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羽十七》 一百五十、梧桐(1 / 1)
其实,当楚轩谣整天在太学皇史宬里抄卷宗时,她还有些穿越了的味道——她怎么就一下子出宫了呢?
那天,她用过晚膳,像往常一样陪在越淳身边。 他的烧退了一些,但依然很喜欢睡觉,醒转的时候不多。 陪了一阵,也就有些闷,被纤月拉着出去闲逛了。 她们两个悠哉游哉地走了小半个对时,突然看见贞妃和她的侍女站在太清池边。 两人甫一对上眼,楚轩谣就有些尴尬,贞妃则有些狐疑。 她扭捏着上前和贞妃攀了几句,刚要走,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朝贞妃的肚子扑了过去……
简璃整个人都吓得懵掉,跌跌撞撞退了一步。 楚轩谣千方百计想避过,可还是擦着她的肩扑进了太清池,把她整个人带倒。 其实撞得也不重,贞妃也没有倒地,只是当她的贴身女婢扶住她的时候,她已经捂着肚子开始喊痛。
不出半刻,她的裙摆就被染得通红。 楚轩谣跌倒在太清池里,脑子里浑沌一片。
我让简璃小产了?
传说中被我形容为天理不容的事情,难道是我自己做的?
原来是我干的……
待她回过神,人已经在洛寰宫里头。 寝殿中,贞妃在声嘶力竭地哭泣,秦雍晗坐在她身边,想尽办法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最后把虚弱的女人带到他怀里。
他说别怕别怕我们还会有的。 她湿漉漉地跪在地上,觉得有些冷。
静毓诗嘴唇一张一合。 神情凝重,和秦雍晗一句一句你来我往。 纤月和瑛儿跪在一旁絮絮地哭,她们地供词清清楚楚,都是一句皇储妃不小心撞上了贞妃,明明很轻的……
可是谁都不会去听最后的话,连太后都只能坐在一旁叹气。
楚轩谣无话可说,也就什么都懒得听了。 她只是懒。 并不是笨。 本来应有的愧疚,她也没有丝毫。 因为她思前想后,知道凶手不是自己。 她也同样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傻瓜,秦雍晗当然也不是,所以更坦荡荡了。
她只是有些累。
她想起了邢绎那段关于寡妇的话,于是摇了摇头。 殿深处,秦雍晗抱着贞妃说:“皇储妃处世轻率,戕害龙脉。 当思过。 来人啊,把皇储妃带下去,明日再审。 ”
贞妃疯狂地詈骂起来。 愤恨隔着二十步,也能让人心寒。 简璃摸着自己的平坦小腹,哭叫着不公平。
我们的骨肉,她思过就足够了吗?
楚轩谣几近麻木地被纤月扶起来,嘴唇冻得发青。 可他没有抬头,只是抱着贞妃小心哄着。 许诺一重一重地罪。 其实她也不是很在意审不审罪不罪被不被陷害,她只是胡思乱想,其实我很容易哄的……哪怕你看我一眼也好。
低头地时候有些黯然。
她知道自己想得多了,也就轻轻笑了笑。 她当然应该信他的。 她转过身去,正对上殿外匆匆跑来的连隅。
他看见楚轩谣,霎时便噤了声。 秦雍晗看他脸色发青。 就情知是出了大事,连忙挥挥手让侍卫把皇储妃带到两仪宫去。 不料,静妃开口问道:“连公公那么性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楚轩谣站住,缓缓地回过身来。
她不是笨,她只是懒,可她再懒也听得出静妃话里的意思。 她的脸上带上了惊怖的神色。
连隅看了眼殿里的人,缓下了神色。 皇上,光禄勋求见。
秦雍晗终于抬头看她了。 他隐在殿里,她站在殿外。 对视地时候周围都黯了下去。 秦雍晗看到她轻轻笑了笑。 缓步踱了出去,心里稍稍平复。 脸上也有了血色。
他晓得事情绝不仅仅那么简单,不是一个光禄勋就能让连隅急成这样子的。
但他不想让她晓得那些污浊的东西。
还未走到两仪宫,连隅就匆匆跟上她说:娘娘、娘娘移驾桐梧宫吧,别怪皇上,是静妃审的纤月。
“纤月是她的人吗?”她有些凄惶地问。
连隅垂下了头,良久才动了动唇,“是。 ”
桐梧宫,是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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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洁的长衣漫过冰冷的地,**没有人,灯也没有燃着。 事实上,羊脂灯早已布满灰尘。 不仅如此,这狭小的、令人窒息地地方,到处都充盈着腐旧破败的气息。 像是发霉很久的传说,再无人问津。
有人坐在床边,神色呆滞。 白衣人身后的门是半开着,就像那个跪坐在太学里的雨天,凝滞的清晨,瓢泼地大雨。
他把手按在那个人的头顶上。
“走吧。 难道你想在冷宫里待一辈子吗?”
