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立后(1 / 1)
已是夜深,行宫南角的一座殿堂里,清幽雅静。从殿外看去,放置了整整数十盆茉莉、玉簪、素馨、玉兰等南花,蕊白可爱,香气宜人。
乍走进来的人,鼻子都会被这十来盆幽静华泽的芬芳所吸引,不仔细嗅,根本察觉不出来这繁花复蕊下所掩盖的一股子浓烈中药气息。
屋内灯火茹豆,素柔欠着身子,拨拉着帷帐上的花穗子,不耐道:“柳枝,再去看看
。”
“小主,已经来了。”柳枝探了一眼软榻上素柔的神色,细声回复道。
窦太医终于来了,他的神色倒也还镇定,绾了两折袖子,一把搭在姚小媛的脉搏上,半晌也没有做声。
“柳枝,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吩咐。”
“然。”
素柔吸了口气,挑眉道:“窦太医不愧久在宫中行事,出手得无声无息。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一切都按小主的吩咐照办了。小主瞧着西边的动静,不过一时半会儿,尚大人就没了活路。”
“很好。”素柔的神情显得有一丝难得的轻松,伸手将一枚金锭纳入窦太医的宽大衣袂中。露出一截纤弱白皙的手臂:“施针吧。”
窦太医应声打开药箱,第一层只是简单的急救药材,可打开第二层,一整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针支密密麻麻排布在药箱的针毡上。
他驾轻就熟地从中捻起其中一根,在烛火的焰心上攒了几下,银色的针芒发出锃亮光彩,窦太医低着头,将瓷罐中的药物猝入针尖,道一声:“得罪了,请小主忍着点痛”,便迅速将针扎入手臂上的穴位中去。
只觉得一阵酸麻。随着窦太医轻轻转动着银针,那针尖的药物慢慢渗入穴位,稍后是灼烧般的胀痛。
姚小媛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针法,不过片刻须臾,窦太医便拔出针来,那针孔中渗出掺杂着糜黄色的血液,他凝神道:“这药物已经用了有一阵子,小主真要继续自损体己?”
“窦太医当初告诉我,此法除却伤动千金一事,对肝肾脾胃并无大害,既是如此,便请大人日后照时日常来即可。()”
窦太医闻言低头应诺,将那颗方才使过的银针弃入一旁的盒子里,猝了药物的针头因为银质的极软质地而变得微微卷曲,泛着青色的寒芒。
他将那小盒子收好之后藏入药箱里,躬身告退
。
姚素柔坐起身子来,看着铜镜中微微有些泛白的面色,扯起唇角笑了笑:“后宫争宠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当初你谋害我腹中龙裔,就不要怪我心太狠,宁愿自损躯体,也定要你死在梦中都不明所以!”
***
永徵宫中,王昭媛夜里的一声惨叫,将行宫中四面八方的宫嫔和下人都吸引了过去,此刻的王昭媛,一张煞白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血色,就连那指尖都在频频发颤。
所有的宫婢内监们从殿门前一直排到了永徵宫外,手中明灭的风灯有如一线长龙,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出声或者走动,纷纷屏息凝神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太后与皇帝坐在首位,此时的王妍面色都不太好看,颇有几分担忧地看向瑟缩在榻上的王馥之,极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们王家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此时看过去,王馥之的脸上已经惊恐得变了形状,整个人恍恍惚惚,不停地发抖。
“馥之、馥之?”太后试探着唤了两声,可王昭媛整个人瑟瑟发抖,连唇色也没了一点色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尚大人,你有什么话说?”王妍沉声问道。
她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一双凤眸直眈眈地盯着跪在脚下面无人色的尚大人,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尚闵是宫中太医局的老臣了,为人和善,医者仁心。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看着眼前的皇帝和太后,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了。
