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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季节,万山红遍,一座新房子建起来。房子比过去宽敞了许多,带阁楼和套间,没有任何现代装饰物,没有上油漆,保持着本色和木香。屋前的园子也恢复了,篱墙十分整齐,白色木栅门显示出女主人的格调。家园总是让女人有着不同于男人的想像力,按照队长当初的想法,是要在原址建一处正经砖房的,有正房、厢房,院子,压水井,队长完全有这个实力,然而当队长征询女人的看法时,女人说她宁愿住现在的破木屋里,也不住进大瓦房。
那就建一所新的木屋吧,队长说。三天以后,女人拿出了整体的设计方案,包括房子、篱墙、木门,勾勒出了一幅她想像中家园的整体构图和附图,附图是若干建筑部结构剖面图,连尺寸都标明了。女人的设计简明,十分专业。队长看着图纸,没说什么,悉数照办,心里吃惊。他低估了这个女人。
原木有的是,用之不竭,电锯以及一些简单的加工工具也是现成的,不用请什么施工人员,图纸的要求被分解到装卸队员手里,建造过程中女人亲自动手,与弟兄们一起挥汗,说笑,吊在房子上。盖房子本是男人的事,天经地义,谁都没想到这女人竟有这么秀气的本事。随着家园的初具轮廓,人们越来越确信女人来自天上,是仙女下凡,玉皇大帝派到还阳界的,要不就是思凡下界,偷着溜到人间的。
重建家园的日子里,热火朝天,队长和女人有过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房子、劳动和汗水把他们联系起来,女人表现出的热情、笑声,浸透汗水的肤色、流盼的淡目,让弟兄们又**,又感动。队长不由的叹服,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女人。劳累一天之后,她给他烧菜,把酒端上来,为他洗身,他们**,缠绵悱恻,热情洋溢,风情万种,她的内情让他瞠目结舌,耗尽了他的精力,他感到如梦人心似幻的幸福。她让他对未来的日子展开无限遐想,对她言听计从,甚至荒手荒脚。他终于被幸福击溃,如醉如痴,觉得与这样的女人过上一生一世,生儿育女,夫妻双双,不似天上,已殊人间。他忘了她是怎样一个女人,忘记了她的来历不明,古怪想法。
房子快要建好了,他同女人商量家具装潢的事宜,诸如购软床、沙发、组合家具、茶具、甚至电视机,女人对这些不感兴趣。女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现代生活品她一概不要,她只要木质、本色、简易粗糙的原始用具,用各色兽皮装饰房间,屋顶,一切都处于简单状态。队长难以理解,但没办法,暂时依了女人,但心里十分不快。
队长同女人谈到孩子,谈到一双儿女,女人像没听懂似的,睁大眼睛问:什么孩子?她根本不想什么孩子。队长才多少有些如梦方醒。队长白天在货场,幸福的神情日渐沉寂下来,后来完全恢复了他惯有的阴鸷的目光。女人的活动简单又丰富,日常在房间里编织,烧菜,阅读。女人带来了一黑皮箱的书籍。女人也去户外,一个人到丛林山谷深处,一去就是一整天。要么就在篱墙内的园子里劳动,野蜂飞舞,油菜花、逗花开放,幼树枝叶伸展,马格来到还阳界时其中的石榴已是实果累累,而丁香花期已过。那时雨季来临,房子已不再清新,不再泛着木香,又浓又密的藤萝在花朵凋谢以后,湿漉漉的几乎将整幢房子包裹起来。屋内是潮湿的,置身其中有如置身在这个季节的雨林中。一切都散发着苔藓和霉变的气息,以致连时间都是凝结的,毛茸茸的。这时候生命沉寂,空空如野,毫无热情。队长与女人精疲力尽之后,很快沉沉睡去。有时半道忽然醒来,看见女人侧卧,挑灯阅读,旁若无人,队长面思不得其解。队长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有一段时期,出于好奇,队长雄心勃勃,想要看看女人看的到底是些什么书。那些书大都是一些外国人写的,过去他也随便翻过,他毫无兴趣,或者说完全看不懂。