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公子恪说,我需要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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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了大半,信阳郡的漆黑巷道上,徒有两匹马,两个人。

“没错,我公子恪嚣张跋扈,锋芒太甚,心狠手辣。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你看得很清楚。”公子恪的眉目间隐隐有些犀利,竟刺得玉岫心中突地一跳

他却突然笑了起来,那双冷凛的眸转向玉岫,忽而带了几分暖融:“你是知道我的愿望的。”

的确,她是知道这个男人的。从他十岁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具备这样的资质,他的愿望是这天下。

望着那双笔直凝视她的漆黑眼眸,玉岫几乎想要轻轻叹息。

“值得么?寻常孩子还在玩乐的年纪,你就开始培植暗桩,训练杀手,不惜利用一个才堪堪五岁的小女孩,那么多年前你就知道会有今天,从她进入你的棋局开始,到替你杀了谁,以谁的身份入宫,再告诉她身仇,按照你的计划把她一生锁在深宫中。这么攥紧别人的一生,就为了助你上位,值得么?”

冰冷的夜风拢上玉岫乌黑的发,发若流泉一般恍人神思。

公子恪没有出声。

玉岫又道:“下州司马,侍御史,徽州刺史,大理司直,当朝廷尉……这些还只是我手下的。公子恪,人命在你眼里,轻贱得真不如那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么?”

他有片刻的沉默,而后道:“听我说。”

那声音里没有往日的强势与盛气,平静异常,却令人不能拒绝。

“先朝之时,虞国只是师国邻近的一个小国。父皇登基后,喜征战,素以武治国,当时鲜衣怒马的贵族子弟只想着驰马沙场,建立不世的功业。我也一样,四岁时踏上马背,执弓使弩。七岁便跟着父皇上了疆场,九岁时便跟随父亲灭了师国。虞国的强盛,只是一瞬的事情。”

说到这里,公子恪似有似无地一笑。只一瞬,那若有若无若悲若讽的笑意便化在了浓稠夜色里,不落痕迹。

“父皇灭了师国登基之初,北方与南境邻国时时滋扰,父皇雄心壮志,一度想统统吞并。于是连年征战,民间农耕荒废,田庄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更遭逢经年不遇的大旱。数年战乱,死于饥荒和战乱的黎民数以万计。而那几大世家,却在战乱时因军功累升,迅速扩张势力,其以琅琊王氏首当其冲,掌握了庞大的兵权。才致现在虞国几大门第都站到了权力的顶峰。父皇已近迟暮之年,然而他这一生驰骋,至今最记得的,却是那几年国库空虚,疫病横行,穷极生恶,民不聊生

。”

玉岫听得入神。她从来不知自己在居院生不如死的那些年岁,竟是这样的兵荒马乱。

公子恪继续道:“三年以前,父皇便得知我心中所欲。父皇膝下子息有七,大哥夭折,二哥在早年征战中身亡,三哥骄奢yinyi,懒惰成性,七弟今年才九岁,年纪尚幼。于是只剩下早年被立为太子的四哥,以及五哥还有我。只可惜五哥虽骇世智慧,却生性不喜与人相争。我要面对的,是太子,以及太子身后的整个琅琊王氏。父皇曾允我,若我能争得到,那么那个位子便是我的。”

玉岫的眼底忽然一片涩然,不知为何听完这种种之后只觉心头一酸,却扬眸道:“所以你不惜利用暗桩,打断太子身后左膀右臂,好为你上位铺平道路?”

公子恪怔怔地看着她,眸光复杂,忽而嗤地一声笑出声来,那笑声在空无一人的巷道上格外沁凉孤寂。

“你觉得很残忍,”他望着玉岫的眼睛,慢慢吐出两个字:“是么?”

“可你知道世间至毒至狠之事,又是什么?”

“我母妃并非出身名门世家,能得父皇圣眷只因出色资质和当年的惊才艳艳,十六虽入宫,身后无门第权势,从末品采女三年晋嫔,五年便位列四妃之一。成为王氏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我三岁时,皇后在我母妃宫中所作膳食里藏下雷公藤,那日皇父临幸,晚膳之时毒被试出,时年母妃以弑君之罪赐死,人人都说父皇待母妃恩宠有加,不料竟不知感愧反心生怨怼,无德无仁,若见鹰鸇。母妃离世前因善指舞,指尖灵活若神,遭王氏皇后妒忌,削去十指,双掌尽废。皇父深知母妃之冤,却碍于王氏皇后身后的拳拳势力,不得动弹她半分。”

玉岫听到这里,嫣红的唇上都失了血色,王氏皇后,竟也是他的仇人。那么小的年纪便要面对这一切,仇恨的种子埋在心底,逐渐令得他成为现在的样子,强势、冷凛……全然是有原因的。她的血液从足底开始上涌,拼命地告诉自己要理智,过了好半晌,才道:“你明知我的身份,何苦再让我进入宫中,成为你父皇妃嫔,一样居于那王氏皇后之下?”

