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舞衣无意彩云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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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寒星接到张福派人给他传话,回到易家的时候,已经过两更了。

明月高悬,疏星零落的撒在碧空。大街上空荡荡的,了无人声。寒星打马而行,踢踏的马蹄声在大街上留下回响。

易家大门开着,管家张福站在门口,拎着灯笼四处张望着。

寒星跃下马,朝张福拱手:

“张叔,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急的找我回来。”

张福接过寒星的马缰绳,一连串的摇头:

“寒星去看看吧。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老爷一回家就跟大少爷发了脾气,先时罚大少爷在书房跪着,后来,老爷到书房,就打了大少爷。老爷吩咐把大少爷关在后院的柴房,拿铁链子锁了。老爷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言不发,不让人进去,他也不去休息……我想找人去劝劝,可是,夫人到底也不是很合适呢,就叫你回来了。”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相公。”

寒星皱紧眉头,快步的往书房方向走,在书房门口他放轻步子,站在门口,悄悄的往里面望去。

摇曳的灯影里,易锋手拄着额头,靠在书桌上,似乎是睡了,又似乎只是休息。

“哎……”一声长叹从书房里传出,寒星心中微痛,眉头皱的更紧了。

不是遇到非常的事情,相公不会忧愁如此吧。

寒星轻轻的敲了敲门:

“相公,寒星能进来吗?”

“寒星回来了?进来吧……”易锋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疲惫无力。

寒星推开门,映入眼前的是屋子里的满地碎瓷片,碎裂的花盆残片,泥土,残花……地上还有点滴的血腥,易锋就坐在书案后,脸色苍白,神色倦怠。

寒星不由得心痛,他快步走到易锋的身前,单膝跪地:

“相公!”

易锋抬眼看了看他:

“起来吧,在家里还这么多礼干什么?”

寒星起身站在易锋身旁,俯身问道:

“相公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易锋长叹一声,并不说话。寒星也不再追问,他出去找来了笤帚,小心翼翼的把屋子里的瓷片泥土扫了出去,又点上了宁神的熏香,端来了热茶帮易锋重新倒上。做完这一切,寒星就安静的站在易锋的身边。

“寒星,你先看看这封信吧……”

易锋伸手拿起书案上的那封信,递给了寒星。那封信正是何帆写来的。

“相公,怎么安排?”寒星把信放在了书桌上,把茶递给易锋:

“茶应该不烫了,相公喝茶吧。要是相公为了这个为难的话,寒星听相公吩咐。”寒星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几不可闻。话一说完,寒星在心底也是暗骂自己,这样违心的话都说得出口,莫不是自己真是薄幸的人呢。

易锋皱眉,上下打量着寒星,寒星被他看的不自在,不自主的垂下了头。

“你这样说的话,我倒想,你心底是不是真的看重燕娘,是不是真要把燕娘嫁给你了……”易锋淡淡的说。

“相公。”寒星低低的唤了一声,心中有些委屈,却也是不愿再解释了。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我知道。寒星,你也不必总是心事重重的想太多了,我已经回给何元帅,推掉这件事了。既然已经答应下你们的婚事,我是信得过你,信得过你对燕娘的情意的。寒星,你又何必是事事为了我委屈你自己的心意呢……”

易锋说的平和,寒星心中却是忍不住的激荡。寒星跟随了易锋这么多年,他们都觉得彼此大抵也是能够心意相通的,所以,这些话倒是很少说出来。相公,总是懂得自己的心意的。

“若不是这件事,相公为什么事情这么忧虑呢?听说,相公打了易辉?他做错了什么?”寒星察言观色,轻声问道。

“易辉若是有你半分懂事就好……”

易锋的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一晃,茶杯里的茶水都洒出了一些。

“相公……”

寒星心痛的喊了一声。相公很少这样的失态啊。

“你们在邺城的时候,易辉找到他的娘亲了,并且把她带回了黄州。那个女人,现在的丈夫在何家军。是何家军的幕僚楚之才告诉我的,说,他们可以安抚她的丈夫……我一生最痛恨变节和背叛了,可是,没有想到我的儿子会欺上瞒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想来,不用多久,就成为梦华朝朝堂之上的丑闻了。呵呵……”

易锋苍凉笑笑,无力的朝寒星摆了摆手:“真是想不到啊。”

寒星扑通一声跪倒在易锋的面前:

“寒星对不起相公,易辉做这样的事情,我居然全然都不知情,有负相公的重托了。”

“他是一个大活人,你怎么能看的住他。他有他的心思有他的坚持,唉……寒星起来吧,你为他受的伤,怕是现在还没好吧。子不类我,又有什么办法……”

“易辉可能是有些事情想不通,也没有意识到后果会这么严重。他是心地纯良的人,毕竟是他的娘亲,他会舍不得的。”寒星思索着:“相公,我去看看他,去劝劝他,您也别愁了。这件事情,交给寒星安排吧……”

“给她些钱,送她走吧,我不希望她和易家再有什么瓜葛了……”

易锋的声音倦怠无力。

寒星重重的点头:

“相公放心,寒星知道您的意思,会有分寸的。”

易锋伸手拍了拍寒星的肩,长长出了一口气。

寒星服侍着易锋在书房睡下,看着易锋渐渐睡熟之后,才悄然的退了出来。

在寒星的心中,易锋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一军统帅,永远的沉稳睿智,指挥若定。可是,此刻的易锋却是这样倦怠无力,忧虑又无可奈何,仿佛也就是一夜之间,这位敬若父亲的主帅变老了。念及此,寒星心痛不已。

