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选了大学同学的组是什么感觉”(1 / 1)
声乐组总共有二十九个人,助教拿着展示舞蹈用的平板站在第一排,房间唯一的固定监控架在靠近左侧的门边的中间,正好可以拍到坐着的人,橙色的信号灯有规律地跳动着,练习室正中的上方是一个播放实时影像的大屏幕,清晰地投影着三十个人的动作。
白宴学了一个小时就开始了第二轮后悔,如果知道这个主题曲舞蹈动作设计得十分违背人体动作的惯性,他一定会要求阿西和他重新分配劳务报酬的比例。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助教划拉了两下,把主题曲舞蹈投屏在大屏幕上,乱糟糟的实时监控变成了干净的舞蹈画面。
有人停下动作,但没有人说话。
“没什么问题的话,大家就先根据视频练习一下,晚上导演组会过来取材,辛苦啦!”助教的脸上洋溢着不太明显的、即将下班的喜悦,把毛巾往脖子上一甩,头也不回地出了练习室。
放松的聊天声从四处蔓延开来,白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倍速的舞蹈视频,随即准备自我放弃。
“白哥。”易圣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语气很欢快地喊他。
白宴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
“白哥,我来教你吧?”易圣卿压低了声音,凑在他的耳边说。
隐约有阵热气吹到耳边,白宴不适地避了避:“没关系,不用了。”
易圣卿被拒绝也还是很热切,眼睛很亮:“就十分钟,很快就能学会的。”
白宴在上电视出丑和克服社恐两者间犹豫了一会,最后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
“好嘞,你按照我说的步骤记。”易圣卿往外走了两步,手脚立刻伸展开来,很轻巧地样子:“其实这个歌的动作只有三类,你面对镜子,按照我的顺序分模块记一下。”
白宴透过镜子看他,易圣卿的个子比他高,身材和脸色也很健康,抬起下巴的时候薄薄的眼皮从练功镜里睨着自己,舒展得让人赏心悦目。
他又看了看自己,面色惨白,眼神还有点阴郁,按照常理人都喜欢看边上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更何况随祎。
莫名其妙,越想越烦。
易圣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白宴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说了声抱歉才开始按照提示跟着易圣卿比划动作。
“对的,这是第一个部分。”易圣卿停下动作,微微碰了碰白宴的手臂,把他的掌心往上抬,“大概是这样比较准确。”
白宴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双手齐高举过头顶,一只脚还微微向前翘着,看起来有点滑稽,不过总算是有了一点样子。
还没等到导演组来取材,白宴就因为用力过猛扭到了脚,背对着易圣卿惨叫了一声坐在地上,脚踝的位置隐隐作痛,红肿的地方默不作声地开始放大。
边上有两三个人停下来看着他,易圣卿也吓了一跳,绕开人群要去找场务拿药。
“没人拍还这么能演。”休息区有个头发半长不短地人轻声说。
白宴抬头看他一眼,站起身也往外去,脚踝刺痛的感觉很明显,只好一瘸一拐地慢慢走。
晚饭照例是盒饭解决,白宴脚上裹了一层药膏贴纸,拿着选手统筹给他的饭盒坐在餐厅角落的地毯上。
扒了两口饭,有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白宴抬起头,看见高斯嘉笑嘻嘻地看着他:“白哥!”
“你脚受伤了?”高斯嘉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低头打量了一会。
“嗯。”白宴汗流浃背一整天,疲于应付他。
“易圣卿他弄的啊?”高斯嘉抬头问他。
白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自己扭到。”
“啊?”高斯嘉表情变了变。
“谁跟你说他弄的?”白宴把饭盒放下,心里渐渐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高斯嘉努了努嘴,压低声音 :“就声乐组的人说的,我还以为他怎么你了。”
“有病。”白宴扯了一下嘴角。
选手统筹从门背后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喊:“大家抓紧时间!十分钟之后准备!”
聊天的声音停止了,只剩一次性木筷子碰在塑料盒上的声响,白宴随着人群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嚼了两口觉得自己活生生像个非法劳工,又放慢了速度。
再回去时练习室已经架好了新的机器和灯光,白宴站在队伍的尾巴上,侧过头能看见练功镜。
一阵嘈杂过后,白宴从镜子里看见随祎走了进来,身上是明显搭配过的衣服,妆化得有点重,脸色看起来和之前两三次一样有点疲倦。
“欢迎我们的随老师。”执行导演在监视器边上站着,颇熟练地推进流程。
三十来个半大的男孩开始齐声鼓掌,随祎撑起个笑容,环视四周打招呼:“嗨。”
白宴侧了侧身,刚把半边脸隐在人群里,就听见执行导演喊他:“小白。”
随祎没什么波澜的眼神也看向他,好像在等他开口。
“选了大学同学的组,是什么感觉?”执行导演很自然地问,语气没什么恶意,也听不出善意。
白宴停了一会,舔了一下嘴唇才说:“很奇特的感觉。”
“你们是同班同学吗?”执行导演又问。
白宴看了看随祎,等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好像不愿意回答,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的。”
边上的选手轻声哇喔了一阵,编导指挥着把镜头往易圣卿的位置推,机器嗡嗡地运作着,盖掉了一些议论声。
白宴松口气,正要低下头,已经有点陌生的随祎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是同班同学,但是不太熟悉,基本上没有说过话,我也没有听过他唱歌,这次可以好好听一下。”
几个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安静下来回过头看他,随祎的表情很自在,像是在一个平常采访中回答了一个普通的问题。
