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1 / 1)
“知秋是个好孩子,是苏家对不住她。”苏常山敛了笑,哀伤的点了点头。
“我来白鹿,原也是为了圆母亲的遗愿,我原以为,能有母亲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家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的。”或许是因为老人之前对她毫不犹豫的信任,让苏软萌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只是来了以后,见识了种种,不得不说,我对这样的苏家很失望。”
“你来之后的事,几位族老,还有元胡、元参都与我说了。”苏常山叹息着,“我离家三十余年,只看到苏家表面的红红火火,哪知道,根子却是烂了,追其根源,我责无旁贷。”
“您远在帝京,对族中事鞭长莫及,若有人存心要骗瞒,您也没办法。”苏软萌顿了顿,还是安慰了一句。
对这位老人,她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不,错了就是错了,鞭长莫及、远在帝京都不能是我失责的借口。”
苏常山却是认真的摇了摇头,说道。
“你爷爷一心扑在医道上,对族中事不闻不问,你父亲这些年也是一事无成,家主之名其实早就名存实亡,这些,我都知晓,可我却心存侥幸,只以为苏家人心齐,儿媳也是个拎得清的,又素来重视苏家荣耀,一般事不会出大错,可谁知道,她却因太过重视苏家的面子,做出这么多错事来。”
苏软萌安静的听着。
她听得出来,苏常山对苏老夫人很不满。
对此,她没兴趣帮着苏老夫人说话。
“不说这个。”苏常山看了她一眼,长长一叹,笑道,“丫头,我知道你在苏家受了委屈,不过,我们是医者,行医路上,能遇到疑难杂症的机会其实并不多,你总不能因为苏家对不起你,便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吧。”
“……”苏软萌愕然。
她想过苏常山看她的本事,可是,她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理由。
那病倒的可是他儿子啊,还是个上了年纪的儿子,一个弄不好,随时会嘎嘣的那种。
“更何况,你爷爷一生痴于医,这十几年来,他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其见识、医术、经验远在医堂众人之上,苏家如今风雨飘渺,更需要他这样的良才。”苏常山再次叹息。
他说这些,并不只是为了劝她出手,更重要的原因,是想让她知晓,苏家并不是没有值得她回来的理由。
“太老爷,您回来,是因为这次苏家的麻烦事么?”苏软萌却问起了别的。
从帝京到这儿,路程并不近。
君维安离开之前答应帮忙,而苏常山却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家里,算算时间,他出京时差不多就是君维安点头时,那么,现在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蒙圣上洪恩,差不多解决了,过几日,银子就能送进京去。”苏常山点头,看着她笑道,“放心,苏家人就算不做官,没了铺子、药山,但,只要人在,心齐,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药山没了?”苏软萌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记得君维安说,苏家只要能保住药山,就不会垮。
“嗯,卖掉换银子了。”苏常山也不瞒她,反而笑呵呵的笑,“丫头,苏家如今败落了,想要重振,良才不可缺,你可有意向接受家主之位?”
“!”苏软萌这下真的震惊了。
说好的只是去看老太爷呢,怎么就变成她有没有兴趣接任家主了?
苏家人苏意有个女家主?
“执家主印者,便是家主。”苏常山看到她这表情,好笑的摇了摇头,“当年,你父亲要考功名,家主印便交到了你母亲手里,那一年,她虽没家主之名,却有家主之实,那一年,也是我们苏家最风光的一年,只是……”
“!”苏软萌说不出话来。
怎么还能这样?!
“你母亲有大才,当年家主印交到她手里,也是我同意的。”苏常山说到这儿,有些难过,“却不知,竟是害了她。”
“您……知道什么?”苏软萌忙问。
难道,叶氏之死还另有原因?
“想知道?”苏常山睨着她。
“嗯。”苏软萌点头。
“治好你爷爷,我就告诉你。”苏常山笑得如同偷鱼成功的猫。
不得不说,苏常山抓住了苏软萌的心思。
她可以不在意苏家其他人,却不能无视叶氏的事。
当然,这也是因为苏常山给她的第一感觉还不错。
“我的报酬可是很贵的。”苏软萌笑道,“之前给袁子顺治伤,十万签,苏府老太爷的身价,翻几番没问题吧?”
