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四长离未离(1 / 1)
第78章 番外四长离未离
在许多年后,江湖武林早已变了模样。
新秀崛起耆老归隐,端是江湖子弟少年老,一代新人换旧人。
但也有不老的人,不衰的世家。
在这个六界隔断往来,玄门子弟又纷纷避世的年代,开封皇甫府成为了凡尘俗世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
因为皇甫门主皇甫卓,他——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传言不真,亦不假。
前前任皇甫府大管家刘言已经年过古稀,入冬时的一场风寒令他卧床不起,或许这辈子是要“到时候”了。
看淡生死,索性让服侍的小弟子开了窗,烫一壶酒,好好赏窗外的雪景。
今年才拜入府中的小弟子懵懂有余机灵不足——也因为这个,他入府之后没被选去拜师学武,反而被打发成了侍从。于是,刘言吩咐什么便是什么,小弟子丝毫没有委婉劝阻的念头。
窗外亭台楼阁覆着一层晶莹冰雪,玲珑剔透煞是好看,一株雪梅幽幽吐着暗香,刘言捏着酒杯笑呵呵地吟了两句半俗不雅的诗。
小弟子听不懂,只觉得同样是下雪天,府中的风景却比家里漂亮。他只高过窗户下沿一个头,不由得扒着窗框踮起脚尖向外看着。
这时恰有人沿着院中的小径踏雪而来,穿着镶蓝边绣金纹的白衣,发如鸦羽面若冠玉。那人年轻而英俊,却偏偏有着一种老人家阅尽沧桑的沉稳气质,令人在感觉奇异的同时也被他吸引着。
白衣青年身侧跟着一位黑发黑衣的剑侍,明明那身颜色在雪天极为明显,他却能削减去自己的存在感。就像是一柄利器,沉默,锋利,只在该出鞘的时候现身。
“呀……”
小弟子不懂那么多,他只觉得走进院子的青年很好看,于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目光一路跟着对方转。
这样专注的眼神,皇甫卓自然感觉得到,一眼看去,大开的窗户后是一个垂髫小儿的脑袋,再后面是满头银丝的刘言……
眉头倏地皱起,皇甫卓加快了步子走向屋门口。
“诶哟,这回被抓了个正着。”
刘言笑呵呵的放下酒杯,对茫然的小弟子招招手:“来,把这些都收下去,去隔壁厢房里玩吧,等我叫你的时候再回来。”
“哦……”
小弟子眨巴着无知的大眼睛,很听话地把细颈酒瓶和杯子藏到袖子里,门外两人的注视下,顺着门缝溜出去钻进隔壁屋子。
一声轻响,黑衣剑灵推开房门,随后皇甫卓走进屋内。
夏孤临紧随在皇甫卓之后,关上房门后又走到窗前将敞开的窗户关严,之后才在皇甫卓身侧站定。
皇甫卓做到床榻旁边的椅子上,叹了口气对刘言道:“你还病着,怎能受凉。”
刘言从床榻上半坐起来,看着依旧未变的皇甫卓,“门主您就别为我担心了,已经是老头子一个,已经是喜丧的年纪喽。”
皇甫卓皱紧眉,嘴角轻轻一动,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这些年他送走一个又一个旧日门人,如今的当年故人只剩下刘言
。在父亲去世,在他担负起皇甫门主与武林盟主之职时,是刘言他们忠心耿耿的辅佐左右,这才使得他不曾堕了皇甫家的名声。
屋子里适才开了窗户散了热气,微凉的温度让刘言咳嗽了几声,皇甫卓正要探身照看,已经有人先一步做了。
夏孤临上前一步,为老人调息顺气,而后又沏了一盏温茶,又给屋中的炭炉加了木炭,做好一切后再次沉默的伫立到皇甫卓身侧。
皇甫卓对夏孤临轻轻颔首,又看着刘言喝了半盏茶。老人枯瘦的手掌看起来那样刺眼,当年协助他掌管皇甫世家的青年已经这般垂垂老矣了,那在自己身上看不到的逝水流年,如此清晰冷漠地在他人的生命中占据了不可动摇的位置。
“怎么不换一个机灵些的小童服侍你,方才那个,到底是不能周到。”皇甫卓道。
“呵呵,我现在别的不要求,只要听话的。别临到了,还要闹心。”
刘言笑笑,“小五没有天资,不得别人的青眼,反而背景干净。倒是等到…以后,要劳烦门主安排人将小五送回家去,他习武没有前途,与其在府里当个打杂的下人,不如趁年纪小送回家种田耕作,做普通的平头百姓。”
刘言没有说让门主对小弟子多加照拂,而小五的资质连习武都不足更别说让皇甫卓收为弟子。刘言从根上就断了这个可能,免得让皇甫卓为难——自从当年的常念之后,皇甫卓再未收过弟子,他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而刘言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离世,让皇甫卓破例。
“好。”
皇甫卓点头应下,沉默一瞬后开口道:“你们可曾想过,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能长生不老么?”