她淡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不晓得这一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终究有些放不下的。 他一个人在宫里头……”
白衣人笑起来,很干净的笑。 “真是小女孩。 ”
“可是,真想起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这样子的人。 ”她掠了掠鬓边的发,斑斑驳驳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 “老师,他不想要贞妃诞下那个孩子,就把她安置在静妃宫里,借安胎之名做手脚。 静妃想拖罪,就只能栽在我身上,是吗?”
他抬手,缓缓解开了她的系扣,将她地单衣褪下。
“这些污浊地东西,他不想让你知道。 催人命的,其实是静妃宫里地熏香。 凡在静妃宫里待久了,都不会有身孕,静妃又何尝不知呢?——但人总是有私心。 对她来说,这一局不算输了。 你被打入了冷宫,外头的流言蜂拥而起,这就够了。 ”他特意隐瞒了最重要的一截,怕从此祭酒府里不清净。 皇帝的麻烦,他可不想转承。
修长的手指挑起纯白的长袍覆在她身上,微微用力,把她按在妆镜前。 楚轩谣定睛一看,才发现看似素洁的长衣上满是纤细的银丝滚作的云龙纹。 白玄雷挽起她的长发,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按在额顶,缓缓游移。 楚轩谣只觉得酥酥麻麻,想就此睡去。
他淡淡地笑了笑,将一根玉簪牢牢地固在她的头顶。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认真,透着一股执拧。 鼻尖一时弥漫了好闻的味道,本能地想推去,却被他扶着脑袋进退不由。 眉上轻轻痒痒,微弱的刷刷声在黑沉的屋子里飘摇。
“好了。 ”
楚轩谣对着镜里俊眼修眉的清俊士子愣了愣。
“佩剑在桌上,取个名字吧。 ”
她看着那把华饰繁复的佩剑,说,就叫怀人。 她握着剑走出了残破的小室,与南宫牧野错肩的时候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小心,她们一定会来找麻烦,切不可让人知道冷宫里的人不是我。 ”
南宫点点头,走进门里,将门页轻轻合上。
雨幕倾天而下。
然后是宫门,吱嘎一声也合上了。 没有送别,没有他。 他待在龙翔宫里,灯火通明,静静地坐在床沿上。 冕冠倾侧在脚边,他没有拾起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雨幕。
没有灯,他再也睡不着了。 即使睡着,怀里也是冷的。 他有一种一生一世的错觉,不是相携,而是错过。
于是看向雨幕的时候,他的眼睛很孤独。
这个宫里很危险。 既然如此,就只能舍得,待他踏平了那些荆棘,再把她接回来吧。 他不介意有多少血要流,他本来也就没有几个人可以保护。
楚轩谣躺在颠簸的马车里,这些对她来说太突然了。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被这一夜间的颠覆冲昏了头脑。 宫里头也未必没有高手。 一个女人的以退为进,生生把棋局扯平,撕裂了最后纤薄的织锦。
她不知道的是,承平六年六月十五日,锦王世子驾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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