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尘）狐妖（1 / 1）

大虞东南青玉山，青玉山中有神仙。

虽说青玉山脉风景极盛，意趣脱尘，可神仙之说终究只是故事里的东西，也没听闻有多少人能在青玉山脉中遇着仙缘。

神仙难觅，妖魔易见。

虽说大虞中并没有槐方国那样群妖行于市井、精怪作于野的奇景，甚至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见不到邪物鬼祟，可在深山老林中总有些得天独厚的东西能够脱离蒙昧，就此通了性灵。

日精月华凝为霜，一点灵魄丹中藏。这日晚间，皎皎月华映照层林，竟有一赤狐立于古木冠头，光华吞吐间隐隐有些仙家模样。

它尚未结成妖丹，距离化形也还差得远，若此生无旁的造化，也许修炼到头也脱不了禽兽之身。

但对如今的它来说这些还太过遥远，小赤狐灵智方开，尚是懵懂，大致相当于不足十岁的孩童。

它吞吐日月精华、归纳天地灵气，虽只是幼年时无意之举，却已然能以“妖”相称。

山中日月长，修行不知岁。这小赤狐自然比不得传说里寿数几近千载的神仙大妖，却在山中怡然自得。

青玉山中有人家。

启了灵智的它已然超凡，甚至不必受饥饿之苦，人言饱暖而后有思，赤狐也因此对那些自称为人的家伙有着出乎寻常的好奇。

可是现实太过残酷。

在猎户的陷阱中，它遍身染血，殷红的鲜血流过小狐狸赤红的皮毛，它甚至不敢嘶叫，只能无助地忍着痛楚四处观望。

它见着了那少年。

只第一眼，它就觉得他一定会救它，于是赤狐对着他——

“嘤嘤嘤~~”

那少年愣住了，也许是因为从没有别的什么生灵曾对着他“嘤嘤嘤~~”的缘故。

赤狐还不会口吐人言，它只能希冀于他能明白它的心意。

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狐狸在想什么。

少年帮它拆损兽夹，对着它笑了笑，摆手招呼它快些离去。

虽然伤得严重，但赤狐已经通了性灵，这种伤可以凭借浅薄妖气慢慢化解，不会导致残疾。

狼吃羊，羊吃草，狐狸什么都吃，猎户要抓猎物，此乃天经地义。

少年救它，与对错无关，与善恶无关，只是因为它看了他一眼，对他叫了一声。

这就是缘。

所以小狐狸记住了他的味道。

不光如此，它还悄悄跟着他回了家，知道了他的住处。

一次劫难并没有打消掉它对人类的好奇，它已经懂得了如何避开猎人的陷阱，也懂得了不要让人类发现。

它偷偷地看着他，从此耽搁了修行，也误了流年。

他娶妻生子育儿女，它窗外十载空嗟叹。

叹不为人身，难当面言谢。

叹修行不深，难佑他平安。

叹他的身边……不是它。

它看他动作日衰，看他容颜颓朽，看他岁月不再，看他门前满青苔。

他一生贫苦无富贵，他儿孙满堂有福来。

在他阖眼之前，看到一只小狐狸从屋外走进。

它对他用了唯一可以动用的术法。

即便蹉跎了岁月，但人一生的时间，也足够它结成妖丹。

它碎了妖丹，舍一魂，去三魄，从此再无喜、爱、欲。

换得他真灵之上留印记，生生世世亦有冥冥间的注定。

它从此日日苦修，夜夜凝炼，不只是因为想要早日幻化成人。

而是丢了一魂三魄后，除了修行与他，已没有旁的事能扰它心境。

春去秋来已百年。

这日有人入山林与它相遇，它本以为就是个寻常凡人，却不想对方竟远超它所想。

那人以奇物点化于它，自此之后，赤狐修行一日千里。

那是它心中的第二个恩人，可惜它不知恩人姓甚名谁，丢了一魂三魄的它也无意再生因果。

而且恩人既然手持奇物，想必定是高人，何须它来报恩？

又是两百年。

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

实则她旧身尚未脱，人形也只是幻化，但已经足够了。

她曾踏遍青玉山，走过市井街巷、田野阡陌，可就是寻不见他。

山中岁月逝，人间亦早换了容颜。

她心若赤子恋凡尘，却见不到让她爱上凡尘的那个人。

她回归野狐身，心灰意冷返山林，行尸走肉醒复醉。

这一日青玉山脉中大雨倾盆。

雨下得清凉，要她欢喜。

可她早已没了喜、爱、欲，仅剩因他而得的情感，可这雨与他无关，她怎会为此欣喜？

她跑出栖身的破庙，庙前有个人生了火，她看了一眼就记清了他的样子，同样一眼就发现他不是他。

赤狐在雨中狂奔，速度更胜飞矢，只能看到朦胧的一条线出现在天地间。

她见到三个人影，暴雨引发山体滑坡，三人危在旦夕。

久不沾染因果的她忽而升起了救人的想法。

在天地阴气的加持下，她修为暴涨，让那滚滚而下的土石缓住几瞬，三人中便有二人已逃得生路。

她看清第三人的脸。

心神失守间险些散去术法，她终于又见到了他！

缥缈的气机袭来，碎丹重聚，她又拾回了她的喜、爱、欲。

她飞身而出，同时幻化人形，可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她又犹豫了。

就好像近乡情怯的游子。

她瞬间催动修为，变成了庙中那个避雨人的样子。

佯装武功高手，她救下了他。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这么胆小，明明她已经选好了模样作为人形第二本相，是他第一世的妻子，还是十六岁的模样。

可是真正相遇时她居然只幻化成了个男子来见他！

她追悔莫及，匆匆离去，临行前给三人下了幻术，不管他们怎么走，最终都会走到破庙里避雨。

赤狐早已先一步回庙，她心中暗暗思虑怎样安排和他的正式相遇，可越想思绪越乱。

他已经到了，而且来避雨的不止有他，庙中人越来越多，而且还来了个书生模样的游魂。

她决意不能再犹豫下去。

以野狐身从房梁上跑过，到庙外檐下幻化成人。

身着鹅黄裙，脚踏红绣鞋，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之前所想的言辞顷刻间遗忘，她根本不敢同他讲话。

可他竟主动来调笑于她！

是了，第一世的术法，无论生生世世，总有冥冥间的注定。

她迎合着他攀谈，几百年来她从未这么开心。

可她恍然惊觉好像有些纰漏，她用了庙中人的样子救下他，那人此刻也在庙中，会不会……

嗯，看起来还没露馅。

她终于心一横，决定告知他实情！

凡有前缘者，必再会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