公子恪发白的面上有些细汗,显然是刚才没有用肩舆,自己亲自走过来的。他素来知晓尚大人的脾性,知道他不会说假话,沉了口气道:“尚闵,你实话实说吧。”
见到众人**裸地目光,尚闵的神情有一丝片刻的古怪,当下心中一沉,强笑着,站起身来,然后再一次跪下去,向着公子恪的方向端端稳稳地施下三跪九叩大礼:“臣有罪。老臣愧对皇上信任。”
“尚闵,朕是叫你实话实说!”公子恪见一心抱有死心的尚闵连辩解都没有一句,心下有几分着急,不由抬眸道
。
“臣无话可说。王昭媛娘娘一直最为青睐老臣的医术,伤风疼痛不论大小病症,从不由经他人之手过问。是在老臣的手上,出了这险些让昭媛娘娘千金不保的差错,臣……罪该万死。”
那一盅辛黄的药水仍旧摆在案上,几个应旨而来的太医纷纷端起那盅药水细细嗅着,偶尔还用匙子沾出一些来添尝。
尚闵看着众人,忽而笑出声音来:“老臣以精岐黄之术上十数年的经验担保,这是我开的方子,都是些中寒之材,因为暑热王昭媛近日召老臣号脉,于是开了些去疖子火气的清润之方。只是有人在我的方子上加重了几味本来分量很轻的药,甚至添了大寒之物,乃石膏、芒硝、鹿茸,麝香这几味,这用药的人很是小心谨慎,加的量很少,所以即使臣日日请脉也不容易发现,但即便如此,按这个药量服下去,昭媛娘娘千金已损,只怕是难以续龙脉一事……”
“尚闵,枉我一直信任你医术,怎料会……怎料会……”王馥之知道自己可能以后再没有子嗣,吓得魂飞魄散,且莫说皇帝原本就不喜她,如此以来,就算公子恪对她的宠爱再盛,对于琅琊王氏而言,她也成了一个没用的废物。
公子恪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那几位试过药的太医,他们纷纷点头,表示尚闵所说并无虚言。
“既如此……尚大人也是有心无力,朕又怎好多加怪罪?”公子恪显得并无瘟怒,也许王昭媛的身子毁了,正中他下怀。只是身为天子,又怎好将心中的幸灾乐祸表现得太过明显?
“皇帝请三思!”
一直沉默无言的王妍听到这番说辞,一双凤目如冷电一般恻恻逼过来,一字一字清晰掷地,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威慑!
“这样颠倒黑白的话,哀家不知皇帝是如何说出口来的?宫中人心叵测,向来难知根底。哀家还记得香盈之事时,皇上口口声声跟哀家说,纵然是身边之人,也人心隔肚皮。可为何今日,皇上这样存心袒护?莫非那用心险刻之人在皇帝面前假惺惺一番,皇帝就要褒奖他的忠诚?”
王妍冷笑不已,虽是气急,宽袍广袖宝相庄严的装束仍是一丝不紊,她对着公子恪,从容不迫的一字一顿道:“今日之事,哀家忍无可忍。皇上若要一味与哀家作对,莫怪哀家没有顾上列祖列宗的颜面!”
“老臣自知罪孽深重,愿以身自裁
!”
整个永徵宫中,莫说是所有的宫婢内监,就连公子恪和王妍都没来得及反应,只听砰然一声,暗红色的血一阵阵从尚大人的额前喷溅而出,青砖地上泄了一地血垢。
公子恪口中的话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已经看到桌脚被撞裂的痕迹。
整个永徵宫中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见有内监拖着尚闵的尸体一步步往外走,血水蔓了满地。
“肃清。”清脆而冰冷的两个字,乍然从公子恪口中蹦出来,显得有些莫名的利落。
大队的宫婢内侍提着风灯走了出去,更有贴身侍婢扶着受惊的王昭媛回去休息,整个宫里静得只剩下公子恪和太后,就连闻风而来的一众宫嫔,也被遣散了出去。
“在芙蓉渠时说过的话,皇上难道一个字也记不得了么?”王妍抿了一口茶,似乎颇有些感慨,“若羌的王子还没有走,皇帝就要过河拆桥了……啧啧,这可不像话啊!”
“母后放心。”这四个字,简短而又清晰。
却不知道说出来的人究竟经过几番挣扎,才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孩儿自然不会做那过河拆桥的蠢事,在母后眼里,孩儿像吗?”
“前几天有钦天监观天象,见浓云隐现心宿,三星在天,颜色黄润,主嫁娶,是立妃后之兆。皇儿既然已经即位三月,孝期已过,后位不可长虚,西宫之中,也需得一位来操持宫里事务繁琐,皇儿也是时候指一位堪以母仪天下的妃子,立为东宫了。”
“琅琊王氏馥之,在昭媛之位,中淑良德,品貌俱佳。朕不日,愿择其立为西宫之主。三妃也当择日而晋,不知母后有何主张?”
“今日累了,哀家还得去看看馥之,此事择日再议吧。”
王妍转过身去,吩咐茯苓将一柄缣帛递至皇帝手中。
翻开缣帛,字字宛然,是琅琊王氏调动其下各兵部的手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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