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我打开车载收音机,只是想听得一些声响,以此规避这沉闷的一天。里面照例是早间新闻。国内国际分开来讲,想必是在每一天的起始先明确你所在的国度,以免你会在某一天突然忘记了是谁的子民。
陆陆续续的上来一些人,找着空闲的座位坐下。
汽车准点出发,今天不是周末,所以座位并没有坐满。迎着太阳,启动了。
早晨的太阳是从地面蹦出来的,也许是我向来没有注意过,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爬了老高。紧跟着时代前进的步伐,它也加快了节奏,急剧的压缩着每一天的时间。
随着投射的角度渐渐变大,光线强度也慢慢增加。很快,周围的空气温度也开始升高。与此同时,氛围也慢慢热烈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找着不同的话题聊着,借此打发这余下的几个小时。
夏日的燥热慢慢从四周围拢过来。蒸腾的地面很快便浮起了稀薄的粉尘。就是那样飘着,没有节奏,没有规律。
我看着四周,忽然觉得如果抛开了那些人为的元素夹杂在环境之中,这里还算是一块优美的土地。不高的山总是被浓密的树包裹着,低矮的土丘则被一些不知名的短草覆盖,其间点缀着一些各色的小花。倘若天气再好些,背景里再有几片云,估计也会受到画家的青睐。
可它毕竟不算是一片净土,到处可见的人为凿刻的痕迹,只今却只能默默的呆着,倘若不是我无聊之际瞥上几眼估计再没有什么看客会注意它就那样的存在着。
前面有人向我招手。如果是周末乘客多的时候,我一般不会在意她的这一举动,通常也是头也不回的从他们身旁开过去。我不喜欢被打断。开车也是一样。一脚油门踩下去,等到再抬脚的时候已是几百里之外的终点站了。倘若把车停下来让他们上车然后再启动,也不过是短短半分钟时间。可就因为那半分钟,这已经不算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了。我已经习惯于在这固定的模式里一门心思的走下去。可是我还是把车停下来,因为车上人不多,还因为我想改变。她匆匆的上车,连声道谢,我看到她的脸被晒得通红,估计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偶然的,我瞥见那双示意我停车的手,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再看看她的脸,我并不曾见过。仔细的在记忆的人群里搜索,试图找出一张脸来和它对上号。一个熟悉的名字窜出来:铃子。
她是我大学同学。
和她相识仿佛是上帝早就做好的安排,就像我遇到的一些其他人一样,我们只是到了需要相见的时候便认识了。她比我大一级,应该说是师姐。刚踏进大学的时候,由于课也不多,又没有一些认识的人,于是终日里无所事事。而我又不愿意天天在宿舍里呆着,更不屑于参加那些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意义的活动,所以没事的时候就到处游荡。等周围的一切都已变得熟悉,我开始对爬山产生了兴趣。山离学校不远,也并不很高。
第一次爬山,她刚好下山,我们在半山腰遇见。自然是没有什么语言或是肢体上的沟通。只是简单的照面。只觉得猛的颤了一下,可是却没有在意。很快的,错身离去。第二次,我下山她上山,我们依旧在半山腰相见。起初我并没有看清,只是那件格子T恤还算认得出来。走近了些,我见她冲我点点头,我也回应式的点点头,也便上了山。第三次,我们一起站在山脚下,相识而笑…
她算不得漂亮,但是眼睛很大,与整个脸盘结合起来却显得尤为协调。头发是我喜欢的长发,并不很密,也不很黑,但很顺地披下来,贴在肩上。右边耳垂后面有颗痣,不是很大,由于她的耳朵也并不很大,所以那颗痣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每次和她一起走在路上,我总看到她那颗痣。心里想起张学友的《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我们见面的时候也不很多话,也许,说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个伴儿会更贴切一点。是内心深层次方面的。就像我第一眼见到她时产生的异样感觉一样,我被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吸引着。也正是这种吸引力将我拉向了无底的深渊,让我窒息。
她总有一些奇怪的举动。每当天阴,她的脸也总是阴沉着,看着每个人都像是仇人,表情很凝重,有种恶狠狠的感觉,看谁都想居心叵测的坏蛋。如果这时遇到她,也会远远的躲开。她的这些举动她自己也好像也很清楚,每次天气转阴她就不会像平时一样找我。之后我告诉她那些日子的举动,她也总是笑着说:是吗?然后不了了之。还有就是她总是晕倒,莫名其妙的晕倒。她说她因此摔过很多跤。具体原因她也不清楚。她只是觉得呼吸困难,然后就走不动道,接着就倒了,也为此去过几次医院,但在一系列检查做完也得不出什么结论的情况下也只好搁置下来。“我很可能会在某一天就这样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她总是这样的和我开玩笑。
和她认识之后,日子就不会想以前那样无聊了。她没事总来找我,以至于经常有人会误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我也不多去辩驳,这种想当然的推断本身就很无聊,当然就没有必要非去解释什么了,再说那些事总是这些人极为热衷并乐此不疲的,况且这些人又比比皆是,于是就随它去好了。她找我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逛街和吃饭。也正因为我空闲的时间很多以至于无处打发,所以也正好拿来消磨。而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算作是朋友的人,于是我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推辞的。
“见过死人吗?”有一天她突然的问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
“见过,经常见。电视上不经常会有车祸或是火灾的报道吗。”我笑着说。
“我是认真的,请你想好后再回答。”
“死之前的见过,死了的没亲眼目睹过。”
“那你看看我,现在的我也是死之前的我,这些都不算。”
我认真想了想,摇头示意没有。
“那你怕吗?”