“不会的!因为父皇三日后就要驾崩了。”

“你说什么?”玉岫抬头盯上公子恪那双神色莫辨的双眸,疑异地道

公子恪忽而叹了口气,走近她,对上玉岫那双一瞬不瞬的眸子,“其实,一十三天前,父王就已经过世了。”

玉岫闻言朝后退了一大步,满脸的不可置信,惊愕出声道:“怎……怎么可能?十三天前就驾崩了,为何不举丧?”

“因为三天之后,是我母妃的忌日。十八年了,父皇一直心中有愧,长逝前曾嘱我待到元月廿六再举丧,算作是对母妃的一点偿还。”

“那宫中之人怎会尽不知晓?还筹备着今年开春的大选?莫说王氏皇后及后宫妃嫔不知,就连先帝身边的近侍也不知么?”

“父皇早立下遗诏。两月以前身患恶疾,已知自己命数将近,曾唤我至寝殿彻夜相谈。父皇驾崩后,内侍宫婢一律或灭口或谴回家乡,唯独身边的总管内监,是父皇安插在王氏皇后身边的一根针,暗中假意让他投靠皇后势力,实则是父皇的暗线。王氏皇后此时此刻,应该还被他骗得不明就里吧。”

公子恪说到此不由暗哂,“父皇一生都想将皇后势力连根拔起,证明这是帝王江山。只可惜也难能遂愿,遗诏予我后,嘱我定不能再让琅琊王氏后宫独大,母妃之仇,我定会报。”

语毕转头看向出神的玉岫,靠紧着走了几步,他苍白的指尖突然握住玉岫攥着衣边的指尖,两只冰冷的手乍一触在一起,二人心中竟都是微微一颤。

“玉岫,我需要你。”这般低哑妥协的声音仿若不是那锋芒外露的琅王所发出,叫玉岫听了只觉得心中一凛,身周都随着公子恪的靠近而伴上他的凄森寒气。

他叫得这般亲昵。

不知为何玉岫竟莫名的觉得眼眶发胀。

她下意识地把手抽离,别过脸去,吁出一口气来,故作轻佻地吐出二字:“是么?”

“然。我将会是虞国帝王,我需要你,念儿。”

念儿……他竟叫她念儿!从十一年前他给了她玉岫这个名字起,她几乎快忘了这样的乳名,就是因为这身体的乳名和自己前世的一样,她才渐渐安慰自己这命定的天数

。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听到有人叫她念儿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这一声唤得玉岫心中一软,她掐了掐掌心,告诉自己这个男子心机深沉,难免不是知道自己会因此妥协才说这些话,不能就这么轻易被唬了过去,她昂头对上他的视线,字字淡然地道:“为什么是我?”

“遗诏颁布,琅琊王氏必定忿忿不平,难保不会撺掇太子逼宫。我早已谋划好,王氏皇后若身居太后之位,必定急于保琅琊王氏之女入主中宫,她容不得大选因举过哀孝而推迟,只要王氏皇后想办的事,没人会出言阻止。我想你借这段时日,以温氏娇娇身份攀结其余几大门第女眷,让几大望族力保我登基。能齐力与琅琊王氏抗衡,我想几大望族不会有人不愿。”

“仅此而已么?”玉岫闻言轻哂:“琅王殿下手中棋子众多,何须非得是玉岫这种人呢?”

他有片刻沉默。

是啊……为何会是她?只是当初计较需有人入宫为妃,伴他左右同时对抗琅琊王氏时,他想也没想就让鬼斩将这桩营生交给玉岫去做。

此刻想来,竟没有缘由。他公子恪做事,从来每一颗子落定地位置,动向,他都要尽在掌握,用人的利弊,得失,从来权衡得清清楚楚。他竟然不知不觉,没有原因地就独独盯住她玉岫不放了。

公子恪此刻扫量上玉岫,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一般深深地凝视着她,是因这女子时而聪明绝顶时而心狠手辣?

他靠得愈近,手竟不自觉地拢上她的发。发丝在冬季的中夜久了,竟染上冰凉的寒霜,他一一拂去,指尖似乎带了些温柔之意,他怔怔地想:“师念儿,我方才想,我大可以另命一女子顶你之位,替你完成接下来的任务,却花了大半夜的时间从远地追来信阳郡。我为何会把这诸多深藏心底的往事倾然对你吐出,为何竟连父皇之事都不想瞒你。原因只在,我想找到你,不希望你就这么逃离了我公子恪的控制。我想让你做我之妻,只有你配。”

他本是在想的,却不知为何那手指沾上她的发,心若着魔一般就这么怔怔地说了出来。

更夫的声音愈来愈近了,可这二人因了方才公子恪的一番话,竟痴痴地就立在那里,公子恪拂在她发上的手还未收回,玉岫却是仰眸怔然地对上公子恪那双湛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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