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资料你的班长已经帮你填了”(1 / 1)
白宴接到电话时正是店里的高峰期,店长取消了收银台点餐,让白宴去用餐区帮忙。
靠窗的位置坐了个头发全白了、戴着眼睛的老爷爷,眯着眼睛看手机,点了几下表情很懊恼地叫白宴:“小孩,来一下。”
白宴很利索地把抹布塞进围裙的侧袋里,弯下腰来:“怎么了?”
“这个怎么弄,你帮我弄一下。”老爷爷显然耐心告罄,“给我点碗炸酱面就行。”
白宴抹了抹手,点开菜单发现没有绑定线上支付,犹豫了几秒钟从裤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行云流水地下单炸酱面,把手机还给了面前的老爷爷:“已经好了。”
“钱怎么给你?”老爷爷有点着急地问。
没等他回答,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提示他半小时前有人添加他的好友,是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你是谁?”白宴打了前两个字,输入法自动跳出了完整的句子,很不客气地给对方发了过去。
“我是随祎。”白宴想起来对门住的那个面色不善的同学,印象里还是班长。
没说几句白宴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随祎的口气很生硬,感觉像是小学时候院里用竹编警告小朋友们注意礼仪的主任,公事公办地告诉他记得选课。
白宴理解了一会,才知道之前让他等着的新班导没有给他换好课,更没有像约定好的那样帮他换好课。
整整一个下午,白宴都在焦灼不安,直到临近傍晚的空档里,他才找机会喘了口气,找到店长。
“不干了?”店长诧异地看他。
“已经开学了。”白宴解释,“不能做白天的活了。”
店长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乐意,白宴的脑子转得很快,平时话也很少,这两三个月以来,点餐收银进货服务都做得好,少了一个人店里大概是忙不过来。
白宴见他很为难的样子,说:“那要不然,老板你再招一个人,招到了我再走。”
店长满意地点头,说:“就这两三天吧。”
“嗯。”白宴松了口气,简餐店里拥挤又肮脏,充斥着不新鲜的油烟味和刺鼻的调料味。
但这样的地方让他觉得很放松,不仅仅是微薄收入带来的,还有种在混乱中蓬勃的错觉,让白宴觉得安心不少。
说实话他并不习惯大学生活,或者说他并没有真正地进入到这个学校里,电影学院里的一切都让他有些紧张,更多时候表现在他给每件事、每句话都留了一个缓冲的时间。
这让他看起来有点迟钝,虽然白宴不太介意。
傍晚客人不太多的时候,店长又叉着腰挥手,把白宴调回了收银台:“先把中午的钱点下收起来。”
白宴站回柜台里,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脚跟,帆布鞋的鞋底已经被磨平,原有的花纹图案只剩下一点,踩在粘腻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些滑。
收银台的付款都被锁在机器里,只有一张二十元的纸币露在外面,被计算器压在角落里,旁边放了一张纸巾,写着几个很有力道的字:炸酱面,谢谢!
城市靠近西边的副中心地铁站会在十一点开始清场,景观灯会伴随着末班车一起关闭,白宴比平时提早了十分钟下了班,游刃有余地走到了地铁站。
地铁的播报字正腔圆,白宴坐在不锈钢长椅上,虚着声音模仿广播。
后背传来时有时无的酸痛,他歪着脑袋靠在扶手上,再一次点开了学校的课程网站,页面在地铁里跳转得更加缓慢,过了整整一站路才显示:你没有查看权限。
白宴叹了口气,体力透支带来的疲惫感被放大,那种被遗忘、被抛弃的无力感缓缓地生出来。
“北方学院到了,请您从左边车门下车。”广播里的女声还是冷冰冰的,如同身后的不锈钢长椅一样。
白宴把双肩包背到身后,慢吞吞地出了地铁站,周围卖小吃的摊贩已经收了一大半。
从出站口走到南门的红楼宿舍区正好是二十五分钟,白宴看了一眼已经低电量的手机,大概能在十二点左右到宿舍。
用钥匙打开宿舍门的时候,白宴背后传来一阵疾风,对门宿舍哗地打开了。
白宴哆嗦了一下,回过头看见脸色很臭的班长。
随祎冲他扬了扬下巴,下颌的线条很好看:“你怎么这么晚?”
