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7月31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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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胧中,我们是在“噼噼啪啪”的烧柴声中醒来的。

昨晚,喀猴硬缠着把我的新睡袋换走。结果,他半夜冻得睡不着觉,而我在厚厚的旧睡袋里一觉睡到了天亮。喀猴感慨地说:“看来,新的东西不一定就好,旧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好。”我说:“不管旧的还是新的,关键要看效果。”就像我和巴扎尔别克这样的老护林员,关键的时候,年轻人还不一定能比得上我们呢。

起床到木屋外洗漱,一丝寒意袭上周身。经过一夜的雨水洗礼,山林在晨霭中泛着幽蓝。薄雾从河谷中轻轻升起,眼看着要弥漫开来,却又缓缓收起。如此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没有雾漫山峦。山里的气候就是这样,有时候水汽太大了,因为气温太低,反而拉不起浓雾。太阳从云缝中射出,照亮对面的山头,金光灿灿,昨晚果然雪盖山尖。

阿克乌鲁衮管护站是两座新盖的木屋,木屋的炊烟在晨曦中飘向空中,奶茶的香味从房门里四溢开来。年轻的护林员忙着烧茶做饭,绑马备鞍。这一切,使得这片原始山林有了些许人间烟火的味道。

早晨9时我们上马出发,沿河北上。今天,我们要从阿克乌鲁衮管护站赶到阿克吐鲁衮管护站。两个地名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穿越两地要跋山涉水,翻越达坂,穿越丛林。也就是说,我们要从“丫”字左面的“叉”,跨越到右面的“叉”。

天空慢慢放晴,山谷中雾气开始升腾。马队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泥水会随着马蹄的踩踏四处飞溅。穿越丛林时,露水会像雨点一样打在人的身上。但不管怎样,森林中清新的空气总是让人充满愉悦的情绪。

我们来到卡拉迪尔山谷,在此由两条河流汇合而成阿克乌鲁衮河。向西,是欧勒衮河;向北,是卡拉迪尔河。我们今天要沿着卡拉迪尔河北上,然后翻越卡拉迪尔达坂,最后沿着阿克吐鲁衮河谷进入喀纳斯河谷。

进入卡拉迪尔河谷,河水明显小了许多。山路崎岖不平,一会儿是石头滩,一会儿是沼泽地。老护林员巴扎尔别克骑马走在我的前头,不时回过头来跟我说以往巡护时的奇闻轶事。他似乎更加信任他的马和他一样会老马识途,干脆松开缰绳扭头和我聊天。但让他意料不到的是,老马有时候也不一定识途。他的马在经过一个泥潭时由于选错了路线,连马带人陷入了泥潭中。马挣扎了几下跳出了泥潭,巴扎尔别克表现还算灵敏,及时将双脚从马镫中抽出,仰面摔在泥潭中。几个年轻的护林员将他从泥潭中拉出来,他的下半身已经满是黑泥。

好在离河水不远,将马和人都弄到河边,很快都洗干净了。

巴扎尔别克有一点儿不好意思:“我骑了一辈子马,还从来没有从马背上掉下来过。”

我说:“今天这叫阴沟里面翻大船啦!”

中午12时许,我们来到卡拉迪尔河沟的深处。这里,山势已经不同于阿尔泰山前山地段那般平缓无奇,山体开始变得陡峭挺拔。越往深处,越是层峦叠嶂,山顶之上奇峰突起,白雪皑皑,雾气弥漫在雪峰之上,雄伟的阿尔泰山从这里开始尽情展现它的风姿。

在绿草如茵的河边搭锅起灶,不失为绝佳的选择。巡护队员们下马休整,开始准备今天的午餐。

小河对岸的原始森林一直生长到半山腰上,再往上,是茂密的灌木林和夹杂生长着的稀疏松林。在一片巨大的碎石滩的上方,一道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瀑布来自何方,为何出现在碎石滩的上方,其中的奥秘吸引着我们要去一探究竟。

商议之后,决定留下大部分队员在河边做饭休整,我和巴依尔、喀猴三人组成小分队前去瀑布。我们三人骑马过河,在密林中爬至乱石滩的底部,马已经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于是,我们开始弃马爬山。从河谷对岸看,乱石堆的石头并没有多大,好像从一块石头踩着另一块石头很轻易地就可以上去。但真正到了跟前才发现,乱石堆上的石头大小不等,大的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小的也不亚于一张桌子。要想从一块石头爬上另一块石头,必须要手足并用。有几块特大的石头,我们不得不用绳索做工具,一个一个地攀爬上去。这让我想起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什么棕熊始终是爬行动物而没有进化到直立行走的阶段,爬行对于它们太有现实意义了。此时,我们这些早已进化到直立行走的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得不重温我们祖先的行走模样。越往上走,瀑布的声音越大。快要接近瀑布时,我们向河谷看去,穿越过的森林在我们的脚下足有五六百米远,蹚过的小河更像涓涓细流,而马队和我们的其他队员则像蚂蚁一样,星星点点地在河边玩过家家的游戏呢。