“门主又听到闲话了吧。”刘言呵呵笑了几声,正色道:“当年是的事情,现在也只有这屋中的三人知道了,而旁人,不过是将七七八八的传言编织到一起,妄自揣测。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门主是该做决断了。如今的皇甫世家人口众多,人心难测,门主别再一味仁德,需知有些人只畏威,不畏德。”
皇甫卓一直不曾娶妻生子,但皇甫一族并不止皇甫一鸣这一脉,如今皇甫府的规模早比以前扩大数倍,而府中居住的人口则代表着皇甫氏族中的各方势力。
——他们都在等待,这门主之位会传于谁人。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皇甫卓这位有史以来最具传奇色彩的门主丝毫不受时间影响,其他的人却是越来越等不及了。
“在此之前我未想过那么多,只想着令皇甫世家长盛不衰。不负父亲对我的期望,也不负列祖列宗。”
皇甫卓的眼中露出疲惫,“当年父亲曾说过我还年轻有许多不懂的,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没有真正彻悟吧。有些事,是我太过想当然了啊。”
“门主所坚持的道义并没有错……”
“别安慰我了,如今的皇甫世家是什么样子我还是知道的。”
皇甫卓笑了笑,“世间万物自有其兴盛衰败的规律,一个家族也是如此。我已经准备将门主之位传于旁人,权当这代门主皇甫卓已经死了,自此之后皇甫一族是兴衰荣辱都交予后人。”
“都听门主的吩咐
。”
刘言半垂了眼皮,慢慢的陷入昏睡,他真的是时日无多了。刘言知道,其实门主早在十几年前就看得透了,皇甫世家已经不再是当年他们复兴起的武林第一世家。
世人都惧怕生老病死,自从六界分隔后,玄门弟子也不再入凡尘接受历练。
“神”与“人”彻底飞分隔开,人们却更加神化了长生不老,也更加渴望长生。皇甫卓身怀奇遇,容貌不老的特质除了让他声名远播也带来了更多的麻烦,源自于外人,源自于族人,内外夹击不胜其扰。
当最初的部下逐渐去世,皇甫卓身边可以信任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到如今也只剩下两个——当年的皇甫弟子刘言,以及长离剑灵夏孤临。
“我们走吧,孤临。”
见刘言沉睡过去,皇甫卓轻声对黑衣剑灵道,两人悄悄的离开。
皇甫卓仍是住在旧时的院落,皇甫府不断扩张开辟,以前的皇甫府被包围在新的府邸中,建筑虽然修整过但还是比不上新建的鲜亮。
但任何人都不会小觑这幢看似普通的院落,反而会更为谨慎和重视。
此刻正有人等候在院门口,年逾四旬的中年人气度俨然,可却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对皇甫卓道:“门主,各地分家的代表都已经到齐了,您是否要召见他们?”
