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再见铃子是在快要开学的时候。她去了姐姐那里,那天打电话让我去火车站接她。我比预定提前半小时赶到,她正在站台上。待我走上跟前,看到她一脸疲惫,并没有惊喜兴奋或是任何喜悦的表情。看到我之后,竟止不住的哭起来,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涌出来,眼神里满是无助。我试着安慰,她却不住的摇头,等到真的累了,才慢慢停下来,然后一声不吭的跟我往回走。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她恢复了之后应该就会告诉我,而且时间不会很长。可是这次我错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并没有告诉我什么。等到我忍不住问起的时候,她竟然也表示没有什么,而且她和姐姐很好,在一起聊了很多,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也不再害怕什么阴天了。听到这里,我也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没事最好,我也不用在再思乱想了。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她也真的像变了一个人,没事就拉着我逛街,慢慢的试着打扮自己,而且着实比以前漂亮多了。对那些不堪的经历也绝口不提了。还经常的笑,很开心的笑。她几乎完全回归到一个正常人的范畴。那段时间,我也是很开心的度过了。
思考有时候是一种让人苦恼的事。当你集中的深入到一件事情之中的时候,往往不自觉的会给自己传达一种必须要有所领悟或是展获的压力。因为你坚信付出就应当有所回报,于是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也总是像拖着沉重的镣铐,从而使行动更加艰辛。聪明的人会想出一些即使是莫须有的成果或是突破来象征性的告慰自己,好从举步维艰的境遇中抽身离开。而愚钝者只能眼睁睁的看自己毫无头绪在苦恼里沉沦,无法自拔。所以一些思想者大都更像一个疯子。思考搅乱了原有固定的思维,在此基础之上才又建立起新的链接,以至于领悟到一些深刻不俗的理论。我不想成为什么思想者,可却陷入了像是无法逾越的困境中,也慢慢的觉得自己也要快疯了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翻来覆去的想着铃子的事。每当有空闲的时间,她总是挡不住的钻进头脑里,就连刻意的去回避也不起作用,以至于每次都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一样无法呼吸,直到喘不上气。我告诉自己必须得弄明白,要不然它将永远这样困扰着我,说不定真的会在某一天不明不白的疯掉。首先是她身上诸多的异常,然后是那个离奇的梦,更离奇的是,我的梦里也不时会出现一些相似的场景。还有她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自杀。而这一举动应该就是铃子奇异举止的始点。但也不干完全肯定,会不会有些天生的性格缺陷。她选择给我讲述自己的经历,就像是为我打开一扇窗,等我走进去,却又忽地关上,留我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渐渐的,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一些同样的缺陷。想起小时候对河水那些偏执的爱好,我觉得不寒而栗。或许,每个人都有同样的缺陷,只是有的在不同的环境里被慢慢消融了,那样看来,人的生命过程算是性格重塑的过程了。可这一切终归是猜测,并没有任何事实依据来证实它,我也只能那样的认为来给自己一个苟且喘息的机会。
录音机里放着那盒《再见理想》。老式的机子吃力的转着,使音乐里长夹杂着吱吱的不协调节奏。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太阳缓缓落下。这时候的落日已削减了大它部分能量,也即将被地平线吞没。一片乌云朝这边袭来,不久,就连仅余的一点残弱的光线也被它遮蔽起来,周围渐渐暗淡下来…
“二号楼有人自杀了!”猛然间听到下面一阵躁动,有人如此这般的喊道。我心里一沉,拼命的跑下楼去。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被抬上救护车,嫣红的鲜血把盖着的白布阴湿了一大片。紧接着,呜呜的笛声带着她一起消失在视野里,留下一圈惊魂未定的人群。我顿时觉得头脚沉重,连路都走不动。我艰难的抬起头来,昏沉的天正慢慢的向我压下来。转瞬间,雨点砸在脸上,我缓缓迈动步子,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当被警察询问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之后,她被确认为自杀。在我看来这是明摆着的,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我还没来的及做出反应,她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知道,那些压在我心底的疑问,要永远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参加完葬礼,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学校。四周静的要死,我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哭出声来。之后便病倒了,在医院里整整睡了两天,也终于回过神来。才开始重新拼凑自己的生活,只当作怎么都没有发生过。跑步,上课,看书,睡觉。我尽量的不去想她,不去想任何事情。
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称是铃子的姐姐,有事情找我。于是约了个时间,在一家咖啡厅里见了面。她姐姐很清秀,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的确和铃子有着很大的差别,不单单只是相貌上。这在葬礼上就已经证实了。“听她说你是她朋友?最好的朋友。”
“我很高兴她这么看。”
“你了解她吗?”