河水有些刺骨,但马已经习惯了。 向京摄

那么现在,让我来说说眼前这条壮美的瀑布吧。这条瀑布,是从一块巨大无比的花岗岩石上飞泻而下的。当然,这块花岗岩一定不是齐头齐脑的那样一块规整的石头,如若那样,这道瀑布一定称不上是一道好看壮观的瀑布。想当年,这里的山体绝大部分是白色的花岗岩体,剧烈的冰川运动使这些坚硬的石头被切割成大小不等的碎块。冰川运动的力量足以将一座山头削为山谷,它们将花岗岩体源源不断地运送到现在喀纳斯的中山地带。冰川退缩后,遗留下来的,是我们脚底这些被冰川遗落的碎石。好在冰川带走的,是当年阻碍它自由行走的山体。而这些悄无声息的无名之辈却得以幸存,而今,它们俨然成为这一带的高山雪峰。我们眼前的这道瀑布,正是从这些前世残留的雪峰之上蜿蜒而下,滴水成河,百川汇集,最后在这块当年残存的岩石上攒足了气力,然后倾泻而下。

我们目测这道瀑布,上下足有四层楼房那么高,宽度足有四五十米。现在,正是枯水季节,如果是丰水期,它的壮观程度,无须述说也可想而知了。但不管怎样,现在的这道瀑布已经足以证明它是喀纳斯区域最大的瀑布。叫它瀑布之王,实至名归。

喀猴感慨地说:“原来喀纳斯也有大瀑布啊。”我说:“只是它藏在深山人未知呀!”

我们从瀑布的左方,艰难地移动到右方。随着视角的变换,瀑布也在变换着它的形状。但不管怎么变化,这道瀑布始终不变的,是它的大气磅礴和雍容华贵。在这样的瀑布面前,没有人会舍得扭头离去。

当我们再次像棕熊一样手脚并用攀下山崖时,已经整整耗去了3个小时。匆匆用过午饭,抬头看见河谷对岸的山头已经堆满了黑云。巴扎尔别克说:“看来又要下雨,我们得赶快走。”老天爷很给面子,在我们攀登山崖探寻瀑布时,它始终在用蓝天白云眷顾着我们。

骑马继续行进,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极具西伯利亚特征的山水油画。大花柳叶菜开满在河床边。乳白色的河水舒缓地流淌在河谷的灌木林间。茂密的松林从沟底向峡谷两侧的山腰铺展。两岸的青山巍峨挺拔,高耸云间。谷口的正北方是加格尔雪山下高大磅礴的卡拉迪尔达坂。

我们此刻,正是要去翻越那雪山之下的卡拉迪尔达坂。

深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河谷对岸山顶的乌云随着风势向我们挤压过来,把刚才还是蓝天白云的北方天空涂抹得灰蒙蒙一片。应了刚才巴扎尔别克的话,是要下雨了。细雨伴随着寒风很快就追上了我们的马队,所有人都将能穿的衣物全都穿裹在身上。越往北上,海拔越高,气温也就越低,细雨渐渐变成了雨夹雪。继续向北已经无路可走,风雪之中隐约可见的冰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现在,我们要向东翻越卡拉迪尔达坂,这是通往喀纳斯河谷的唯一通道。

卡拉迪尔达坂不像果戈西盖达坂那样险峻,但它高大得似乎让人永远都爬不到山顶。天空中纷扬着鹅毛大雪,脚底下是雪水泥泞的草地,马队在爬完一个坡梁后前方又会出现一个望不到尽头的坡梁。连续几天的降水,高山草甸已经被浸泡成了雨雪交融的沼泽地。这里,竟有一处牧人的毡房。一白一黑两只大狗狂叫着远远地迎接我们,毡房前站着两个年轻的牧人。由于环境严酷,这一家只留有这两兄弟在这里放牧。海拔过高,这里不长树木,甚至连灌木都不生长。几截从沟底拉来的松木被两兄弟高高地供在毡房门口,生怕被雪水打湿了,那是他们用来生火做饭的唯一燃料。还有棕熊,两兄弟告诉我们,棕熊常常前来骚扰他们的生活。他们经常眼睁睁地看着体态肥大的棕熊大摇大摆地走进羊群,然后扛起一只肥羊向后山扬长而去。我们顺着牧人兄弟给我们指的道路继续往前走。他们告诉我们,爬到前方的那个坡顶,有一个图瓦人堆起的敖包,那里就是下山的道路了。在敖包处,我们仿佛站在了天上。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不光徒步如此,骑马同样如此。而且,上山爬多少的坡,下山也要走多少的路。天空不再风雪交加,但云雾遮挡住下山的道路,我只感觉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谷。马儿在几近垂直的山道上谨慎下行,马蹄不时会在湿滑的草地上打几个趔趄。隔着云雾,我隐约看到脚下的山谷中有一道蜿蜒的白色河流,起初我以为是喀纳斯河,但随着云开雾散,发现山谷中没有几棵树,河流也是发源于不远处的几座冰山。猜测这一定就是阿克吐鲁衮河了,它和阿克乌鲁衮河并行流入喀纳斯河的上游。也就是说,我们昨天从阿克乌鲁衮河流入喀纳斯河的出口进入,绕了一个巨大的弯子后,现在即将从阿克吐鲁衮河汇入喀纳斯河的出水口出来。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喀纳斯河是一面旗帜的旗杆,那么我们这两天行走的路线,就是这面向左面飘扬的旗帜的边沿。

但前方,仍有漫长的下山道等待着我们去艰难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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