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一天早上,我照例的去跑步,刚跑到2号楼下,发现她站在那里,于是就放慢脚步,停了下来。
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了笑。
“害怕了?”她也笑了笑,先开口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要不是看到你跑步我还以为你一声不吭就回家了哪。”
“那不会。不过你不也没来找过我吗?你就当我是在跟你赌气好了。”
“至于吗?我这不找你来了。”
“当然不至于。我只是想让你对我保持新鲜感罢了。”
“这么会说话啊。不说这些了,还继续跑吗?我可跟不上啊。”
“不介意的话可以走走。”
于是我们并肩走着。我又看到了那颗痣。
“为什么不回家?”她问道。
“不想回。”
“不想?你家人对你不好吗?”
于是我把梁子还有老婆婆并捎带上那只狗的事给她讲了。
“那也是我对死亡最初的理解。”
好像是继续着以前的话题,我们聊了起来。我现在对那种被某种事情纠缠并被吸引的感受有了一些切身的体会。就像她对于她的那个梦,而我对于她和她的经历。我正慢慢陷入她的世界里。
“我又梦到母亲了,就昨晚。和以前比起来,母亲的脸好像越来越清晰了。时间越来越久,她的脸该是渐渐模糊才对。可我分明看的清清楚楚,就连眼角的皱纹都能描述出来。我几乎要抓住她的手了,然后就突然醒了。”
“你看过心理医生吗?我觉得你该去看看。”
“你怀疑我心理有问题?”
“我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解释。但是感觉应该把她弄清楚。”
“我也想,也去找过,但是走不到门口就又折回了。跟一个陌生的人将那些事情根本就开不了口。而且很害怕,特别害怕。不过现在倒无所谓了,心理学的书我也看了些,对我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也就不去管它了,反正我都习惯了。”
我必须得承认,心理医师也并不能解决她所有的问题。你可以推迟一些事发生,但不能阻止它发生。
“你相信灵魂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我信,好几次,我分明看到母亲就在我不远处,向我招手,但一闪就消失了,这可绝对不是在做梦。”她开始沉默。
初冬的早晨开始慢慢变冷。周围被一层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零散的人影在里面穿行,时隐时现,我想,差不多那就是游走的灵魂吧。身体也开始觉得冷了起来,仿佛一股凉气从地上窜出来,袭遍全身…
当天晚上,我接到一个饭店的电话,说是要我去当服务生,待遇还可以,周六周天可以休息。于是我答应第二天去试试。早上跑步的时候根铃子说了一声,然后一起吃了早饭便赶着去上班了。
公交车晚点到站。隔着挡风玻璃,我看到司机一脸横肉。而这里上车的人只有我一个,当车门打开时心里顿时产生一种感激之情,这满脸横肉的家伙竟然肯为我一个人停下,然后再重新启动,慢慢加速…车上也不很多人,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学校不在市中心,顺着路,我在向所谓最繁华的地段驶去。路的一侧,紧密的挤着各种小的店面,且高低不一,就像火车站排队买票的人群,各形各色的模样只为着同一个目的。根本不会在乎所处的环境有多么不堪,却很惬意的安于现状。就好像游戏一开始你只能的去接受,并且不准提出任何异议。
到了一个叫四棵树的站台,我下了车,我记着这里是第九站。这里也并不繁华,我只是从一个郊区到了另一个郊区,与市中心划了一道切线。我在路对面找到这家店。店名:四棵树荫。到了里面,我才知道我起先简单的饭店的理解是错误的,这里更像是一个休息的地方,而不是吃饭,并且这里只提供饮料和甜点。店面不是很大,却被装修的很雅致。整个前厅被分割成较小的空间,独立开来。灯光昏黄,但却不会觉得暗,好像也是专门为这样的环境设计的。周围的墙上挂着一些油画。都是梵高或是莫奈的,诸如此类。我报上姓名,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首先给我留下印象的是他将要秃光的头顶,被一侧较长的头发稀疏的盖着。稍稍打量了我一下之后,便告知我的工作,就是送去客人要的东西。其它时间可以休息。店里还有一位女孩,在柜台工作。好像除此之外在没什么别的人了。他给了我一件工作服,这便算作正式上班了。
这里完全没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因为客人很少,所以我一个人完全够了,且剩余时间也很充裕。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在门口的位子上发呆,借以打发时间。中午要到外面吃饭,老板也一样,感觉挺奇怪的,就像开餐厅的却要出去买饭吃一样。
