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无耻之徒(1 / 1)
榆树皮只吃了三日,又干饿了三日。
到五月初四,众书生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去河道柳界碰碰运气,于是云馆书生分成四队,分别出了牛棚,互相搀扶着朝四个方向走去。
清风书院四人与龙泽,无力分头行动,选择向南,与孔晓生、孟子仪等人一样。
外面黄日在天,南风若有若无。
一路上众书生看见这沙丘宫范围内的树木、野草、麦田全部枯死,有些触目惊心。
到了河道边上,河道柳树枝叶茂盛,柳树外侧,河道边沿的野草更是长疯了,足有一人多高,犹如立壁高墙,密不透风,阻隔视线。
众书生拿着石头树枝冲那柳树一扔,魂兵立即出现,对着众人虎视眈眈。
走了这么远的路,费了好大体力,还是这个结果,书生们便忍不住咒骂。
“妈的,这东西也不吃饭睡觉,实在气人。”
“狗日的,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净冲老子撒野算什么本事。”
…
谢仲因为上次被夺了窝头,一直耿耿于怀,便趁机冲孟子仪丢了个石头,正中头顶。
孟子仪吃痛,立即扭头看向谢仲。
谢仲一脸玩世不恭,大有你奈我何的意味。
孟子仪立刻抓着一个木棍,气冲冲去要找谢仲算账,刚走几步,就被孔晓生一把拉住。
孔晓生道:“算了,上次是咱们不仗义,让他们一回。”
孟子仪想起上次抢来的窝头给孔晓生,孔晓生说什么也不吃,这时被他拉住劝解,便有些不好意思,再说实在没力气打架,于是拿着棍子冲着谢仲比划两下便作罢了。
书生们骂了一会,继续沿着柳界测试几处,还是一样,又是一阵咒骂,然后便原路返回。
回到牛棚,不出意外,其他几路书生探那柳界魂兵都是一样情况,云馆书生们叫骂几句,便到井边打了井水喝饱,进牛棚躺着去了。
清风书院四人与龙泽,聚在井口前合计。
林书鸿问道:“黄兄,你再好好想想,当时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龙泽道:“已经说了许多遍了,我被那穿山甲妖打晕,醒来就在这井边了,你们若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从井里出来的。”
林书鸿道:“那妖把你打晕的地点,是什么样子?”
龙泽道:“这个也说过了,是在一处河道,宽二三十丈,深二三丈。”
林书鸿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河道什么走向?”
龙泽道:“有曲折,大体是南~北走向,微微偏东南~西北。”
林书鸿道:“是了是了,应当是巨鹿。”
余人惊诧,忙问林书鸿是如何推断的。
林书鸿道:“我听说书老头说那项羽破釜沉舟时,就是从巨鹿渡这老漳河,而漳河在邢州府境内,只有巨鹿县这段河道是偏东南~西北流向,正好映照着项羽逆势而行,那说书老头借题发挥专门讲了这个,适才突然想起。若那河是漳河,必在巨鹿。”
谢仲道:“这沙丘宫在广县县城不远,若那穿山甲真的是从巨鹿打洞潜入地底过来,算来少说也得二三十里,咱们还想着让长生顺着地下水脉碰碰运气,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林书鸿道:“也许附近村庄的水井也可以,那样也许五里之内就有。”
石长生摇头道:“本来二里都游不出去,又饿了这么些天,哪里还有力气。”
龙泽想起上次柳芽的叮嘱,便道:“只看明日吧。”
谢仲道:“你莫要被女色蛊惑,上当受骗,那些鬼门中人,每日在村中跪在鬼王像前念经,我不信他们念经能念出粮食来。”
龙泽道:“谢兄,你别说这样的话,柳芽姑娘仁厚善良,上次她还将自己存的吃食给咱们,咱们怎能忘恩负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仲道:“得,吃人嘴短,我不说了。”
五人打了井水,灌满肚子,也回到牛舍躺着歇息。
到夜里,谢仲饿得一直睡不着觉,便叹了几口气说道:“圣人有没有说过饿了怎么办?”
其他人也没有睡着,只是饿得虚脱,无人搭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林书鸿接了一句道:“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谢仲道:“颜回是贤人,这孟子仪他们抢咱们窝头算什么?贼人?”
林书鸿道:“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谢仲道:“是了,上次申无情那老匹夫就是念的这些话,还有后面那句呢?”
林书鸿道:“后面哪句?”
韩松道:“申无情说,如若仓中无粮,不知你们的仁义礼智信廉耻,能扛几天饿…”
谢仲道:“对了,就是这个,那申无情就是等着看咱们笑话,看咱们都像孟子仪那样,变成去偷去抢的无耻贼人。”
韩松问道:“换句话说,如果孟子仪他们那里有吃的,你们快饿死时,会不会去偷去抢。”
若在平日,这个问题他们会不假思索地将答案脱口而出,而现在身陷如此境地,再也无法轻松应答。
几人沉默,从来没有像如此饥饿,扪心自问,若真见了食物,真不一定顾那礼义廉耻。
良久,石长生道:“我宁肯饿死,也不会去偷去抢。”
龙泽也道:“不为证道,也为自己一口气,最多不过一死而已,死了一了百了。”
谢仲道:“就算死,我也要先抢回咱们那十五个窝头。”
林书鸿不置可否,他出自商人之家,明知道偷也好,抢也好,能活命才是赚的,死了就是赔的,可是他自小读书,志在仁义,如何能背弃初心,有违圣道。
最后,林书鸿叹了一口气道:“要死一起死吧!”
只有韩松没有作答。
这时谢仲问道:“韩松,你呢?”
韩松还是默不作声。
谢仲道:“看来你早有了主意。”
韩松道:“我不说,不是因为羞于开口,只是因为说了没用,你们以前会雕刻木像换吃的吗?你们以前会看一个女孩的脸色吗?你们以前会吃野草树皮吗?你们会为了几个窝头跟人打架吗?真到了快饿死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又是可怕的沉默,韩松说得没错,不管如何嘴硬,他们已经变了。
脑子中无数圣贤书,圣人言好似都暗淡下去,圣人也曾挨饿,圣人的弟子也曾挨饿,圣人却没说过挨饿是这样的,他只会说能忍受饥饿而不改初心的人是贤人。
古往今来,贤人太少了。
这么来看,不仅孟子仪他们无耻,自己一样无耻,夫子先生,官员商人也是无耻,黎民百姓,芸芸众生也是无耻。
也许,每个人天生就是无耻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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