“怕什么,死人还是死?”
“这两样你更怕哪个?”
“也是要认真的回答喽?”
“那当然。”
“那你让我好好想想。”我真不知道她的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看她郑重其事的也就不便问了。她盯着我,很期待的样子。
“死人吧。”
“为什么?”
“人,不光是人,总得死,我以前怕过,在黄家驹死之后就不再怕了。但是如果偶然见到一个死人就会让我吃惊上一阵子。”
“和黄家驹有什么关系?”
“像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人都可以突然的逝去我这凡夫俗子又怕什么哪。说不定死了之后还能听他唱歌哪。再说生命也只是个过程,有起点就会有终点,很正常啊。”
“你倒是坦然。”
“算不上坦然,我总不能为此而天天去哭吧。想明白了也就那么回事。”
“我见过。”她不再看我了,声音也沉重起来。
“是我的母亲,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一天我放学回家,她就静静的挂在房梁上…”
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我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呆呆的看着她,任她在那里哭。
好一阵,她情绪终于慢慢缓和下来。
“我不是为我母亲哭,我是为我自己。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经常做梦,梦到我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在家附近的山上去玩。每次她都匆匆的说要去一个地方,还让我等着她,她很快会回来接我。我的生活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改变,变得扭曲,变得畸形…这些话我一直以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讲出来好,闷在心里总不是个事。”这当然只是一句安慰的话。之后我才知道,我只是一个替罪羊。减轻了她的痛苦,同时也加重了我的精神负担,使我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的出现那张一直冲着我微笑的脸…
“那你也是怕死人了?”
“也不是怕,只是一种压力,而且总是纠缠着我,吸引着我。”
“恩?”我表示很不理解。
“我总是能被一些琐碎的事物带回那个梦里。也会在很多时候莫名其妙的去想它。就像我会莫名其妙的摔倒一样。我是想回避,可又会觉得我是在故意的沉浸在里面,不能自拔。我自是感觉很累,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停下来。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那阴天的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天一阴下来,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作祟,我自己也开始烦躁,狂乱。我宿舍的人差不多被我吓跑光了。你怕吗?”
“不怕,只是开始会有些奇怪,现在如果碰到就赶紧躲开就是了,总不至于莫名其妙的被你打一顿吧。”
“算是个好办法。”
“还有家人吗?趁着这个时候我想把我的疑问尽可能的解开,于是便接着问下去。”
“一个姐姐。好久没见过了。她也挺怕我的,早早的逃离家庭,嫁到外面了。”
“父亲哪?”
“死了。母亲死后父亲就变了一个人。整天迷迷糊糊。几乎见不到人。说是去找母亲了。要知道,他是看着母亲下葬的。有一天警察找上门来,说发生车祸,怀疑死者是我们父亲,叫我们去认尸。我和姐姐就在太平间里见到父亲。在我看来那是早晚的事。所以一点也没有伤心的意思。而姐姐当时就瘫坐在地,不知道是伤心过度还是被吓得。从此之后家里就只剩我和她了。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慢慢的显得不正常起来。是我让她走的,我知道时间长了一个相对正常的人也会受不了的。于是很快她就从家里搬出去了。这就是我的家世。”
“噢。挺奇特的。”
“奇特?应该是吧。”
“你也挺奇特。”
“一个根据黄家驹理解死亡的人也很奇特。”她笑了。
“是挺起特。”我知道她已经回复正常了。于是一起去吃了夜宵接着就回了学校。当天晚上我就梦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我有种暗暗的感觉,有些事情要彻底改变了。
新学期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马上就是考试,然后就放假了。母亲打了好几次电话,向我放假能回去。我借口打工积累工作经验拒绝了。我也不是非得在第一个假期就去打工。我是怕改变,怕回去之后那些熟悉的事物不可挽回的消失,以至于每回去一次总像是把心又被掏空了一次一样。
象征性的找了几个工作之后便呆在宿舍里等消息了。自是不报太大希望。我没事就躺着看看书。学校里的人陆续回家了,诺大的校园里显得很冷清。每天早上起来跑步。沿着楼下的路顺时针跑。依次经过5,6,7号宿舍楼,然后是食堂,再过去是1,2,3号,这里住的是女生。男女宿舍楼用食堂隔开用意自是很明显。不过好像并不被人们放在眼里。这年代大声说服教育都不起作用了更别提这么含蓄的暗示了。这是一座老建筑,放在新盖的宿舍楼之间甚至都有点别扭。老古董般的建筑只能代表老古董般的陈旧思想,所以被人轻视也是不免的了。一对对男男女女从它门前经过,不紧不慢,更像是一种示威。也只见它木木的立在那里,一丛黑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像是一阵阵的叹息。再过来就是教学楼,图书馆,实验楼,办公楼,再过来就是一个锅炉房。这样刚好围出一个圈来。于是我就可以顺着路跑回原点了。晚上吃过饭,再反着跑一圈。很久没有这样有规律的生活过了。
也很长时间没见铃子了。前些日子是忙着复习考试。这些天放假了我也没有去找过她,只知道她也没回去。这完全正常,她家里没人,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自从她给我讲过那些话之后,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出现了一种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只是觉得越了解就越陌生,而她也没来找过我,想必也有同样的感觉,索性就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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