“不必了。”皇甫卓微微摇头,“让大家好好休息便是,这几日并无什么事,尽可安心游玩,只要按时出席五日之后的集会便可。”
“是。晚辈告退。”中年人眼中神情变了几变,却并没有多言,静静的退下离开了。
按说他也是算是受门主器重的后辈,在这个家族即将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候完全可以多问上几句。面对长辈,拿出孝道就是了,或者派出孙辈的年轻人还能撒娇卖俏——如果门主的外貌和实际年纪相符的话。
“结果到底会如何呢?”
走出一段距离,中年人回过头去眼神复杂地望着小院,轻声自语道。
“结果会如何呢?”
院中书房内,同样有人问了同一句话。
只是比起旁人复杂纠结充满各种情绪的句子,夏孤临的语调单调的好似一杯白水。说白了,并不是他想知道答案,而是觉得问上这么一句才比较符合气氛。
正在临安书写的皇甫卓了解到剑灵的心意,不禁笑叹道:“孤临,你不必这么做。”
“不像吗?”夏孤临隐在眼罩后的眉皱了皱,这么些年了,他也多少学会了如何揣摩人心啊。
皇甫卓知道剑灵心中所想,道:“你本就是剑灵,何必违心去模仿人类。做人……又有什么好。”
“可是主人是人类。”剑灵固执己见,主人是人类可身边能与主人交流的人类却越来越少,所以他也该更像个人一样了。
“孤临你啊……”皇甫卓嘴角含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揭起书案上的宣纸慢慢晾干上面的墨迹
。
白纸黑字,若让某些人看了必定会狂喜不已,更有一些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一睹为快。不过现在真正能亲眼浏览的人却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夏孤临对于哪个会成为皇甫氏下任家主没有任何兴趣。
因为他只是皇甫卓的剑灵,却不是皇甫氏族的剑灵。
“待到那天,把这个给他们就好了。”
皇甫卓将宣纸对折,放入巴掌大的锦盒中。他亦没有对后辈的期待或者寄托,从很久以前,就只余疲倦。
翌日。
皇甫卓如常去探望刘言,心中想着今天的日头足,倒是能开会儿窗户陪老管家看看院中景色。
刚走到庭院门口,就听主屋内响起杯盘落地摔碎的杂乱,夹杂着那个不伶俐的小侍童的哭喊。
声如利刃,皇甫卓在一瞬间苍白了脸色。
“孤临,大家都离开了。”
他对剑灵这样道。
刘言的丧事办理的有条不紊,其实老管家病了这么久,一切早就准备好了。
虽然是元老级的人物,但在皇甫子弟眼中刘言就是一个“下人”,得现任门主的信重但皇甫府十好几年前就不买他的账了。
这会儿皇甫卓没有发话令丧礼大办,其他人乐得轻松,毕竟这些老少爷们折不下面子在“下人”面前做孝子贤孙状。
当然也有人打着迂回讨好门主的主意,但奈何门主自从那日起就神龙见首不见尾。
众人也越来越琢磨不透门主的心思了,只盼着之前定下的全族集会别再改期,想到这个一些人也禁暗忖老管家走的不是时候。
惴惴不安的等到集会那日,族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不落的聚集在主议事厅,偌大的厅堂内人头熙熙,却是鸦雀无声。众人均知迟迟不定下任门主人选今日就不再是谜了,揭晓答案的紧张感在每个人心头蔓延。
眼睛尖的人早就看到厅中供案上多了一个锦盒,但显然眼尖的人有很多,是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门主出面主持。
可直到日上中天,都不见皇甫卓的身影。
“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共同开启锦盒好了……”
“呵呵,在下位卑言轻,全凭格外长辈做主。”
“别开玩笑了,谁知道这盒子是谁放在那里的啊!”
……
……
此时此刻,皇甫卓正与夏孤临共乘一剑,脚下是浩如瀚海的大漠黄沙。回首望去,再看不见开封城,看不见牵挂半生执着半生的府邸。
“孤临,以后就陪我走遍三山五岳吧。”
“遵命,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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