“哈哈,少不了你的好处。”苏常山大笑,引着她往老太爷的院子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竟半点儿也没有担心的样子。
苏软萌心里小小的松了松。
还能这样笑,看来,老太爷的情况也没有严重到“病危”的程度。
“公爹。”刚进院子,苏老夫人便在忍冬的搀扶下出来,看到苏常山,她马上停了下来,规规矩矩的行礼。
“嗯。”苏常山板起了脸,淡淡的点了点头,“我带丫头来看看广白,你们都出去。”
“是。”苏老夫人抬眸看了苏软萌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径自离开。
倒是忍冬在经过苏软萌旁边时,冲她笑了笑。
“来。”她们一走,苏常山便跟变脸似的,变得和善起来。
苏软萌点头,跟着他进去。
屋里的风格,倒是和苏老夫人那儿差不多。
只不过,博古架上放的不是古董,而是各种点着穴位的小木头人。
墙上挂着画着经络的图,桌上撂着医书。
两扇窗都紧闭着,浓浓的药味散不出去,混杂了角落香炉里袅袅而起的檀香,很是难闻。
苏软萌扫了一眼,皱了皱眉。
“大伯公。”里屋的榻边,两个男人正在给老太爷按揉四肢,看到苏常山忙停了手,转过来行礼。
其中一人是苏软萌认识的苏川柏。
“丫头,这是四房的川柏,族中排九,你叫九叔便是,这是川槐,你十一叔。”苏常山指着两人介绍道。
“九叔,十一叔。”苏软萌从善如流。
“表小姐。”苏川柏笑眯眯的回应。
苏川槐则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坐。”苏常山冲着苏软萌示意。
苏软萌上前,坐到床边上的圆凳上,才看清老太爷的样子。
苏广白穿着白色的寝衣略侧着躺着,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高高瘦瘦的样子,长得既像苏常山,又有苏白及的影子。
祖孙三人,倒是完美的诠释了中年、老年、古稀三种不同年龄段的样子。
只是,此时的他,脸红得如同喝醉了般,嘴角口水不断的溢出来,两手紧紧的握着,四肢拘挛。
苏软萌观察完,心里有了个大概的底。
苏元参说,苏广白刚回来,便知道了她的事,于是和老夫人争吵,突然发病倒下。
再结合这种症状,无疑是脑溢血。
事发这么多天,在没有西医设备的世界,人还能活着,可见,苏家医术还是很厉害的。
“瘫的哪一侧?”苏软萌搭上了脉,一边问道。
苏川槐疑惑的看了看她,微皱眉。
“右侧。”苏川柏却直接回道,看着苏软萌的目光带着兴味。
这丫头刚到白鹿的时候,他就和她打过交道,只是,他只以为她对制药有不一般的天份,没想到,还会医术。
不过,她才十五,懂些医术也未必代表能医。
但,凭着对她的欣赏,他还是很苏意帮忙解惑的。
“做过哪些治疗?”苏软萌头也没抬,淡淡的问。
苏川槐的眉头皱得更紧。
小小年纪,面对长辈,问话这么不客气。
“病发时,元亭叔便给用了针,后又灌服了活血化淤的汤药,后又用了降气火、清痰热的方子,方才解了凶险。”苏川柏并没有说怎么行针,也没有细说方子。
这并不是他不知道具体,医堂医师出诊,必有细致的记录,更何况是自家老太爷的病。
这份记录,他们都看过。
不过,他更好奇苏软萌的本事,于是,便耍了个小小的心机。
“哦。”苏软萌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苏川柏讶然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笑着闭上了嘴。
片刻,苏软萌松开了手,起身探了探苏广白的额头,又翻看了一下瞳孔,确诊是脑溢血。
中风的老人,大多有高血压,苏广白显然也有,要不然,不可以只是被气一气就成了这样子。
医难自医,果然不虚。
苏软萌望着昏迷的老人,暗暗叹了口气,心里五味纷杂。
苏老夫人对水氏的包庇,让她对苏家更是避之不及,却没想到,苏常山和苏广白却能这样待她。
“如何?”苏常山看向她,目光带着鼓励和祥和。
苏软萌心里一暖。
这样的目光,她在义父的眼中常常看到。
这是真正的长辈看晚辈的目光。
信任,欣赏,鼓励,包容。
“行针促苏,配合活血化淤、醒脑清神的药,先减痰涌、缓解拘挛,再定下一步。”她没有犹豫的说出自己的办法。
好在,中风的病症,她在录入药材时,曾因一种药的出现重点关注过。
无论是现代药物,还是代替的中药剂,她都看过。
至于后续的治疗,晚上回去把病例补进去就好。
治过了奚敏瑜的病,苏软萌对药典的信心更足。
“好,我信你。”苏常山二话不说,直接拍板。
“大伯公!”苏川槐大惊。
“此事,就这么定了。”苏常山扫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我给丫头打下手。”
“川槐。”苏川柏安抚的拍了拍苏川槐,悄然摇了摇头。
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么?
