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1章 采茶(1 / 1)
五更的天透着鱼肚白,夜雾像层薄薄的霜色纱帐,轻盈地飘在空气里。迎莱客栈的大门以异常缓慢又无声的姿态被推开,一道黑影顺势从里面闪了出来。
“你起的倒是挺早的嘛。”一个温暖的手掌猛地拍在敖倾珞肩上,活脱脱把她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你不睡觉在这里干嘛啊?”敖倾珞瞪他一眼。
这一巴掌下来,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魂魄都要打散了。
“我啊……”蓟歌之扔给她一个背篓,道:“你倒是知道要五更天起来上山。可是你知道茶树长什么样么?你知道该在向阳地还是背阴地采么?你知道该采多少么?我看你连工具都没带,能成什么事?”
“我,我,我到时候就知道啦!”晃晃手里的《茶经》,她说:“我昨晚可是通宵看这本书的,大不了一边看书一边学啊!”
凤眼一睨那本书,蓟歌之道:“你也好意思,什么都不懂,仗着有本书就去胡来。别白白浪费这些茶叶。”
“哟,你是说你很在行吗?”敖倾珞鄙夷之色顿显。
这本茶经文绉绉的,她看了大半夜都还是一知半解,这个只会看不起人的家伙能懂什么!
“真不巧,我就是懂。”蓟歌之嚣张地一扬眉,“好过某些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的家伙。”
“别夸下海口!有本事就露一手给我看!”敖倾珞拍拍他的肩膀,拽着他朝山的方向走去。“不然就得请吃饭!”
既然有人懂,又肯出来陪她,何乐而不为呢?!这个小徒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整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典型,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你觉得我天没亮就起床,就是为了陪你去瞎折腾的吗?”虽然他就是特地起来的没错,但蓟歌之还是摆上了一副不情愿的表情,说道。
“反正你也没事做嘛!权当阻止某些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的人暴殄天物了嘛!乖!”还真的摸了摸对方的头,敖倾珞推着他往外走去。
“
“上山去咯!”
爬上山的时候天色还早,即便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敖倾珞还是累得不轻。等到蓟歌之忽然停下来的时候,她如临大赦地瘫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儿。
反观蓟歌之,他走得又快又稳,脸上丝毫没有倦色。耸耸肩调整下快滑落的背篓,他抓起地上的沙土拨弄一番,道:“就这吧。”
“这?!”怀疑地看着他手里白色的颗粒物,敖倾珞皱起的眉头明明白白形成一个“你到底行不行啊”的弧度。
“茶叶,在仲春三四月之间采最好。还有两天就到谷雨,正好是最佳的采茶时机。尤其是昨晚,彻夜无云,今天定是个晴天,最适合在早上带露采摘。”蓟歌之示意她看看面前这片茶树,道:“这里是白砂地,由石英岩风化形成,土质疏松,不仅排水好,长出来的叶子也会有兰花的香气。”
凝神一嗅,空气里果然流动着兰花的香气,看来这些茶树也是极品。
“茶树好大啊。”她叹道。
“这里的茶树算小了,在巴山那一带啊,茶树比几个女人的水桶腰还粗,得把枝叶都砍伐下来才能采。”望着还不到自己腰身高的茶树,蓟歌之道。
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腰,敖倾珞咋舌。那不就是好多个自己的小蛮腰了?偷偷比划了一下水桶腰的大小,她发现这些茶树还真的不算大。
蓟歌之睨她一眼,“就你这腰身,树都没你粗。”
这一带的茶树都是一两尺高,叶子婀娜地飘摇着,上面滚满了水精般的露珠,像一个个装敛了珍珠的翠玉盘。身处一片绿色里,敖倾珞忽然觉得心情大好,跑到一棵茶树旁,指尖轻轻地抬起一片叶子,吹着上面透明的水珠。
蓟歌之隔着重重茶树看着她的举动,兰花指的姿态托起一片青翠,乌黑的眼珠似是盛着碾碎的月芒,因为吹气而微微嘟起的嘴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柔姿态。
如同一颗石子掷进了湖里,惊出层层扰乱视线的波纹,敖倾珞的模样在波动中变得模糊。蓟歌之眨了眨眼再看,竟然看到了渝西的脸。
“歌之,你看!”她折下一片绿芽在指尖旋转,眼里盛满了珍宝一样流光溢彩的光芒。
蓟歌之勾起一抹暖洋洋的笑容,“渝西……”
“渝西”诧异地把茶芽握在手里,大幅度地挥了挥手。“你睡着了吗?”
