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变故(1 / 1)
大雪纷飞的古道上,马踏飞蹄的四匹凤血乌骓马拉着一辆厚锦黄花梨木的马车正在雪道上疯狂的奔着,关塞大漠独有的凤血马不时在苍阔雪野里发出一声嘶鸣,那声音犹如凤凰啼血一般回荡人心,又如千军万马在心头擂过一般振奋,雪白的马蹄没入积雪中如风驰电掣,丝毫看不清那飞快的动作。
驱车的车夫穿着棉裘,眉眼上全是一颗颗直扑面门的霜雪,两颊冻的发紫,瞥见前方道路时,腾地一下拉起缰绳,辽远的马号声从鼻腔和口舌中发出,那是边塞远地独有的马哨声,但听接连几声长啸,马车彻底止住,车夫吁出一口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转首打起马车厚帘道:“将军,前面的路又冻住了……今夜只怕难能过去。”
马车中的男子向外探了探头,急遽的冷风从帘子外扑进来,男子忍不住急咳几声,疏萧清俊的面庞上少见地带了几色潮红,就连眼神,似乎也被这要命的天气给糊住了一般,可即便如此,身为左神武大将军的温洵,并没有因此而减灭半点威风。
“还有多久?”
“将军,这里到行宫只怕还要三日。”
“三日……”温洵沉吟地低声念道,深邃黑眸微微半眯着,他张开薄唇,吐气道:“太久了……尧伯,冲过去。”
“将军,风雪太大了,歇一夜吧。你在边塞染疾之事还未来得及启禀圣上,圣旨急召,又彻夜赶路,病情已反复严重,委实不能再勉强下去……将军的身体若垮了,对如今局势而言难免不利……”
温洵眉头深蹙,沉声道:“尧伯可知当今圣上是位什么样的角色?当年先帝在位时,还是六皇子的当今圣上韬光养晦,只好马上勇武,全然不知朝堂权谋。可先帝临崩前一张没人能辨真假的诏书,一夜之间却堵了满朝上下的嘴,接连着琅琊王氏逼宫,几大望族联手捧起上位,你以为这些……是在一夕之间就可以揣度分明的么?”
说到此处,心中不详的预感再次隐隐生出,“圣上当初,早就预料到了这些
。即便是王狄的夺宫,或许都在他的棋局之内。帝王更替,权臣人人岌岌自危,身为新帝的他虽然风驰电掣般在几大望族门第间巧妙斡旋,可却懂得隐忍温厚,不显锋芒。为何他要在朝堂之上逼迫手掌大权的太尉王狄,为何他不惜为此开罪琅琊王氏显赫一脉?”
“将军之意……莫非是指琅琊王氏的逼宫,是当今圣上有意逼其为之?”尧伯喃喃说道,颇为沧桑的面容此刻也不由沉静,凝眉思索了起来。
温洵清俊眉梢轻微一挑,音调冷静的说道:“没错。当时当日观先帝子息,能有天子命数的并不为多,当今圣上即位也并非不合情理,光明正大的手法不再少数,为何先帝偏要以隐瞒之策暗自助圣上上位?为的就是等待王氏不忍,而后生出乱隙。”
尧伯手中捏住缰绳,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原来先帝临死前……都筹谋着废太子,扳倒王氏一事……当今圣上果真聪忍隐晦。
“一山不容二虎,先帝一生也未能将后宫独大的王氏一脉如何,当今圣上雷霆手段,又怎会容忍王氏继续坐大?身为帝王,最重要的就是手握兵权,只有逼其造反,才能寻到差池握住把柄,将王狄扳倒。再则当今太后是哪般人物,为求自保,怎能舍下身段放下王氏尊严去为太子求情?这场逼宫之策,不单将王狄打入囚禁,也一并借太后的手除了太子,永绝后患……即便太后依旧坐大,没了太子,王氏气焰又能嚣张到何处?如今若羌兵逼在即,太后借此机释权,想助囚牢中的王狄太尉重新上位,若我不能及时赶到……恐怕要辜负了圣上的一手好局。”
尧伯顿悟地点了点头,放下帘子急勒马缰,雪白马蹄在冻成冰面的地上蹭出几米长的印记……打滑的蹄面拉得整个梨木马车偏转下来,咫尺之间就要翻落在路边。
马车车舷擦着冰面急转而过,就在倾倒之间温洵翻身跃上马背,接过尧伯手中缰绳一跃而起,呼啸北风卷起遍地的积雪,在地上打着旋。
其余三匹凤血乌骓被趋于绊倒的那匹拖得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沿着那绊倒的痕迹在冰面上擦出数米急刹痕迹,车舷被锋利冰面就要割落成两截之时,温洵急急勒出马缰,屈指为哨,清脆嘹亮的马哨陡然响起,身下凤血骤然间人立而起,三匹凤血脖颈上马鬃纷纷挺直,如同雪原中几簇烈烈火苗,发出狮子一般嘶声长啸,竟奇迹般地拼劲三马之力,将原本就要横摔在冰面上的那一匹凤血腾空拖起!
