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想在这里给你开一个工作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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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祎其实已经快要记不起那段日子。

他和白宴之间的混乱是从大四的冬天开始的,那年的冬天格外严酷,跨年那阵飘了半个月的大雪,整个北京都变成了混沌的白色。

大导的电影拍了整整三年,导演组时不时给白宴发通知,他便转三趟公交去到郊外的片场,起先随祎送他去过几次,后来白宴不让他再去了。

无标题在西郊租了一块地搭,搭了学校和宿舍的实景,看起来和北方学院无异,偶尔白宴还会有点分不清现实和剧本。

直到大四,红砖宿舍都没有新生住进来,随祎把自己的宿舍改成了简易的录音室,用海绵把阳台的门给封上。

白宴的宿舍理所当然地成为两个人的窝,不过只铺了一张床。

随祎手长脚长,每次都是抵着墙壁睡着,醒来的时候用脚碰一下白宴的脚背,暖烘烘的。

白宴从梦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无标题剧组熬走了一批国内的工作人员,又熬走了几个配角,接着就是孙小小退组的消息。

国内像她这样年纪的女演员不多,传闻是孙小小为了无标题的女二婉拒了多个电视剧女主,最后经纪公司承受不了才终止了合同。

白宴拿着新剧本回宿舍,有些茫然地跟随祎提起这件事。

随祎手里抱着个吉他,皱了下眉:“换演员?”

“嗯,和她有对手戏的都要重新拍了。”白宴把背包放回椅子上,翻开新剧本看了两页。

“你也要重拍吗?”随祎不咸不淡地问,手里拨了下琴弦,吉他发出一个不耐烦的低音。

“嗯。”白宴看了他一眼。

随祎抬手把面前已经写了大半的纸给揉成一团,看也没看地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这个戏,没完没了了。”随祎没什么情绪地说。

白宴看了他一会,有点笨拙地扯开话题:“你今天写得怎么样?”

随祎抬起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气氛忽然压抑了一些,白宴意识到说错了话,抿了抿嘴。

“你真的喜欢拍戏吗?”随祎忽然提问。

白宴愣了下,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随祎刷了一下和弦,房间里平和了一些。

白宴陷入了思索,没有说话。

随祎不太高兴的时候,嘴角会微微往下撇,脸颊气鼓鼓的样子。

“你没想过吗?”随祎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点刻薄的意思。

白宴愣愣地站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的身上是从公交车里有些难闻的气味,汽油的味道、陈旧皮革的味道和香烟的味道,让本就逼仄的宿舍变得更难以忍受。

白宴看见随祎微微皱着的眉头,独自走向阳台,默不作声地推开落地的玻璃移门,户外温度极低的空气涌了进来,给鼻腔带来粗粝的感觉。

白宴少见地无视了随祎的话题,在满眼灰蒙蒙的雾霾里,有些惆怅地思索起来。

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真的喜欢拍戏吗?

宿舍里的死寂直到晚上才结束,随祎戴了帽子准备出门,像是犹豫了一会,还是对着桌前的白宴说:“我出去一下。”

白宴脸上没有别的情绪,很乖巧地朝他点了点头。

随祎把门拉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变远,白宴的手指有些僵硬,板正地坐在书桌前像是天人交战了一番,然后才站起身,从随祎的垃圾桶里扒拉出几个被揉得很结实的纸团。

纸团被小心地摊开,上边是写得密密麻麻的乐谱,五线谱画得很潦草,粗细不太均匀,音符的位置也修改了好几次,随祎下笔很重,在好几个位置戳破了纸张。

白宴从手机里找出钢琴游戏的软件,一一对着音符的位置按下琴键。

音调的起伏很大,被白宴用匀速弹出来,显得很激昂。

“很好听的啊。”白宴有点惆怅地自言自语,用手机一点点压着已经卷起边的纸张,压在了键盘桌的位置。

手机震了几下,是院长。

白宴深吸了口气,像是每次开拍前准备那样,接着接起了电话:“婆婆。”

“诶!”院长的口气像往常一样,很开心地说:“吃饭了吗?”