白宴犹豫了几秒,含糊地说:“有一点点事。”
“你明天去教务处一趟。”随祎的语气很严肃,对话的原由顺着就被解释清楚,白宴把换课这件事记在了手机备忘录上,又从学校的课程网站上找到教务处的电话。
刚打完最后一个数字,屏幕上提示电量耗尽,手机自动关机了。
红楼宿舍区没有走廊灯,熄灯之后整栋楼黑得可怕,只有窗外的路灯还有一些光亮,伴随着行道树摇曳的枝叶显得十分诡异。
白宴的视力到了晚上就很差,摸着黑从走廊走到水房洗漱,又摸着黑爬上了宿舍的小床。
他的身体很疲惫,但思绪却很清晰,一边计划着明天下午要给教务处打电话,一边分析这个有点陌生的新班长对他的耐心有多少。
白宴想着,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像是在激流中抓住了一根绳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过了一会迷迷糊糊地困了。
临睡着之前,他忽然意识到,随祎这种公事公办管着他的行为,居然成为了目前他和这所大学唯一的连结,就算班长的脸色再黑,他也能领会出一点自己存在的必要。
窗外的路灯微微地闪动,他感觉到心里那些感觉被抛弃的无力感又烟消云散了,贴着枕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宴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胡乱地给手机充了一会电,赠送的天气预报跳了出来,提示他今日晚间有雨。
他往背包里塞了一把银行赠送的雨伞,穿上昨天脱下的帆布鞋,拿了脸盆准备洗个澡。
简餐店推出了夏日新品,白宴按照店长的意思更换了门口的招牌,所谓的夏日新品套餐,就是在原来的盖浇饭里加上一些腌制的酸萝卜。
“很清爽啦。”店长解释,“对了,替你的人晚上就来了,你今天做最后一天。”
白宴如释重负,点了点头说好的。
没到傍晚店长就准备好信封袋,把他喊进办公室。
“这个月的。”店长把牛皮信封递给他,“多的是红包,你可是我们店里第一个大学生。”
白宴笑了笑,没说话。
“赶紧走吧,晚上就别干了。”店长笑盈盈的,“去逛逛街,这里还是很热闹的。”
白宴跟店里的人打了招呼,背上背包往外走。
城西的百货楼崭新而密集,白宴在几座金属色外立面的建筑间走了一会,忽然觉得有点累了,坐在沿街的花坛边开始刷招聘。
玻璃窗倒映出他的样子,穿着有点旧的体恤短裤,抱着一个背包,表情恹恹的。
白宴不太喜欢自己的样子,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手机里。
按小时计费的工作多数是白天的,只有几个零星的夜间收银,距离学校很远。
白宴迟疑了一会,准备翻到家教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内容。
“又翘课?”新消息跳出来,跑完了最后一个句号提示发件人叫随祎。
“下午就去教务处。”白宴隐约感受到了他在生气,立马发消息澄清。
“你还上不上课了?”对方好像更加生气。
“上的,谢谢班长。”白宴郑重其事地回复,收起背包往学校赶。
教务处的主任年纪有些大,看起来温和又周全,听见他的名字就了然地哦了一声。
“资料你的班长已经帮你填了,你确认一下拿着单子去机房选课就可以。”主任把两张纸放在他的手里。
“好的,谢谢老师。”白宴很局促地道谢。
“还有什么事吗?”主任扶了扶眼镜。
白宴问她:“老师,我之前没上课会有什么影响吗?”
“没上课?”主任用鼠标点了几下信息表,“显示你都有签到。”
白宴没说话,主任便误以为他把没选上课当成了缺席,颇有耐心地解释:“下周之前选上就行了,不影响平时成绩。”
他犹豫了一会,感觉自己用上了攒了大半年的社交魄力,追问:“老师,我这种情况会影响我们班级吗,班长的优秀之类的?”