“算不上了解,但知道一些,她给我讲过一些事,包括你。”
“看来你真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些话她从不对别人讲。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吧。”
“知道一些。她一直故意的与你断开,她知道她会伤害到你。”
“她太傻了。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我好像是看着她一直走到现在。对不起我帮不了她。”
“不要这样想,谁都帮不了她。”
“她前些天告诉我她好了,而且我亲眼看她也有了些转变,我还为此感到很高兴。真想不到…这还是让我觉得很突然。”
“我几乎都习惯了,先是母亲,然后是父亲,然后是她…我也是眼睁睁看着家里的人一个个从身边离去。”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也是…”
“她当时还小,我没告诉她,要不然她早就崩溃了。自从母亲走之后,我见她就有些恍惚了,我当时很怕她再有什么意外。”
“这些情况她也很清楚,她也是看着自己被一步步被往下拽,真想像不出那种状态下的她需要独自面对那些恐惧和孤独。”
“也许我不该叫她去我那里。我该知道当她面对我时心情是无法平静的。我那里的一切都会让她感到不安,会不自觉的将她带回过去的那层阴影之中。有些事情是永远会压在她心里这一点可以肯定,但是不断的让她经受那一切,不停的进入那样的境地会很快的把她击垮。她很坚强,但终究还是撑不下去。”
“也许她更喜欢这样的结果。想她做出这样决定时也一定在痛苦中挣扎了一番,最终的绝望让她想平静的结束这一切。她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回归到正常人的世界里。她努力过,可对她来说太困难了。她也尽力了。”
她不说话了,有些黯然的低头坐在那里。手不停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勺子。我看着她,感到一种庆幸。同样的生活在那个环境里,可能还经历着比铃子更多的痛苦,可她终究从那股暗流中逃了出来,很健康很健全的坐在我的面前,清楚的,并很有条理的告诉我关于铃子的事情。并不会有一些冲动的情绪,更不会莫名其妙的哭泣。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对了,她给你的。”
是一封信,白色的信封装着。
“我在收拾她衣物时在桌子上看到的。我得回去了,孩子还小,需要照顾。”
“再见。”我接过信,紧紧攥在手里。
“再见。”勺子在杯子里晃了一圈,停下来。她起身离开。
我看着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我闭上双眼。头脑里回响着勺把摩擦杯壁的声音…。
想你也不会觉得突然吧,那就更不会害怕了。一些话是想当面告诉你的,看来没机会了。
我很累,得去找母亲了。和你聊天很开心,所以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想如果可以,你还是不要再想起我了,那样你也会很累也对你没什么好处。我自己都认为我琢磨不透,就不想再折磨你了。告诉你,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和你成为朋友。后来慢慢发现,在你的内心深处,有和我一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可以确定,它一定存在。也因为这样,我们才不会被接受。这一点在你还不很明显,不过终有一天会慢慢呈现。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我没能从里面摆脱出来,所以也不想你像我一样。
其它的也无需多讲。祝好运!
