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承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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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庆元年三月二十,山户关外冰雪垫道,金幌蔽天,明黄色的帷绸将军队两侧密密裹挟,劲风抖擞帷绸,发出隆隆如战歌般的声音。三万大军齐整仪容,朝着当前之人三呼万岁。

年轻的帝王与众将士一样,骑在马上,一身窄袖箭衣,身披明黄细甲,英气勃发。

公子恪仰着头,自山户关一侧眺望南面的天空

那一片片连绵起伏的山袤何川,叫他想起当年在虞王宫中步步登上龙殿的曲折艰辛,从来没有过坦途,因此前面有东西挡住去路时,才会毫不犹豫地连根斩除。直到让那些险恶权臣、狷介之士一一臣服,直到将师国乱党扫平能在此跃马扬鞭,才能真正畅快地舒出一口气来。

与此同时,位于山户关下的营地里,一匹凤血乌骓马不停蹄地直冲营地,溅起飞雪有如浮沫,守营将士才欲阻拦,只见马上之人手持殿前御令,半刻都没有缓马的意思。

大帐里点着火盆暖炭,袭人的热气闷得热心头有些发堵,有了身孕的日子渐长,妊娠时期的不适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军营里常吃的腊肉粗米是下不了咽的,就是远远闻着都止不住干呕,每日要另开小灶,实在是觉得给军营里添麻烦。

公子恪从平城弄来伺候自己的妇人是孙章氏,除了在家做女儿时的闺名并无大名,因此玉岫唤她孙姑姑。孙章氏自打见了皇帝,深信自己福大是上天恩泽,将玉岫和她腹中的孩子当作神仙一样供着,每日里熏火煨茶,但凡是自个儿在跟前,绝不容许玉岫轻易下榻,更莫要说出帐了。

玉岫养在帐子里一日胜一日闷,总算是憋不住,“孙姑姑,听说今日皇上在山户关外整兵,帐后就有座山坡,整日呆在这帐子里实在是闷得难受,不如让我去山坡上走走,那儿地势高,或许能瞧见皇上整兵。”

“那怎么成!皇上亲口,交代奴才要好好伺候姑娘,千万不敢有了半点闪失,你看这外头风雪大得,那山坡上都是及膝深的雪,姑娘摔着了怎么办,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玉岫闻言又是一阵失望,想起那个久到已经像梦里一样的时代,开口道:“孙姑姑,在我的家乡,那里的孕妇是不需要这样卧榻修养的,若是身怀六甲还差不多,像我这样肚子都未大起来的,是需要多多活动筋骨的。”

孙章氏听得直皱眉,手里添炭的活儿也不放下,皱眉道:“奴才不知道姑娘的家乡是哪里?奴才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头一回听姑娘这个说法,正是腹中的孩子不成形,这前面几月最是紧要,姑娘你可万万大意不得,奴才可是过来人……”

玉岫心念一动,忽然捂着嘴就是一阵干呕,孙章氏赶紧过来替她顺气。

“孙姑姑,我胸口闷得厉害,你若是不放心,就陪我出去走走吧

。即便是有了闪失,我会在皇上面前替姑姑说清楚,是我执意要出去的。”

“姑娘你……哎,罢了!”孙章氏自榻上拿起保暖的狐裘和风帽,将玉岫穿戴严实,又很是不放心地道:“听说这几日风大雪急,姑娘走路千万小心些。”

一路走到山坡脚下,路确实崎岖雪深,但站在坡脚下,远远甚至依稀可以听见山户关那边震天的呼声,恍惚间想起那时初进宫去,和子芜一起在宫门外看重重宫阙里头皇帝阅兵,也是在那撼地动瓦的三声万岁中失了声色……

正想登上坡再看一次那阅兵风采,足下一动,只听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朝她而来。

玉岫回神一看,朔风飞雪之中,玉岫望着马上之人几乎是目瞪口呆:“温洵将军……”

马上男人勒马骤停,四目相交的刹那亦是愣住,显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她。凤血乌骓之上,温洵一身萧萧白衫,还是当年初见时的风仪,湛湛瞳眸落在玉岫身上。

茫茫白雪之中,她一袭朱红狐裘,绰约身影仿若寒梅绽放,温水般目光扫过她清瘦脸颊,终是停伫在讶异的眼眸上。

那双眼睛还如当时在温府所见一般,眸中毫无娇软造作,澄澈一如深海寒湖。

男人望着她,眉心微蹙,张口想说久违的话,册后那一夜与她之间的画面却点点浮上心头,万千词汇在胸中掠过,也找不出一字诉起心声。

良久,平静地收回目光,翻身下马在她身前行礼如仪,举声沉稳道:“臣参见娘娘。”

玉岫亦是从那一夜之事中回过神来,伸手去扶,连礼数都顾不得,径直问道:“温将军为何会身在此处?”