“易辉!”寒星的手重重的拍着院子的树上,震得树冠都随之颤抖。

后院的小屋子里,易辉躺在**,辗转难眠。

这间屋子原来是仓房,几个月前收拾出来,是把寒星被关在这里戒掉五石散的药隐,那时候,他为了照顾寒星,也住在这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被囚禁的换成是自己了,锁着自己的锁子还曾锁过寒星,真是可笑呢。

易辉不自觉的咳着,一口血吐了出来,剧痛之下,泪水复涌了出来。

父亲打得太重了,他的五脏六腑都痛不可支。易辉的泪水滚落在脸颊上,温热,又慢慢的变凉。难道在父亲心中,这个儿子就这么无足轻重吗?盛怒之下的父亲,甚至都没有考虑,他会不会受不住这样重责。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因为他没有照顾好寒星,父亲不经意的一脚,踢断过他的肋骨。那些日子,他强忍着巨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愿让父亲担心更不愿让别人看出来。这样的伤,没有伤痕也不见血,可是这样的剧痛他真的不堪承受。

而母亲,寒月和燕娘对这一切还是毫不知情呢。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被为难。但是,所有的担心都没有用。他重伤之下,又被铁锁锁住,自然是离不开此地一步了。父亲是决绝的人,如果他不退步,父亲怕是真的不会饶他了。可是,如果自己退步了,又如何去见母亲和妹妹……

易辉神思游离。

寒星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易辉有些惊讶,也只是泪眼婆娑的看着寒星,一语不发。

“这是怎么了?还委屈的哭了不成……”

寒星低头看着躺在**的易辉,冷冷的问道。看得出他的脸色不太好,也知道他刚刚受过责罚,可是一想到相公的痛苦失态的表情,寒星就由把易辉从**揪起来狠揍一顿的冲动。

易辉勉力的眨了眨眼睛:

“我不委屈,该打该罚!难道,慕大哥过来,就是问这一句话?慕大哥何时关心我委屈不委屈?”

寒星皱眉,握紧了拳头。

一夜之间,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失神的相公,尖锐倔强的易辉。平素的易辉,就是被自己无故的苛责,也是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寒星冷冷的哼了一声:

“上几次战场,你果然是多了些胆色。易辉,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跟我说话!”

“我要说的,都跟父亲说过了……”易辉垂下眼睑,不再看寒星。

寒星俯身一把拽起易辉,用了的往墙上掷了出去,带动着易辉手上的铁链子“当啷”作响。易辉虽不及防的硬生生撞在墙上,剧痛之下一口血咳出,良久都缓不过来。

“咳咳……”易辉咳着,血丝顺着嘴角点滴的滴了下来。他头靠在墙上,朝寒星望去,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是无限的苍凉。自幼习得的一身武艺,他保护不了自己的亲人,甚至都无比保护自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凉的。谁会相信,此刻的他,是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青年将领呢……所谓的将门虎子,少年侠客,不过是外人口中的传说。

易辉悲凉无奈的眼神中,寒星也有些困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何必呢……”

易辉的嘴角牵过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容:“为什么都这么问我?难道骨肉血缘,好要算计得失,还要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她给了我一半的生命,一半的骨血,这还不够吗?”

寒星点点头。这是易辉的性子,纯良善意,可是,这个世界上往往并不一定是好心就能办好事的。

“你没有想过,会让相公为难吗?何家军的人都找过来了,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一桩丑闻的。”

“是何家军的人告诉父亲的?”易辉很是疑惑。他一直以为是季氏呢。

“是啊……是楚之才告诉相公的。连何元帅都知道你擅自把人带回来了,你说,怎么收场?事情到这种地步,你还说的坦荡挚诚的样子,你让相公情何以堪?”

寒星痛心疾首。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你真的觉得,父亲的一世英明比我娘亲半生的幸福要重要吗?我怎么做?送她走,让她和易家再无瓜葛,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我从来没有找到她……”

“能帮助她的我们可以帮她,但是,你们负担不起感情!”寒星重重的说。

易辉微微的昂头,强抑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已经是半生不幸了。不是,给她钱就能让她幸福的。我是她的儿子,可是连给她尽一点孝心都不能吗?”

“你是易家的儿子!是相公的儿子!”寒星手按在易辉的肩上:“易辉看着我的眼睛,你听我说,你要坚强一点,理智一点,你是易家的长子,要担当得起身上的担子。有些时候,要得到一些东西,总是要舍弃一些东西的……”

易辉凄然的一笑:

“为什么,要我拼命争取那些我不想要的东西,逼着我放弃我想要的呢?你们说的,我都努力的去做,努力的做好,可是我想要的,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留下呢?我要的,很过分吗?”

“有一些取舍,是你必须做出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像现在,你被关在这里,如果你想出去,就必须答应相公的条件,否则,你就继续在这里想清楚!”

寒星冷冷的说。

不是不怜悯易辉,但是,他不能犹疑不能模糊。

“让做子女的,不承认自己的母亲,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吗?我关在这里没有关系,你去看看燕娘吧,她也未必能理解你们……”

泪水顺着腮边滑落。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一次次的被逼到绝路的边缘。

“那,你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寒星道。

虽说是意志坚定,百折不回的男子,终究,心底还有那一丝纠葛,半缕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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