苏家太老爷这是要提携苏软萌呢。
说好听些是给她打下手,其实,是想亲自指点她吧。
“什么时候开始?”苏常山没理会他们,看着苏软萌问道。
“药剂需要功夫,还得借用堂长爷爷的东西。”苏软萌在心里细细斟酌着药方,“我还得回家取个东西。”
“行,稍后,我和元胡在医堂等你。”苏常山问都不问,直接点头。
“大伯公,这诊案还是要记录的。”苏川槐皱着眉要说话,苏川柏看在眼中,一把拉住了他,抢着说道。
“丫头?”苏常山闻言,顿了顿,商量的看着苏软萌,“医堂确有这规矩,你看?”
“好。”苏软萌倒是无所谓记不记录,点了头,便径自告辞回家。
橙露从她进了府,便化明为暗跟着,直到这会儿,才从墙头跳了下来,跟在苏软萌身边。
苏软萌对她神出鬼没的行踪习以为常,见状,也只是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便没再说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苏常山的决定,引起了那些医师们多大的反应。
当然,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太在意。
信就治,不信也没关系。
她又不是给他们治病。
回到家,她取了药箱,唤出药典把上面的几个合适的药方抄了下来,这才回医堂。
医堂里,那些医师们已经转移了过来,把苏元胡的院子给占得满满的,看到她进来,齐唰唰的目光集中了过来,恨不能把她看穿般。
“堂长爷爷。”苏软萌莫名其妙的扫了他们一眼,走进小厅,把手中的药方交给了苏元参,“我需要这些药。”
“好,我去准备。”苏元参接过,便要离开。
“五叔。”苏川柏咳了一声,无奈的指了指面前摊开的纸,“备录。”
“对对,备录。”苏元参这才恍然,将方子递了过去。
“我瞧瞧。”说话的是之前那位老者。
苏软萌没理会他们,走到苏元胡旁边,直接借东西。
苏元胡本就痴迷医术,尤其是对疑难杂症最感兴趣,所以,他这儿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最多。
苏软萌很快就凑齐了一套工具。
她写的药方,不会有问题,那些老头子看了也不会反对什么,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将汤药转为针剂,用作注射。
药材分类煎熬、过滤、蒸馏、冷却、按例调配……一样一样都是耐心活,苏软萌不知道西药针剂是怎么制成的,她现在做的,都是按着药典记录,加上自己的理解来的。
苏常山和苏元胡、苏元参全程跟在她身边看着。
看到后面,苏元胡和苏元参两人直接抢了身边医师手里的纸笔,如痴如狂的记录起来。
而原本等待的医师们,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这种熬药的办法,前所未见,这反而让他们熄了质疑,看向苏软萌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对这些,苏软萌一律置若罔闻。
花了一下午,才弄好了药剂。
苏软萌这才打开了药箱,从底下取出了君维安之前给他们打造的针包。
这套针,还没有启用过。
其中,便有几枚是注射用的针头。
当时,她只想着先把这些都弄出来以备不时之需,谁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针筒倒是不难,她箱子里本就备有现成的竹筒。
“公爹,您真的要让苏软萌给老太爷治病?”
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人又跟着浩浩荡荡的到了老太爷的院子,苏老夫人便着急的迎了过来,开口便冲着苏常山质问。
“我儿子,我不会害他。”苏常山原本带笑的脸瞬间黑下,“我不是让你在自己院中反省的么?今日探望已毕,谁准你再到这儿来的?”
比起之前遇到时的漠然,这一次,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严厉了许多。
苏老夫人听罢,略低了头:“公爹,您儿子,也是我的夫君,他这种情况,公爹还一意让一个小丫头去治他……儿媳拦不住,可,及儿远在帝京,术儿远在小城,儿媳不能不思量,万一夫君有个好歹……身边不能连个送送的人都没有。”
“有我在,他死不了!”苏常山淡淡的说道,“你想在这儿待着,便去旁边待着,莫来碍事。”
“公爹,您才是医道大家,您为什么就不能亲自救救您儿子呢?”苏老夫人悲凉的看着他,语带质询。
“我现在不就是在救他么?”苏常山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你就这么笃定广白活不了?”