温洵起身,离得近了,终是忍不住先问上一句:“娘娘以身涉险之事臣都听说了,娘娘您……身体可好?未曾受伤吧?”

“娘娘?!”一旁的孙章氏闻言口长得老大地望着二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事,多谢将军关心。”玉岫勾唇,很是平静地回道:“将军来得这么急,可是有要紧的军务?”

温洵见她没有大碍,眼里闪过一抹暖意,片刻便正色道:“皇上现在哪里?”

玉岫别眸朝山户关的方向看了一眼,“现在正在山户关整军,将军不妨回营里坐坐,等皇上整军完毕再去面圣?”

温洵闻言蹙眉,神色里有一分焦灼,沉声道:“等不了了

。”

语毕便欲告辞上马,却被玉岫上前一步拦住追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急,温将军可否告知?”

温洵目光放远,摇头叹道:“还能有何事,现在南方各路王兵蠢蠢欲动,虎贲更是厉兵秣马,太后表面虽按兵不动,却还在等着皇上的旨意,皇上若是一旦不应,就怕到时候虎贲与景穆的反军互为策应,再加上长期偏安一隅的南方宗室,襄师军才讨伐毕,就怕皇上意气用事,无暇顾它而乱了大局。”

这一番话玉岫听得是稀里糊涂,皱着眉道:“太后厉兵秣马?南方宗室蠢蠢欲动?皇上意气用事?温将军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难道现在元安动荡?”

她问毕又想起那一日公子恪派人守南方水路一事,草灰蛇线下察觉出不对,忽然盯着温洵道:“元安出什么事了?”

温洵见她如此,神色里也有一丝古怪,想了片刻道:“娘娘可知道,皇上打算如何批复太后的密函?”

玉岫摇摇头,双拳不觉捏紧,心中更加慌乱,越发觉得公子恪有什么事隐瞒于她,“什么密函?”

温洵见她神色似察觉到什么,改口道:“想必是皇上心中早已有了对策,容臣先去面圣。”

“温洵。”

他的步子陡然一滞,因她撇去生疏客套的君臣之礼,脱口而出叫了自己的名字。

“娘娘……”他的声音低沉和缓,这一声,几乎是从喉中发出,隔着厚重心跳一并传出。

玉岫拢了拢风帽,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看向温洵缓声道:“将军那一夜说的话,可还算数?”

娘娘的心,由臣来守护

臣断不会让娘娘的“心”有半点闪失,请娘娘放心。

一字一句,他怎么敢忘!

温洵垂眸,不觉轻哂,笑意像是在笑自己一般。皇上既未对她开口说一个字,那么定是有意隐瞒此事,于君臣间,他不得背弃君臣礼信,可是于私心,他却守不住一个承诺。

“非臣不愿,而是不能……”

“将军……”玉岫说着,伸手从发髻间取出一柄细簪,“此物是将军承诺时给我的,那日临战,我原想等将军凯旋而归亲手将此物还给您。可今日,玉岫只求将军能以此物兑现当时将军允我的一个承诺。”

温洵垂眸看她手中物事,伸手接过在手中,看了片刻唇角微微凝滞,顺指合拢,像是背了巨大的负担一般道:“宫里生变了。”

“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太后书密函给皇上,要皇上下令立中宫之子为太子,早日定下储君之位,并以虎贲策反为要挟,逼皇上决断。如今皇上身在边地,元安尽在太后手中掌握,且景穆策反,南方宗室又尊太后为上,他们若是佣兵而起,只怕此后再难有机会将太后一党彻底翦除。”

温洵说罢深深看了眼玉岫,道:“太后不过是想先定下储君之位,再策应皇上一起在这动荡时局中平定诸乱,稳定江山,到时候以琅琊王氏之势拥中宫之子上位,再以他年幼之名,重新独揽大权,蹈先帝之复辙。”

玉岫的脸色有一丝苍白,低头喃喃道:“我竟半点不知……”

“那将军可知,皇上如何决断?”

“臣就是不知。太后的密函已来了半月之久,皇上却视若无睹,既未批复,又按兵不动……只是派了几拨人马驻守各个要冲,以免生乱。太后那里得不到回复,定然疑心,臣所守之地已有宗室私兵开始暗中被宫中之人调遣部署,此事不能再拖,臣先后派了六七人来边地向皇上问信,竟无一音讯,只怕是间客。臣只怕身边已无人用得,无人敢用,只好亲自跑一趟,料想太后心思聪诡,未达到最称心的目的,不会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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