外面是来往的车流和人流,都是匆匆的,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断膨胀的欲望正加紧着人们的脚步,谁还肯为休息花费太多时间,所以生意冷清是难免的。好几次,我好像看到梁子宽厚的身影也在人群里穿行,依旧是埋着头走路,很快的,消失了。我也并没有追出去看个究竟,我知道这只是幻觉,毕竟世界上相似的人太多了。
一对看似恋人的人在2号库聊天。这里把每一个小的空间编上号,叫库。只是这库太小,而且总是装着不是东西的东西。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由于这库并不封闭,所以他们的一些话不免被我听到。那女的的话居多,大概是某某某对她有好感,吃过人家几次饭收过一些礼物之类的,还说那些人是怎么舍得花钱有是怎么对她好而她却又怎样的不为所动…现在也只是这些无所事事的人来支撑这家店开下去了。
一般情况下,店里总放着一些舒缓的古典音乐。那女孩定时翻带换带。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这也足以支持起这样一家店。我期望着,希望它不要太早倒闭,至少在我离开之前。
随着佳节的到来,各地放假回来聚在一起的人们都有必要找一个地方聊聊,于是生意也逐渐有了好转,但也远不及那些能满足大吃大喝的饭店更能招揽顾客。秃顶的老板也显得很满意,在闲暇的时候也会放下身份和我们聊聊天。
“上着大学吧,学的什么啊?”他是在问我。
“经济学。”
“很不错嘛,将来毕业了能干些什么啊?”一副成功人士高高在上的口气。
“什么都能干,实在不行,要饭捡破烂也是可以的。”
“扑哧”,那女孩笑了起来。
“还有你这样说话的。”
“我如果有背景,有实力,将来完全可以到政府去工作,说不定还能混个什么头头当当。如果我有大志,有心机,而且很懂得人情世故,发点财做个大老板也还是可以的。如果有天赋有能力,可以深入思考和宏观把握,或许能成为经济学家之类。如果这些都不具备,但运气不错,我可以在某个公司或是企业做个小职员,天天按时上班,更按时的月月领工资。也算不错。再不济,就只能做点小生意或是打工了。倘若都不行,做点低门槛而又低科技含量的也就是是人都能干的活也不至于饿死。就比如捡破烂当乞丐什么的。这都很正常。不一定学经济的就一定一辈子靠那点理论吃饭。那是吃不饱的。”
“那是什么都有可能了,对你来说?”
“差不多。我是既没实力又没背景,更不屑于玩手段,也不愿踏实的做一辈子小职员,现在看来,只有去要饭了。”
“那你得饿死。现在满街都是乞丐,还兼营破烂淘拣工作,你不愿和别人去争,不只等饿死?年轻人啊,根本不懂做人的艰辛,只知道动不动那理想报复说事,其实早晚得向现实低头,看看外面的人群,有几个不曾高昂着头,现在不都得立足于现状?”
“或许以后我会低头,但是现在还没到那种不得不低头的境况。如果选择屈服是必然的结果,我情愿这结果来的尽量晚一些。”
“那你给我打工又算什么?”
“我是想找个理由不回家,也算拿它打发时间,来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环境。”
“你只要工作的时候不是敷衍了事就是了,我可是之关心我花的钱值不值。”
“那不会,如果要体验,就全身心投入,放心好了。”
两个男士的对话听得那女生一脸愕然。她大概永远不会思考这些问题。
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想着老板的那些话,想不到从那光秃的脑袋里还能冒出这些理论式的想法,而且我险些被他说服,好心甘情愿的做他手下的一名打工仔。好让他所谓的地位和至理言谈让我永远想起来就会觉得盛气凌人。好阴险的家伙,我差点又被他俘获回去成为现实的奴隶。自此之后,我见他的面孔总是多了几分奴隶主的得意,真想上去抽他几个耳光好让他和他的理论一起从我身边滚蛋。
星期六,不用去上班。我躺在**,没打算起来。宿舍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享用这六个人的空间还是头一回。我也是第一次认真的观察自己的宿舍。与大多男生宿舍一样,被子经常不叠,面团一样的堆在**。鞋子袜子乱放,而且经常不洗。每次楼长进来检查总是捂着鼻子一顿臭骂然后快步离去。墙上贴着一些画,多是美女或是明星。窗台上有一盆叫不上名字的花。说是花,却只看见过叶子,连一点开花的迹象都不曾有过,通常情况之下是被拿来用作烟灰缸的。
电话突然响了,铃子打的。
“还在睡啊,头都睡大了吧。”
“也没睡着,躺着。”
“没事吧你,下来吧,有事。”
“什么事?”
“下来再说,还等我上去揪你吗?”