“我没那个意思。”苏老夫人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否认。
“出去。”苏常山沉声,“往日我们不在,你打着苏家老夫人的旗号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如今,就算我不在,也有软萌手中的家主印,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
苏软萌站在一边听着,顿觉风中凌乱。
老太太本来就不待见她,这种时候能不能别提她!
还提什么家主印,这仇恨拉得,杠杠的。
果然,苏老夫人侧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满脸悲愤的低了头,带着身边的忍冬去了隔壁。
“元胡,元参,元亭,元丰,你们几个进来,其他人都在厅中等着,川柏,川槐,你二人也进来,负责记录诊案。”苏常山发火,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他扫了众人一眼,板着脸点了几个人的名。
“是。”被点到名的,纷纷站了出来。
一天下来,所有人都看出了苏常山支持苏软萌的坚定态度。
若是换个人,他们或许还会顶上一顶。
可是,这个人是苏常山。
是苏家兴旺时的脊梁骨,也是如今苏家度过难关的支柱。
更何况,病的是人家的亲儿子。
论医术,他们没人敢说比他高。
论亲疏,做爹的难道不想自己儿子活么?
苏软萌冷眼旁观,看到这一幕,心里隐隐的感动。
好吧,她承认,苏家也不是没有好人的。
“三棱针重刺十宣、十二井、双足趾尖出血……九叔,记呀。”进了屋中,因着这份感动,苏软萌主动告知一会儿要做的事,只是,看到苏川柏愣愣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嗳……嗳嗳,马上记!”苏川柏这才回过神来,和苏川槐两人抬了桌子过来,铺开纸迅速记录。
用针刺激末梢神经,减轻脑压,引血下行,再静脉注射药剂,防止脑疝形成,一次治疗忙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苏软萌收了针,已然满头大汗。
“这药还能这样用!”
“丫头,你师父是谁?”
“丫头,能不能借你的针看看?”
全程围观的几人,态度已经大变。
苏元胡和苏元参倒还好,其他两人就有些不淡定了,看到苏软萌收了东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似乎忘记了之前质疑苏软萌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我饿了,太爷爷,您家不管饭的啊?”苏软萌挖了挖耳朵,无奈的将针包扔到他们面前,冲着苏常山问道。
“管,管!”苏常山听到这话,顿时眼中一亮。
太老爷,太爷爷,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太老爷的称呼,无论是族中人还是外人,都可以尊称。
可是,太爷爷却只有嫡亲孙辈。
而他现在的孙辈,并不多。
苏软萌能改口,显然有了接受他的准备,这个发现让他很是高兴。
“太老爷,晚饭都备下了,老夫人问,要摆在哪儿?”忍冬似乎听到了召唤般,适时的出现在了厅门口,福了福,清脆的问。
“就在这儿吧。”苏常山指了指厅中。
“是。”忍冬应声退下。
没一会儿,十几张桌子抬了进来,整齐的搬在了院子里,饭菜也如流水般送了进来。
每桌四人,六菜一汤,做的并不精致,味道却很可口。
苏软萌被苏常山留在了厅中的圆桌上,同坐的除了苏川柏兄弟二人,其他的都在。
这一桌,和外面的也没区别。
不过,与之前苏老夫人招待苏软萌的那一桌,却有云泥之别。
“来,丫头,尝尝这鱼。”苏常山第一筷便挟了半条鱼肉到苏软萌碗中。
“丫头,这糖醋里脊也不错,尝尝。”苏元胡苏呵呵的送上第二样。
“还有这三鲜羹。”苏元参递上一小碗羹汤。
“谢谢太爷爷,谢谢堂长爷爷,我自己来。”苏软萌有些尴尬,却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只好道谢。
好在,接下去几人都没有再这样,她的饭才总算顺顺利利的吃完。
饭后,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苏软萌想了想,也留了下来。
今晚还有一次针炙和用药,针炙或许有苏常山,可是,用药都没有人可以替代。
正好,苏常山也有意让她接触这些,坐在厅中的光景,向众人问起了有关这个案例的想法。
苏软萌便坐在角落里,喝着冰镇的绿豆汤,听着他们面红耳赤的辩症。
这是第一次,她正式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医术。
不得不说,他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医者,很多说法都能触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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