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生死无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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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湖镶嵌在大地上,草原人说它像一把弯刀,扶余人说它像一张弓,而敕勒人说它像鹿角。

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像神湖的形状、吃鱼好还是吃羊好这种事,无关紧要,争论几句也无伤大雅。而有些事,却是不死不休的。

比如这次,乞颜部就出动五万大军,誓要灭了鹿国。

收到鹰书的那天,是三月十八,敕勒木正在自家院里给母羊接生。他贵为敕勒部首领、鹿国之王,却还要去伺候牲畜。

他的父亲在世时告诉他,神赐予人间一切,赐予他们家族鹿灵之力,而他们应该更加虔诚和谦卑。

所以,鹿国有巨大的城寨,而敕勒木的家却和寻常国人一样,几间木屋,一个院子,院子里是自家的牲畜和猎狗,还有几头驯鹿。

小羊要在冬天和初春出生,等到周边草场的草长起来时,就可以赶它们去放牧,然后在下一个冬天到来之前,小羊已经长得健壮,那样就能安全度过寒冬。

敕勒木看着眼前的母羊,它似乎是难产了,小羊的前腿只露出一点,却怎么也生不下来。

妻子万俟紫来到他身旁,嘴里唠叨:“大白,你用力啊!一点力气也不用怎能生出宝宝。”

大白是她给这母羊起的名字,因为这头母羊体型大,通体雪白。

这时敕勒木道:“咱们帮她一把。”说着过去抓住母羊的两只后腿。

万俟紫抓住母羊的两只前腿,二人将母羊反着抬离地面,一起左右摇晃。

敕勒木嘴里念:“正吗?反吗?”

万俟紫应和:“正,正。”

敕勒木嘴里念:“谁保佑吗?谁保佑吗?”

万俟紫应和:“神保佑,神保佑。”

摇晃了一会,小羊前腿缩回去,二人将母羊放在地上。

母羊趴在那里,嘴里咩咩叫着。

一会小羊前腿慢慢伸出来,接着是嘴巴,脑袋,敕勒木过去抓住小羊的前腿,用力一拽,小羊便出来了。

敕勒部擦了擦小羊的嘴巴,让它呼吸顺畅。

母羊站起身,低头去舔小羊身上的胎衣。

敕勒木夫妇就在一旁看着,生命诞生,母亲呵护。母羊舔了一会,小羊扑腾着想站起身,尝试了几次,终于站了起来。

万俟紫看着看着哭了,她想起了当年,自己生第三个儿子时就是难产,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而她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是她的哥哥万俟乌治好了她。就是那一次之后,哥哥失去了他的第五个孩,嫂子也投湖死了。

生命多么美妙,而失去却那么痛苦。

敕勒部握住她的手,夫妻多年,一切无需多言。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为什么哭泣,他都懂。有些东西注定失去,好比这些羊,最终也要被宰杀。

想到这里,敕勒木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

这时大儿子敕勒海骑马到门外,翻身下马跑进来:“父亲,父亲。”

万俟紫急忙擦擦脸上的泪水。

“什么事?”敕勒木皱着眉头问。

“母亲怎么了?”敕勒海看到母亲红红的眼睛,知道母亲哭了。

“我没事,你怎么慌慌张张的?”万俟紫问道。

敕勒海急忙把手中的文书递给了敕勒木,口中怒道:“有人传来鹰书,说汗王认定舅舅私藏神珠,勾结汉人,要派兵来讨伐咱们。”

敕勒木接过文书一看,跟敕勒海说的一样。

敕勒木道:“谁发来的鹰书。”

敕勒海道:“不知道,鹰书送达,那鹰就死了。”

“尸灵术。”敕勒木暗惊,尸灵术乃是用巫术控制自然死亡的鹰,送信或攻击,完事后鹰会再次死去,难查来历。

万俟紫惊慌道:“哥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是不是汗王搞错了,还是有人故意吓咱们?”

敕勒道:“这不像是假的,敕勒海,你去把你弟弟找回来,我去找你舅舅。”

敕勒海转身出门,骑上马去找敕勒星了。

敕勒木牵过马来,万俟紫才从惊慌中醒来,她说:“我跟你一起去。”说罢也去牵马。

敕勒木知道妻子关心哥哥,便道:“也好。”

二人骑马,不久到了城北湖边木屋,万俟乌一直不肯住到城寨中,执意带着女儿离群索居。

“哥哥,哥哥!”万俟紫下马就跑向木屋。

她推开门,屋里没人。

她又跑到旁边那一间,也没有人。

敕勒木也走过来,看到屋内空空如也,便对万俟紫道:“咱们沿着湖岸找找看。”

万俟紫点点头。

二人沿着湖岸寻找,绕过岸边石壁的凸角,就看到万俟蓝冰倒在岸边雪地上,旁边一摊血迹。

二人赶快跑过去,万俟紫把万俟蓝冰揽在膝盖上,轻声唤着:“蓝冰,蓝冰,快醒醒。”

万俟蓝冰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是万俟紫,便自己坐起身来,眼睛失神,不言不语。

万俟紫问道:“你怎么在这晕倒了,你父亲在哪里?”

