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我赐你饭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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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虞国都城元安,子时之夜,万籁寂静,乌云蔽月。

女子放开手中信鸽,掂着手中那只通体清透的玉镯,蓦地开口道:“鬼斩,这次的雇金似乎颇为丰厚了点吧。”

“雇主出手向来大方,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从不失手的女子,雇金丰厚一点也不为过。”

女子唇畔浮开一丝丝淡淡的笑意,将那古玉镯拢进自己的腕上,左右端详,衬上那雪色肌肤,端地是冰肌玉骨。

但见那叫鬼斩的男子如黑影一般消失在影影绰绰的街道尽头,女子从那碧泠泠的护城河水中瞅着自己的样子,伸手拨去故意抹在脸颊上的尘土,心下只觉得这一副皮囊生得太过美,做这种营生实在是可惜了

闭上眼锁眉,脑海里出现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她这一生,一切只源于一场惊变。

但知悉多年前那一场惊变的故人在这近十一载的辗转中已差不多灰飞烟灭不知所踪,便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来到这个世界,寄宿在这具身体之中。这时光足够朝代更迭,国土易主。

那一段旧事早成了人们遥想当中的传奇,无人说得清因道得明果,便是传奇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聊以消遣的谈资。

但回头想想那十多年前,她因一句“给我医好她”的话,从一具已是死尸的躯壳上醒过来,二十几岁的自己瞥见镜中仍是幼童的模样,吓得跌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整整一月时间,她等着要求救活自己的人来给她一个解释,却连半个人影都等不到。

她索性逃了,纵然带着二十几岁的智慧,可拖着这五岁的身躯却是无人愿要她,无人敢用她!胡乱混口饭齿已是不错了,只能懵懂的飘荡世间,却遇到那个叫公子恪的男子。

说是男子,其实是个大了她不过四五岁的少年,十来岁的年纪,却如同参透世间事一般,那双鹰隼一般的眸子里蕴着远远不像是十岁少年的戾气与强势。

她就见过他那么一次,当时狂风遍袭,一场没有预兆的雨从天而降,她被困在元安城的街道廊檐下,潮湿的尘土味和草腥味充斥满鼻,湿透的一身粘腻在身上,街道上人去屋闭,空空如也,独独一辆马车在道中溅起尺来高的水花,溅了她满脸。

马车中的人似是无意撩帘,手靠在雕花窗棱边,支手撑着弧线优美的下颌,眯眼看了看她所在的地方,突然扬声道:“停车!”

那马车倏地一下在她面前停下。少年下马有人为他撑伞,他接过那把玄墨色的大伞,声音冷淡如突如其来的冰雨:“你们驾车先回去。”

驾车的老叟看了一眼这不知何时会停的雨,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琅王……”

男子不容他言的摆了摆手,老叟知趣地驾车离开。

少年一步步走进,彼时的她心里竟没有惧怕,睁着双大眼直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男子,穿越到这个世界,她知晓的远远不止往生记忆,她记得往生如何死,今生如何来

。记得这个身体五岁以前晓事以来的每一件事情,她甚至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当日虞**队的头阵,站在那三百级玉阶之上,解下一身厚裳盖在自己身上,且命人医好她的人。

可她心思玲珑,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么等着那少年开口。

那一把玄墨色的伞从他手中倾下,却遮到她更多一点,“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低沉惑人,叫人心头一悸。或许是彼时的这具身体尚且不知道什么叫做心悸,竟有那那微微慌乱的感觉让她心头轻跳血液沸腾。

她淡定地弯唇浅浅笑,那神情和身体的反应明显不符:“我叫师念儿……”彼时犹是稚嫩的童音。

他上下扫了她几眼,似觉这女孩儿莫可名状的熟悉,他手头还有大事,步子却迈不过自己的心,看着女孩儿一身湿透,于是踱近廊檐底下,解开那身紫绸敛玉色的衣袍,女孩以为他又要故戏重演,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来接那身衣袍,眉梢眼角皆是喜色。

少年明显愣住,看着女孩儿无辜的脸,半晌道:“这不是给你的。”

女孩悻悻地缩了手回去,少年却脱下里层那件细夹袄,罩在女孩儿身上,复又重新穿上那件紫绸敛玉袍,呆了一会儿道:“女娃,似是没有家人?”

女孩儿点点头,打量面前之人,不过十岁的年纪竟开口就唤自己女娃,真是人小鬼大!但看他的神色与举止,真不能当个十岁的小孩儿来看待。转念一想,他才十岁就是虞国的琅王,定然衣食无忧前途似锦,一心以为他会把自己带回去,那也不需要过这居无定所四处飘荡的日子了。

“女娃,我赐你饭食,你为我做事,如何?”