白宴才觉得肚子有些饿,说:“吃过了。”

“我们也吃过了。”手机那头传来小朋友嬉戏的声音,有种让人觉得很暖和的错觉,“班长和你一起吃的啊?”

“……是的啊。”白宴有点心虚地说。

“好嘛,要按时吃饭。”院长慢悠悠地开口,说着每次通话的名言:“年轻人,要照顾好身体,身体才是本钱。”

“嗯。”白宴耐心地应,想了想又问:“婆婆,你觉得我以后要做什么?”

“做什么?”院长愣了愣,反问他。

“就是毕业了之后,做什么比较好。”白宴解释,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明年就毕业了吗。”

“那你想做什么啦。”院长带着笑意问,“这种问题哪有问别人的。”

“我就是没想到。”白宴很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总是在终结他和随祎一些很通俗的对话。

大三临近结束的时候,他和随祎修完了表演系的所有课程,像是高中每一门学科一样,白宴用他习惯的技巧和总结,拿到了不错的分数。

而随祎似乎对表演很反感,不喜欢多谈一个词,只在专业课考试结束的那一天问他:“毕业了之后,你想干嘛?”

白宴抱着表演用的简陋道具,愣在原地,半天答不上话来。

记忆里随祎第一次对他露出那种有些严苛、不耐烦的神色,态度不算很好地问:“你不会从来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吧?”

白宴张了张嘴,吃了满肚子初夏微闷的空气,没说出话来。

随祎等了半分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冷着脸从白宴手里接过傻里傻气的表演道具,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你自己都没想到,我怎么会想到呢?”院长语气里的笑意加重,“那凡事都是要看缘分的,一开始我也不是你们的院长,只能说顺其自然,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嗯。”白宴的脑袋有些昏沉。

“一辈子那么长,做什么都可以的,你要是喜欢演戏,那就去演戏,要是不想拍了,就不拍了。”院长继续说,“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好了,这样就很难得了。”

十二月底的学校有些冷清,入夜之后的寒气又稍稍增加,随祎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公交车,雪粒就洋洋洒洒地飘了下来。

细雪落在肩膀上,搭配人迹稀少的街道,让人觉得更惨淡了。

随祎的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捏紧了一个被攥得温热的优盘,他又站了一会,招了辆出租车。

酒吧的生意和天气一样惨淡,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边。

随祎没说话,坐在他面前的高脚椅上。

李申见到他,表情变得有点丧,小声说:“不是说给你打电话再过来嘛。”

随祎的肘部架在吧台上,脸色不善:“我知道被退货了。”

李申叹气,从兜里掏出一把优盘,挑出一个银色金属外壳的递给他:“哎,他们现在说法很多,反正就是都没看上。”

“具体说了什么?”随祎的口吻客观得不像话。

李申歪着头想了想:“之前几个说是风格太前卫了,现在市场根本接受不了,我觉得纯粹就是他们土鳖,听不懂。”

随祎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说:“还有呢?”

“后来这几次,就是不喜欢,反正没看上。”李申耸了下肩膀,表情有点无奈。

吧台边站着忙碌的服务生给随祎递了杯温水,继续低着头擦桌子,不锈钢酒柜倒映着随祎有些冷的眉目,按照柜子的边框切成了一条一条。

随祎没说话,把对方挑出来的优盘放进口袋,又丢出来一个新的,很麻木地说:“这是新的。”

“……你这是母鸡下蛋呢?”李申很吃惊地看着他,“兄弟,歌不是这么写的,你别把自己逼坏了。”

随祎拿过杯子喝了口水,没说话。

李申隔着玻璃打量他,语气里多了些前辈的意味:“你是我这么多年见过最自律的。”

“不混圈子,爱惜嗓子,很勤快。”李申扬了扬新的优盘,“跟老母鸡似的。”

“滚。”随祎声音很轻地吐出一个单字。

“但是,兄弟,别这么逼自己,我听了你最近的歌,确实有点干,是不是最近太紧绷了,这个写歌是需要灵感滴。”李申很真诚地看着他。

“李哥。”随祎的喉咙动了动,“前年到现在,一首都没人收,我是不是不适合做这个?”