蓟歌之疑惑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到的是敖倾珞。
“……是你。”他收起笑容,冷冷地盘起手。
“本来一直就是我啊!”敖倾珞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笑起来又突然生气。“你怎么了?”
“只是觉得你腰太粗,闪到我的眼。”蓟歌之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绿芽,皱眉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我就知道,你天生就是个暴殄天物的料。”
“你!”
蓟歌之指着茶芽道:“采茶宜用指尖折断,这你做到了。但是你连它最底下包裹芽头的鱼叶也采了,这就不对了。”
“我多采点不好么?”敖倾珞双手叉腰,一脸不服地说道。
蓟歌之叹气,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道:“你看好了。”
他伸手用指尖快速折断几截紫色的芽叶,放在手心里递给她。“记住了,只取初展的一芽两叶,不许贪心。”
“噢……”
蓟歌之手心里的芽叶不是平铺开来的,叶缘卷翘,像缩小的春笋。小巧精致,让人有种想把玩一番的冲动。
“可是为什么不采绿色的?”她指着自己方才采下的嫩绿芽叶,疑惑地问道。
不管怎么看,都是绿色的更赏心悦目一点吧。
“绿色的不如紫色好,平摊的芽叶不如卷曲。你拿着这些茶芽,照着采便是。”不想多费唇舌解释,蓟歌之拉着她的手,把茶芽放进她手心里。温热的大手覆盖着她小巧的柔荑,指尖不小心划过他因为习武而练出的厚茧。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她忽的往后一跳,赶紧低下头来。
奇怪,刚才脑子里怎么闪过了一些画面。好像……有红色的芍药花,飞溅的溪水,还伴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心跳加速……
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蓟歌之用脚在地上划出一条界限,道:“时间紧迫,你又笨手笨脚的。我去采这边,你去那边,辰时就停,懂吗?”
“哦哦……”她甩了甩头,逼迫自己甩掉那奇怪的感觉,全身心投入到采茶事业里去。
待到辰时集合的时候,两人都是满载而归。只不过蓟歌之终归是熟手,比起敖倾珞来数量多了不止一倍。而质量嘛,当然更不用说了。
检视了一下敖倾珞的茶芽,算算数量也差不多了,蓟歌之便道:“可以了,回去吧。”
“天色还早啊,干嘛要回去。”她指着头顶的天空,道:“你看,太阳都没出来呢!你这么快就累了?”
“天明前的茶芽未受日照,质量最好。受了日照后,茶芽的膏腴会被蒸腾,出来的茶汤色泽也会不鲜明,影响口感。”蓟歌之好脾气地解释了一下。
“啧,学问真多。好吧,那我们回去睡个回笼觉吧!”敖倾珞一宿都没睡,加上刚才的运动,早就累的腰酸背痛,话都不想多说了。想到可以和床铺亲密接触,马上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重天去。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蓟歌之嗤了一声,“不到今晚别想睡。”
“那我们回去还要干嘛?”
“采茶之后,当然是制茶啊。”
“制茶是什么?”
“嗯,我边走边跟你说。”
“为什么制茶那么麻烦啊啊啊啊啊!”回到客栈后,敖倾珞苦恼地抓着头大喊道。
什么蒸、捣、拍、焙、穿、藏,听都没听懂好吗!
“想要做出好茶自然就要下一番苦工啊。”完全觉得理所当然,蓟歌之把采回来的茶芽认真挑拣,撇去老叶、支梗和碎屑,道:“待会把他们上甑蒸熟,用杵臼捣烂。再放到模具里拍成一个形状,接着焙干,穿成串,包装好,就可以了。”
“那做出来的茶是什么样子的呀?”是像掌柜那皱缩起来的鞋子,还是像团团盘曲的浮云飘在峻狭的山上。抑或是雨后的土地,被急雨冲刷得凹凸不平呢?