万俟蓝冰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空洞:“父亲死了…”

“什么?”万俟紫抓住万俟蓝冰的肩膀,瞪大了眼睛。

敕勒木恍然大悟,怪不得汗王派兵来征,原来万俟乌死了,只是自己尚且不知,汗王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乞颜赤花占星所得?看来那封鹰书所言是真。

“你父亲怎么死的,尸首在哪?”敕勒木赶紧问。

万俟蓝冰看向后面石壁上的那个山洞,眼中没有一丝光。

敕勒木和万俟紫又惊讶,这里怎么多了一个山洞,二人不作多想,急忙跑进洞去。

洞中并没有万俟乌的尸首,二人愣在那里,突然敕勒木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二人挪开脚步,看清那是灰烬被冰水冲刷后又被冻住,留下的一个图案。

图案是一头鹿。

万俟紫猜到这是哥哥的骨灰,一时无力,瘫坐在地上,哭出了声。

敕勒木也不敢相信前两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变成了灰,他将万俟紫搀扶起来,揽着她的肩膀温言道:“还是去问问蓝冰怎么回事吧。”说着扶她出了山洞。

万俟蓝冰已经站了起来,对着湖面发呆。

敕勒木指着旁边的那堆血迹问:“蓝冰,地上是谁的血?”

“是白雪的。”万俟蓝冰没有回头。

敕勒木和万俟紫知道白雪是那只雕的名字。

“哥哥怎么死的?”万俟紫哭着问。

“山洞里有一个人,父亲为了救他,把他身上的火引到自己身上…”万俟蓝冰诉说着那夜的离奇。

“那个人呢?”敕勒木问道。

“那个人眼睛里又着火了,向北方跑了。”万俟蓝冰道。

敕勒部忽然想起三天前的夜里,他隐约听到这个方向传来的啸声,难道就是那个人发出的,万俟乌是不是将神珠给了那个人,还有什么样的火是这北境第一大巫灭不了的,他又问道:“是不是个中原人?”

“不知道,也许是。”万俟蓝冰也不确定。

“那神珠呢,在不在你父亲手里。”敕勒木终于问到神珠。

“父亲死之前,带着神珠,用诡遁去了一个地方,然后白雪死了,父亲回来时,神珠就不见了,父亲救了洞里那个人以后,也死了。”万俟蓝冰平静地叙述着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救人,蓝冰啊,你怎么能让他去救人。”万俟紫哭喊着。

“他想救人,便救了,他想死,便死了,和母亲一样。”万俟蓝冰又提到母亲。

“你是不是心里怪我,要不是因为救我,你最小的哥哥也不会死,你母亲也不会死。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恨你父亲,为什么你一点也不伤心,他可是你的父亲啊!”万俟紫似乎无法原谅侄女的冷漠。

“姑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万俟蓝冰看向万俟紫,“父亲说当年母亲去世时,他就不想活了,他一直在等我长大。我不恨他,也不恨你,我对不起父亲,我没有看到神,但我会救族人的命,父亲知道草原人会骑着战马带着弯刀来,父亲死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们都会没事的。”

敕勒木道:“不是的蓝冰,我们没有怪罪你父亲的意思,若不是你父亲,草原人早就杀来了,我们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自己的族人和亲人,我们都是亲人,所以你姑姑才会这么伤心。”

万俟蓝冰叹口气道:“父亲不在了,我的眼泪哭干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活了。做完他要我做的事,我也就不在了。”

敕勒木怕她想不开,脱口道:“你要去哪里?”

万俟蓝冰道:“我也不知道,父亲说神会告诉我的,我一直在跳舞,跳了三天,可是我没有看到神,只看到一些模糊的东西,也许神已经告诉了,只是我还没有明白。”

敕勒木没有听懂。

“哥哥啊,你这是为了什么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跟别人说,是我害了你,都怪我,都怪我!”万俟紫还沉浸在失去哥哥的悲痛与自责中。

“生灵终将死去。”万俟蓝冰念出这古老的箴言。

活着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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