女孩拼命点头。

然而此时的她却不知,自己这一生的宿命,正因着这一瞬的点头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少年唇角扬起一丝邪气的笑,转过背去,声音依旧蛊惑人,“我要你的做的事,可不是那么简单!”

女孩穿着那身明显大了许多的棉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步步紧跟着少年,口上道:“我虽然不会,但我会学

!”心里却思忖着,我倒要看看,什么事情我不会?我就不信,带着现代社会的优越,我的能力在这个时代会低于人下?

少年不语,只是步子沉稳地在雨中踏着,女孩儿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衣服又过大,踉踉跄跄笨拙地跟在他身后,身上又被淋湿。

少年斜眼睨了那女孩一眼,脸上无甚表情,却伸手将女孩儿一把揽到自己的玄墨雨伞下,对女孩来说有些宽大的掌是粗糙的触感,捧着自己的头儿紧紧贴在男子紫绸衣袍旁,她这小身体又起反应了!

脸颊蹭地一下就烧了起来,一颗心普通普通直跳,一开始很僵硬地跟着那少年步子走,久了竟习惯那舒服又光滑的感觉,还透着男子的体温,叫人一贴上去就再也不想离开。

这样走了一路,女孩暗自记下所有的街道,弯弯绕绕跟着少年,终在一间宽绰的居院面前停下来。少年松开手收起伞,女孩站在廊檐下看着顺檐隙滴滴答答而下的雨水,冰凉一滴沁入后颈,没来由打了个冷颤,甫一离了那体温暖盛的身体,她这才觉得此时节的天气已十分清寒。

“女娃,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少年一边叩门,一边问。

“师念儿。”

他似反应过来一般,蘧然回头道:“师国的师?”

女孩心里一惊,突然想到面前之人是虞国的王室,而自己却算得上是师国所留下的余嗣,难免对此过多避讳。在这个时代,自己的身份就相当于杂缝中偷生的芒草一般苟且。若不懂得隐藏,怎么能够自保。

她在少年慑人的眼神中低下头,嗫嚅半晌道:“呃,就……就叫念儿。”

少年歩下一层阶,食指与拇指微微相扣,轻轻抬起女孩的下颌,那鹰隼一般的眼里,透出摄人心魄的光亮,“你以后,不得这么低头与人说话。替我做事的人,不需要在人前受气卑微,如果不想被人踩在脚底下,就要永远朝着出头的地方爬,知道么?”

她认真点头。

少年盯了她一瞬,片刻道:“你以后,便唤作玉岫吧。”

她彼时还不知道,就在她念出自己名姓的那一刻,这个十岁的琅王,已经得知她便是那日救起的师国小女娃儿

看着居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人见来人,稳稳福了个身,瞥了眼身后的女孩,只字不言地躬身让二人进去,又重掩好门。

局院内构造复杂,若不是跟着前面二人,女孩根本不知如何走。

穿过圆洞形的拱门,又绕过天井,眼前却是一片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大的斗场,旁边摆满了刀剑兵刃各种武器,斗场上有经久抹不去的斑驳血迹,叫人心头压抑。

又跟着走到一间密闭的房前,方才开门的人摸出一把大匙下了锁,点头让女孩进去,那屋子里尚且是空的,却七零八落摆满了碗具和草席,显是有很多人同居此屋。

女孩抓住门缘,出声却是切切道:“你还没告诉我,要为你做什么事。”

少年望着女孩晶亮双眸,心中忍过一丝莫名地疼惜,冷声道:“留在这里,你自然就会知晓。”

“那……你的名字……”

“你若能活着从这里出来,我便是你今生的雇主。记着,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这里,活下去。”

房门被那人重重掩上,女孩趴在门上,支起耳朵听门外响动,依稀听到那少年道:“有没有拿得出手的?”

“回雇主,三月前送来的一个,叫鬼斩,鄙人以为可以。”

“善,下一桩,让他去办。”

事隔多年,一切如雨打的河面,在记忆的倒映中慢慢模糊。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些稚嫩的时日,但只消一个闭眼的瞬间,那些早已沉入心底的情绪就被统统缴上岸来,遍袭着身体每一个角落,鲜活而锐利。就如同开春还暖的毒蛇,再怎么僵硬,凭直觉就能找到咬噬的对象。

那时关进去的居院里,如同饲养最烈的蛊,将所有的人养在一起,训练他们兵刃、暗杀、搏斗,每一招一式,都是拿人性命的着数。再放他们彼此搏斗,唯有胜者才可以活下来,要么赢,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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