“哪能呀?”主任笑了,“不过你们班班长很负责,帮你问得很仔细,不会受影响的,去吧孩子。”
白宴抓着选课单,一路胡思乱想,一脚深一脚浅地找到机房,按照提示选好了课。
主任说得很轻巧,但他不傻,也猜测出随祎帮了他不少的忙,花了不少力气。
白宴走出教务处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他大概欠了随祎一个很大的人情。
过往的、懂事的经历里,除了院长没有什么人给过他恩情,白宴有些恍惚,在心里把随祎摆到了一个很诡异的高度。
白宴心里事情很多,从教务处走了十几分钟才回到宿舍。
宿舍门外的角落里有个很不起眼的小包裹,最外面用牛皮纸加胶带裹了一圈,包裹单朝里被墙角挡住。
他心里动了动,走过去捡起来,果然是福利院寄来的,院长的字迹。
白宴废了些力气才把包裹拆开,都是些小东西,用玻璃瓶装好的酱瓜,一些钢笔文具,细毛线打的手套和围巾,还有十几张张被压的很平整的纸钞。
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打电话。
“婆婆。”白宴喊人的时候带了一点尾音,“东西收到了,你不要给我钱了。”
院长的声音听起来笑眯眯的:“开学了,要的要的,去买套新衣服剪个头发。”
白宴说不出话来,心里有点沉。
“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院长开启了新的话题:“要多和同学交流,好好上课,知道吗?”
他想起自己的缺课记录,心很虚地嗯了一声。
“吃饭什么的还习惯吗?”院长的语调很慢。
“很习惯。”白宴说,“别担心我。”
“哎呀,哪里会不担心,你第一次跑那么远,钱不够要给我说,知道吗……”
白宴挂电话的时候鼻子有点酸,虽然独自和离别已经是常态。
他把工资和院长寄来的钱收进钱包里,拿了钥匙出门。
地铁站附近有自动存款的机器,白宴给自己留了两张纸钞,把剩下的钱一股脑全放进学费卡里。
他看见存款机屏幕上的自己,头发很长盖住了一点眼睛,看起来精神很差,活像流浪在银行自助柜台。
白宴找了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理发店,很严谨地提了自己的诉求:“剪短,不要烫不要染。”
拿着剪子的小哥有点不甘心,开口:“小帅哥你皮肤这么白,染个浅色很好看的。”
白宴看了他一会,继续说:“不办卡。”
理发师最后给他剪了个很规整的短发,并且表达了对作品极高的满意度。
白宴觉得清爽了不少,付了钱把支出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
备忘录最下方有一句不带数字的话,要谢一下班长。
白宴的脚步顿住,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入夜之后的地铁口渐渐热闹起来。
推着小吃车的摊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闲聊,各色香味慢慢飘了起来。
白宴在路边站了一会,把立起的招牌都看了一遍。
其中最贵的是一个卖车轮饼的摊位,用毛笔写了招牌,车轮饼五块一个十块两个。
白宴径直走过去,看着几个车轮饼热乎乎地出锅,语气很轻地问:“哪种口味好吃?”
“你吃甜的吗?吃的话买红豆的,红豆好吃。”摊主忙得挪不开手。
“要一个。”白宴递过去一张五元。
随祎拿到这个红豆饼的时候,它已经完全凉了,但是白宴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把红豆饼递给他。
随祎的身上带着雨水的味道,湿漉漉的气息很有压迫感,白宴感觉整个人被裹在其中。
接着是从脖颈间蔓延开的、有些异常的热,像是雨后地面蒸腾的雾气,白宴莫名地紧张,如同生病时勉强上课般,大脑一阵空白。
随祎看起来很从容,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时还碰了碰他,随祎的手很凉,像暴雨里无声的闪电,冰得他怔在原地。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