我将信撕个粉碎。为什么是我?我无力的躺在**,回想着所经历的一切。我知道,我内心深处的最后一道堡垒已轰然坍塌。剩下的,只是反复再反复的拿这些过往折磨自己,直到彻底失去理智……
***
太阳晒得有点恍惚,我独自走在狭长的街道上,周围的空气里满是腐烂的味道。
这是临近市中心的一条偏僻的巷道。并不起眼的夹在两排也并不起眼的就楼房之间。狭窄的道路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摊,各色的人们占据着每一块有限的空间借以维系生计。想这世间的事物凡是靠着吃饭的必是看家本领,其中的计谋与策略以及手段往往被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当你见到一些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时也不必觉得惊奇,仔细揣摩看来大都是拿来糊口的。拿动物来说,那些奇异的功能表现的比较直白一些,也只单单是用作捕食。但是拿到人类中间时,肯定的会被极度的升华。对于人来说,就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了,除了吃饱这种基本的生理机能会得到满足之外,一些外在的事物比如身份地位名誉也都被归类到生活的基本要素里面,全都拿来尽情的展现技能。实际一点的说来,奇迹往往发生在人类的世界之中。只是人们都习以为然罢了。
街道两侧,烂掉的水果,吃剩的饭菜随意的被丢弃在边上,引得苍蝇们不停的爬来爬去。的确,这对它们来说也确实算作一个物欲横飞的时代,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是世界各地的各色食物满足着它们的食欲,这些都是它们的前辈所不曾见过更无从想过的,所以说它们算作是幸福的苍蝇。真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让它们的味觉也逐渐退化,以至于有一天人类灭亡之后它们也因为食物面的狭窄而走向死亡。其实我这些揣测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也亲眼看到它们在各种药物制剂作用下大批量的死去,也有的是被闲暇的人们用苍蝇拍打成了肉饼。我想至少它们该不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苍蝇,它们只知道自己被许多美味的食物吸引来这里,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死掉。不仅是这些,人类早晚会以自己的名义提前将它们从世界的历史中强行抹去。
四周的人们却远没有苍蝇们那么兴奋,基本上处于一种百无聊赖的情况之下。大概是因为时间正值午休,街上也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倒不如打盹来得实在些。所以我在他们跟前走了一趟也并没有什么人主动的招揽生意。只是一个卖盗版光碟的年轻人凑上前问我要不要碟,并附带一脸坏笑,我摇头示意不要,之后便又像一个影子一样穿过整条街。
我的目的地是另一条街的一家饭店。曾经的同学要组织一个小聚会,按说这样的聚会我完全可以选择不去参加,但是之前几次都拿时间不凑巧推脱了,这次不好在那同样的理由回绝了,只好硬着头皮参加,其实也并不是少我不可,只是象征性的每次叫上,以此来彰显此次聚会的意义。到了地方,寒暄之后便入座聊天。无非就是这几年的经历以及工作情况之类。这些大都是刚刚工作不久的平庸之辈,自是受尽老板同事的欺压,终于选了个好时机来破口大骂。无疑是在这些同志的经历中找到了相似之处,真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于是骂的越来越起劲。也有几位早就停止学业投身商场了,其间也掺进来骂几句,说是生意也不好做,弄不好就鸡飞蛋打。还有几个至今还没找到工作,说来是嫌薪水太低,不肯就范,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年头工作就不好找,有个饭碗端着就算不错了,谁还会嫌弃薪水。也是装作信任,并流露出支持以及崇拜的表情来,说这样好,自由,没人会骑到头上拉屎撒尿。我认为自己是介于二者之间,就算是有份临时工。不少受老板冷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找机会辞掉。陆续的又来了几个,饭也准时开席。其实主要的就是喝酒,长时间的压抑着,好容易找个机会买醉,自是敞开了往里灌。一位就职于政府部门的同志说道,跟着领导干,你可以平淡无奇,只要你能喝,关键时刻给领导撑住面子,你就是他跟前少不了的人物,什么裁员劝退,都和你扯不上关系。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酒喝的多了些,就有人回忆起从前的日子,一个个竟哭了起来。过会儿,抹了眼泪又是一通叫骂。聚会将毕,大家共同举杯,“说点什么,”“为了明天,”“对,为了明天!”
昏昏的走出饭店,为了明天,我暗自回想。哼,明天…
我抬头看看天,昏黄的光将这城市涂上一层彩蜡。我站在投射的巨大阴影里,缓缓,挪动步伐…
(完)
已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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