“好吧,那你得等上一阵,我收拾一下。”
“又不是赶着相亲,臭美什么啊,赶快。”于是就挂了。
我从**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很惺忪,头发很乱,眼睛也有点红肿。突然想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的一张脸。是不是每一张脸背后都会有不同的故事发生。倘若再给脸上添一颗痣或是一道疤,命运是否就会发生改变。如此想来,算命的看相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铃子耳朵上的那颗痣是不是就是她所有奇特经历的结点。于是才意识到她还在下面等着,赶快收拾一下跑下楼。
她正在低着头原地打转。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你还真能磨蹭,女生也要不了这么多时间。”
“如果是别人可能就快一些,是你我得收拾半天,那样才对得起你啊。”
“臭贫。”
“什么事?”
她递给我一盒卡带,BEYOND的《再见理想》。
“逛街时候看到的,就买了。”
“怎么谢你?”
“请我吃饭得了。”
“又是吃饭。我们一起好像就是吃吃喝喝的。一点新意都没有。”
“你可以什么都不干,但必须得吃饭,而且要经常的吃,不知疲倦的吃。这也是滋长无休止的欲望的根源啊。索性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助长一下吃的欲望吧,没有欲望会活不下去的。”
“既然你强烈要求,那就随你愿吧。”
“工作怎么样?”
“还可以,很清闲。”我们边走边聊。我顺便把老板的一席话说给她听。
“你等等,让我猜猜你们老板的样子。是不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
“是中年男子,但啤酒肚不很明显,不用挺着。”
“戴着眼镜,肥胖的脸,而且头发没几根了?”
“我几乎笑出声来。你怎么知道?”
“说出那样话,而且身份作为老板,差不多应该是那个样子。总是拿着教训人的口气说话,几乎要目空一切。以为只要自己掏了钱就可以对一切妄加评论并不容置疑的要被听者接受。”
“有点夸张,但基本上很贴切,不过要更正一下,他不戴眼镜。脸倒是够大。”
“为什么不戴?如果戴上的话才能显得他被成就感笼罩而更有资格说那样的话。”
“哈…那我下次建议他戴一个,就说这是为了完全应和我朋友的推断。”她此时如孩童无知般的倔强让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算了,不说他了,省的倒胃口。我姐给我来电话了,想让我去她那里过年。都打了好几个了,我不很想去,不过还没有决定。”
“为什么不想去?反正你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当是去旅游好了。”
“说实在话,我姐是个相当老实的人,所以也更**更脆弱一点。她每次都不敢和我对视,有的时候只是在背后偷偷的打量我,还止不住的叹气。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出恐惧和无奈。我也不想去打搅她的生活,如果不是她总割舍不下这曾关系我一辈子也不会在和她见面。每次听我这样说的时候她总是哭,不住的哭,和我母亲哭是一个样子,很多次,我都以为是母亲在我面前哭,好像失去了什么永远无法挽回的东西一样。”
“她还是把你看的很重要。”
“应该是吧,不过我心里早已把她隔开到另一个世界了。也许上帝安排我们做姐妹就是一个错误,在我看来,她根本不该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里。”
“如果你是姐姐我想你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吧。毕竟没有她就不会有你,而反过来就完全不一定了。”
“也许是吧,可我还是固执的这么认为。她应该降生在一个相对比较正常的家庭里,然后安静的成长,而不是这样被如黑色一般的氛围笼罩。姐姐并没有什么错,这些不该她来承受。”
“那么就该你一个人开承受?”
“我不是承受,我是这样一种气息的制造者,就像苍蝇习惯与污浊的环境一样,我不需要承受,而这一切也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如姐姐那样的恐惧和不安。”
“你就心甘情愿的永远呆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你难道从没有想过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难道一个恐惧的制造者就不会被自己吓住?”
她先是愣住了。然后接着说道“我想过,不止一次。但是想到不一定就能做到。每次我试着比较平和的思考问题,一种由衷的厌恶会首先把自己否定,甚至是鞭笞着我又把它放弃。再说有些时候,我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像是被操纵的行尸走肉。想必你也见过。可我知道你完全无法理解,而我也没办法弄清楚,所以就只好继续这个样子了。”
我终于无话可说了。我看着她,一张算是普通的脸,可灵魂却游走与一个别样世界,经受着怎样的煎熬。我也只能看者她越陷越深,待我想伸出手,发现正在和她一起坠落。这是多么可怕。她的姐姐真的是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成长。这是一股涌动的暗色潮流,不动声色的侵染着每一个靠近的人,等你有所察觉,也即将被它淹没。
“那你是不打算去她那里了?”
“再说吧,我还没有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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