“你做的话,肯定是经霜的荷叶。”蓟歌之头也不抬地答道。“意思就是,外貌枯干,跟凋败的荷叶一样难看,自然也不好喝。”
“不好喝也无所谓啊,反正又不是我喝!”嗯,到时候她还可以逼着色狐狸一滴不剩地全部喝光!哈哈!
“你觉得你拿这样的茶叶给他,他会告诉你凝神草的下落吗?”
这倒也是,白子慕说了得他觉得满意之后才会告诉自己。她连采茶都是一知半解,更不要说制茶。
“既然如此,为了凝神草,你来制茶吧!”打定了这个主意,敖倾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做起了甩手掌柜。
“好吧。”蓟歌之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也没打算让你来,你只会搞破坏。”
“嗯对,有你来陪着我给我收拾残局嘛,我们多互补啊。”后者直接悠哉悠哉地吃起点心。
无奈地回头看她一眼,蓟歌之把收拾好的茶芽统统放进甑里,用蒸笼搁在锅上蒸。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敖倾珞好奇地问道:“你经常制茶吗?”
“嗯,成仙前在茶园做过帮工。”
“噢?”她来了兴趣,“看不出来啊。”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不过是谋生计罢了。”蓟歌之道:“在修行之前,我也只是一个为了一口饭艰难谋生的人,所以我更明白世人不易,能帮他们的地方就要尽量帮。”
蓟歌之的侠义心肠也正是让他顺利成仙的重要原因之一,敖倾珞眨了眨眼睛,道:“像你这样的仙,才会更加体会人间疾苦,为凡人造福啊。”
“少拍马屁。”
“我哪有!”敖倾珞跺跺脚,顺手拿起一块糕点狠狠一咬,却猛地吐了出来。“呸!这什么东西!”
蓟歌之回头看了看,“糯米红豆糕,我做的。”
“你做的?”敖倾珞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解释道:“我不是说不好吃,我是不喜欢吃红豆而已。
“渝西很喜欢吃这个。”蓟歌之看着炉火,低低地答了一句。
眯着眼好像在怀念着什么,不等她说话,蓟歌之又接着说了下去:“认识她的第一天晚上,我还教了她一首曲子。”
提到曲子,敖倾珞莫名地头疼起来。
“什么曲子?吹来听听?”
他并不愿吹奏这首曲子,勾起自己难过的情绪。“不了。”
“好吧。”敖倾珞明白他的心思,虽然好奇,但也不会勉强他。
看到她略微失望的眼神,他道:“不过以前采茶的时候,人们总会唱一首曲子,想不想听听?”
“想!”她高兴地应道。
眯着眼好像在怀念着什么,蓟歌之坐在灶边,看着火光,低沉地唱了起来。
“茶烟一缕轻轻飚,搅动兰膏四座香,烹煎妙手赛维扬。非是谎,下马试来尝。金芽嫩采枝头露,雪乳香浮塞上酥,我家奇品世间无。君听取,声价彻皇都。
“唔。好舒服。。。不知过了多久,敖倾珞伸了个懒腰,从桌上直起身来。蓟歌之的嗓音甚是好听,配合着叙述的调子,疲惫的她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屋内燃起了桐油灯盏,火苗被她起身的动作吓得一闪,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一觉醒来,居然已经入夜了。那茶呢?
“蓟歌之?”在屋里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她折回桌边,这才看到一个新制的盒子。苍色的盒子散发着竹子特有的清香,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制作完好的茶饼,用细绢包裹好放置在里面。
没想到自己会睡着,更没想到蓟歌之会一声不吭地帮自己做完了所有的工序,抱着沉重的茶盒,敖倾珞觉得手是暖的,脚是暖的,胃也是暖的,周身环绕着一种名叫“感动”的情绪。
嗯,这才是一直以来会默不作声地帮她收拾烂摊子,对她关心的小徒弟蓟歌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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