李申的脸沉下来,说:“你别这么说。”

随祎很平静地扯了下嘴角,说:“可能是以前运气太好了,我还以为我真的能做这个,其实不太合适,对吧?”

震耳欲聋的伴奏声响了起来,驻唱大步跨上酒吧中央的小舞台,手里还拎着一瓶冒着水珠的啤酒,有些亢奋地唱了起来。

周末的场子结束得很迟,随祎支着手听到了凌晨两点多,两个驻唱喝了一些酒,一边跑调一边精神百倍地轮流霸占小舞台。

手机震了下,白宴给他发来消息:“晚上要补一个内容,我去基地一下。”

随祎盯着消息看了一会,有种茫然而失真的感觉。

“小白啊?”李申打了个哈欠,问他。

随祎反应了一会,点了点头。

“你最近这样,他知道吗?他不好受吧也?”李申不经意地提,“感觉也好久没见他了,他怎么样啊?”

“挺好的。”随祎下意识地说,“还在拍戏。”

“你俩还挺有意思的。”李申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俩吵架了,大半夜赖在我这。”

“没有。”随祎摸了摸鼻尖,把已经凉了的温水很干净,“走了。”

“行。”李申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你自个儿当心啊。”

细雪化了之后在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天上的云已经散了,几颗不太明显的星星可怜巴巴地挨着。

随祎转了两趟夜间车,在无标题的拍摄基地门口下车。

拍摄基地周围看起来荒无人烟,有些渗人的可怕,随祎找了个避风的位置站着,脚底有些刺骨的冰。

他玩了一会手机,屏幕上就提示电量消耗异常,于是又把手机给放回口袋。

刚放回两分钟,随祎又觉得不对,拿出来飞快地给白宴发了条消息:“我在摄影棚门口等你。”

发完消息没过多久,铁门就被推开,吱呀地响了一下。

白宴还穿着拍戏用的高中校服,外头裹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探出脑袋,眼睛亮晶晶地跟他说:“我们走吧。”

随祎跺了几下脚才恢复知觉,说:“结束了吗?”

“我的部分很早就结束了。”白宴把门抵着关了回去,往前走几步拉住随祎的袖口,“走吧,我打车了。”

随祎在满目的昏暗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出租车的计费表在夜间疯狂地跳着数字,白宴的眼睛有些熬夜带来的血丝,小声地跟他说话:“班长,谢谢你来接我。”

随祎握了握他的手。

“今天你累吗?”白宴微微仰着头问他,“感觉你最近特别累。”

“还好。”随祎把目光移向窗外。

车窗外是沉睡着的、幽静而安详的城市,出租车减速下了高架,拐了个弯继续飞驰着。

北方路八十九号的园区从眼前一闪而过,成片的白色小楼大多挂了颇有些艺术气息的招牌,看样子是已经投入使用。

白宴被车载空调吹得昏昏欲睡,拽着随祎的手臂嘀嘀咕咕地说话:“班长。”

“嗯?”接连被拒的沮丧忽然平复了一些,随祎贴近他问。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我到底想干嘛。”白宴眨了眨眼睛,控制不住地闭了起来,“那种很长远的规划,没有人教过我,所以…我也回答不上来,不过如果说有什么我很想做的事,我想在这里给你开一个工作室。”

白宴伸手胡乱地指着车外的某个地方,随祎瞥见一个巨大的八十九号,隔着羽绒服把人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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