白宴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确定是羞耻还是愤怒,只知道自己的脸好像腾一下地热了。
凌晨三点钟的练习室静悄悄的。
屋顶的照明灯通宵亮着,记录用的监控照常工作着,大屏幕上是空****的房间,角落里坐着一个穿了训练服的人,白宴嫌宿舍吵得慌,躲在角落里闭眼休息。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是皮鞋底磕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像是一个突兀的入侵者。
白宴从胳膊里抬起头,看见随祎拿着个手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通话:“具体需要哪些你文字发给我,我统一……”
练习室里亮得有些刺眼,随祎站在原地闭了嘴,隔了一会才放轻了声音:“我有点事,后面再说。”
随祎挂断电话,慢慢走到他面前,神情很复杂,和之前在镜头前的样子全然不同。
白宴感觉到自己精疲力尽之余抬起头看他,随祎脸上的妆卸了一半,像是用纸巾随意擦了擦,沉默地俯视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宴居然觉得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冷峻,又回想起之前在天台和洗手间自己大放厥词的样子,竟然有些心虚,慢吞吞地站起来,想主动结束这个滑稽的场面。
“白宴。”随祎的声音有点哑,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白宴夹在监控头和练功镜之间,准备装耳背,蹑手蹑脚地继续往外走。
随祎啪地一下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掌心正对着监控头,大屏幕上亮堂堂的练习室实时画面消失了,变成了黑洞洞的一片。
“这么迟还在?”随祎垂着头看他,听不出什么情绪。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白宴后退了半步,贴着镜面抬起头看随祎。
练功镜有点凉,冰得他后背一丝丝麻,白宴对着随祎瞪了半天眼睛也不见他开口,只好说:“我要回去了。”
随祎听出了一点怯,居然有种久违又陌生的兴奋,非但没有往后退开,反而往前跨了一步,把面前的人卡在手臂和镜面之间。
一阵难以形容又有些熟悉的气息逼近,白宴像根木头一样茫然地戳在原地,这几天心里沉甸甸的东西忽然飘走了,他站在原处没动,心里想着,这是在干什么呢?
随祎已经花了的脸上忽然涌起来一点血色,贴着白宴又往前靠近,心里鼓噪起来。
白宴静了一会,平缓的心情终于变化了,下意识地推了推随祎的手,没推动。
随祎这几年大约对身材管理得很勤,透过布料能感受到他紧绷着的手臂,白宴有点心慌,抬起头有点迷惑地看他。
“在练主题曲?”随祎口气很轻,歪着头看他,露出领子边上一个小小的耳返。
白宴脑袋里闪过很多念头,好像忽然收到了蛊惑性很强的暗示,顺着他的问题点了点头:“嗯。”
“想拿勤奋第一吗?”随祎好像已经料到他的回答,接着说。
“是。”白宴停顿了一会才回答。
“练习时长有二十个小时吗?”随祎意有所指地说。
白宴感觉自己陷入了更混乱的困惑,语速变得有点慢地重复他的话:“练习时长……二十小时?”
随祎和他目光相接,脸上的表情不变:“很努力,你辛苦了。”说完,欺身上前用右腿抵住了白宴。
凌晨三点钟的练习室仍旧静悄悄的,正中的大屏幕一片漆黑。
随祎身上很热,带着一点海风的气味,白宴脸上的表情空了一会,挣了两下没挣脱开。
过了一会,他听见自己有点勉强的声音:“这是干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了很重的鼻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的样子,随祎有点想摸摸他,顿了顿还是没动。
白宴觉得随祎这几年变了很多,很多行为变得很难理解,同时变得难以沟通。
他瞥见随祎领口的话筒夹子,等了很久随祎都没开口,所以只好再问:“随老师,你在这里是干什么?”
用腿贴着的时候,随祎感觉到白宴的身体不太健康,隐隐能感觉比从前消瘦了一些,靠着镜子只有薄薄的一片,好像伸手就能掐断一样。
他察觉到自己又产生了最近时常有的焦灼又无力的情绪,好像有人在他心里拨着燃烧的柴火,直到白宴这句随导师点醒了他。
随祎沉默了一会,说:“只想拿勤奋第一?”
白宴垂下头不再看他,胸口很酸涩。
“成长第一也可以拿的。”随祎觉得自己在冷静地胡言乱语,“只要进步分是最高的,就可以拿成长第一。”
“成长第一?”白宴动弹不得,下意识地反问。
“你练吧。”随祎用力地捂着摄像头,往前靠了靠,肩膀抵着白宴的脸颊。
温热的鼻息打在脸上,白宴怔在原地,下颌卡在随祎颈边的收音话筒上,他感觉随祎的右腿重重地压着他,又不太温柔地动了动,好像在确定固定得足够严实。
“你练吧。”随祎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太激烈地重复:“你继续练,练到我满意为止。”
白宴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抬起眼睛看着随祎,说不出话来。
随祎从他的眼睛里解读出了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思考了几秒之后又挣扎了一会才松开了右腿,扯了个看起来有些难受的笑容:“收音已经关了。”
白宴的眼神变了变,随祎的笑容变得有点苦:“早就关了。”
练习室里静了几秒,白宴像是大梦方醒,刚刚随祎是打着私人电话进来的,可笑和痛苦的情绪交杂着涌了上来。
随祎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把推开,白宴大概用了全力,脸上染了一点红,甩开随祎的手臂,一步一步往外走。
临近新年,岛上的夜风有些凛冽,砸在建筑外墙上发出低哑的声响,像是被关进牢笼里的野兽在嘶吼,连接每栋建筑的水泥道被露水浸湿,散发出不太好闻的味道。
练习室外是走廊上沉寂的墨黑,白宴灰色运动衫和夜色逐渐融为一体,许久之后,随祎缓缓地松开放在监控摄像头上的手,一阵短暂的延迟,黑色的大屏幕跳了两下,恢复了实时监控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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