。爬起來。尽可能地头往上扬。用手拢在嘴边。拼命喊:“救救我们……”
她跌跌撞撞地爬回去。摇着看宇。“听见沒。有人。有人了。不要睡。”
看宇吃力地睁开眼。露出笑容。点点头。“我听见了。你敲敲周围的墙。好叫他们分辨一下方位……”
她吻吻他的脸。几乎喜极而泣。“好。我们都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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