风驰电掣之间,温洵眉目一凛然,从腰上利落抽出寒光薄刃,“吥
!”地一声割断马背上所悬的齿绳,三匹凤血落地之时齐齐加速,刺破长空,带着无可比拟的王者霸气,在刀子般的风雪里直冲出数百米,才将马车车架卡在一处突兀树桩之上,骤然停下来。
温洵跳下马背,半眯着眼,从煞白的光线中看向百米之外那匹躺在冰天雪地之中的一点赤红,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憾色。
“将军马上功夫依旧了得!”尧伯刚刚从惊险中缓过一口气来,回忆起刚才局势,忍不住赞叹道。
“只可惜了一匹绝佳的马……”此时此刻,温洵方才在马车车厢内披着的裘袍才落下身来,面色经了方才之事更加不好,稍稍匀了几口气,又止不住急喘。
“尧伯”温洵沉声说道:“只剩下三匹马,今日只怕是赶不过去了。尧伯向来骑术精湛,我信得过。你带着凤血乌骓先行一步,务必要将我速速回宫一事传话给圣上,带着我手下兵马在行宫周围密布,若是若羌动作太大,一定要护住行宫安危,记住,若是事不可为,也不要硬拼,先潜伏下来,等待我到了,再了另做打算。”
“我明白。“尧伯应了一声,从车架上签下一匹马,犹豫片刻道:“听说叔伯大人的娇娇,与若羌王子有染……被圣上一起禁在燕南囚宫了。”
尧伯是温洵心腹之人,知晓这些年身为舅舅的他却一直与奉常大人女儿别有情愫,如今那娇娇已然进了宫,可温洵……并未见得就真的说放就放了。这话里语义挑得十分明白,尧伯之前也思虑已久,如今说出口来反观温洵神色,却并未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真切的担忧。
“我知道了。”温洵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没有打算……”尧伯还欲开口再劝。
“尧伯,小心驶得万年船。”温洵依旧淡淡道。
“属下……明白。”尧伯沉吟着点了点头,转瞬之间背影就渐渐隐没在了风雪之中。
他未曾料到,即便是这么些年为天家挡去多少刀光剑影,可他的这位将军主子依旧如此隐忍脾性……
温洵站在原地目光如炬,良久,那清俊眉目却在漫天白色里变得通红通红,他轻咳一声,随意解下赤绳,四匹凤血乌骓如今只剩下两匹,他轻轻一跃靠在车舷,屈膝单足踏在车架上,轻轻一个马哨催得马蹄声响
。
他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这雪野里,看与不看也无甚差异。是啊……这么久了……连身边的尧伯都开始为自己憋屈。
温氏娇娇……这幌子撑了太久太久,也终是有一天该破了。谁人又会知晓,年轻意气执掌兵权的左神武大将军,也因己身份,连婚姻情爱都半点由不得自己。
与若羌王子有染……他忽而哧声笑出声音来,那声音极为轻嘲。蓦地睁开眸子,眼内锋芒涌动,
只是一刹那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那素来萧疏的俊容间陡然间多了一抹高傲之气,倔强的拉过缰绳,嘚地一声贯起了马蹄。
时日甚久,也该是到了自己做主的时候了。
*
燕南囚宫。
月上中空,夜露凝重。
玉岫突然惊醒,才听到窗外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缠绵而下,象敲打在心上。
乍然醒在这样的暗夜里,她不自觉地缩了缩手脚。早已习惯了宫中软缎绫罗,如今骤然睡在这冷凄凄的屋子里,真有些不习惯。
“有何打算?”
低沉的声音从隔壁缓缓响起,在寂静的囚宫里格外出挑。
“王子的打算,应该比我要多吧?”
“如今倒不自称臣妾了?”万俟归抹唇一笑,似乎带着几分戏谑。并未觉得这囚宫环境有多不适应,毕竟曾经,他在这燕南囚宫中,苦苦熬了七年,这里的一摆一设,应该已经刻骨熟悉。
他浅浅笑着,百无聊赖地在薄被上画出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多浓重的意识,可是也竟丝毫不差。自那一夜虞王宫中的相视,他已经无数次不自觉地描绘她的模样,那微扬的眉梢眼角,清冷如霜雪的眸子,波光荡漾,已在他心中熟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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