现在他下决心要一本一本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他要知道她满脑子整天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队长停止了与女人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与女人一起挑灯夜读,成为还阳界一大奇观。队长以为这样一来会引起女人的注意,对他刮目相看也未可知,但女人对他的举动似乎视而不见,或许说不定心里在冷笑?他愤怒,骨梗在喉,发誓要读明白那些天书。他从一本关于释梦的书入手,以无坚不摧的毅力,竟然逐字逐句读完了这本书。他还以同样方式生吞活剥了其它一些书。他一踏糊涂,脑袋要爆炸了。他特别分不清那些外国人名、地名,那些没有尽头的长句子让他喘不过气,常常读不到结尾便两眼一黑,那一瞬如同面对死亡一样。但他支撑着,甚至女人睡着后他仍不释手。他有着惊人的毅力,他要了解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书大致谈论的什么他还是多少知道了一些,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他心里一片黑暗。归结起来,那是一些关于什么岩画、巫术、生殖崇拜、原始艺术、史前人类遗存的书,特别是一本关于什么社会人类学家的传记,使他陷入长考。他认为懂女人了,她喜欢原始人类,史前生活,包括丛林,木屋,兽皮,狩猎,**,野合,那么她把他当成什么了?猩猩或毛猿?
一个深夜,队长抱起熟睡中的女人,凝视她的脸,用胡须扎她,她叫,队长一掌把女人刮到床下。女人还在梦中,从地上爬起来,队长又是一掌,女人应声倒地。队长把被掸昏迷的女人捆起来,吊在了房梁上,吸烟,欣赏着女人的吊姿。队长想了很多,想到女人初涉此地,想到那天的雪,女人雪花飞舞中的黑发,皮鞭后跟敲击地面的响声,她是多么迷人。从那天起他发誓要把这个女人弄到手,大胡子死了,他从没感到那是什么兆头。他击溃了熊。那天他脚踏这个女人,以为征服了她,其实远远没有,他怎么可能?他还想到那些毛皮。该死的毛皮!多少次,女人手抓皮毛,十分亢奋,迫不及待,出于同样原因,女人对他们的打猎活动神往不已。她曾多次随他们出猎,这是她丛林生活的理想之一,每次出猎她都激动不已。他们在山路上,在秦岭深处的丛林,朽木和腐叶终日散发着古老醇浓的幽香,呈梯级的瀑布群从灌木丛中涌出、跌落,汇成沼泽和水泊。当偶蹄类动物终于出来饮水或聆听什么时,女人的眼底布满了梦幻般的**,简直就像是在抚摸它们。枪声过后,她总是第一个跳出去,她说,那是我的。她抱着还有体温的马鹿或狸,情意绵绵。每次出猎回来她都容光焕妇,按捺不住情欲,她柔情似水,狂野如兽,如此**,让他心花怒放,他还以为她爱他,喜欢他,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她的一头大猩猩!这是一个怎样邪恶的女人!
天亮了,阳光照进木屋,女人从昏迷中醒来。
“我读懂你那些书了。”队长说。
“你读懂了什么?”女人说。
“你带来的书,我都看了一遍。”
“你认字吗?”
“如果学习,猩猩也会认字。”
“把我放下来。”
“没时间了,我得去干活了。”
到第三天晚上女人才被放下来。三天来队长只喂了些汤水给女人,白天队长出去一天,晚上他一页一页烧她的书,火光照亮女人,女人到第二天晚上就已不再反抗,无力说话,睁着眼非常安详。把她的手脚腰身都加了绳子,事实上她像是睡在吊**。书烧完了,女人放下来已经不能动了。女人放下来之前队长已烧好水,队长把女人衣服剥下来,直接放到了大木盒里,为女人一点点洗浴。在浴盒里他喂她汤,食物,吻她。女人浑身绳痕,身体大面积於血,发紫,已经不能说话。队长希望女人从此有些变化,他心里还存着一丝缴幸,希望有朝一日女人怀上他的骨血,他相信那时女人会有所变化,因为即使史前社会,即使动物世界母性也是天然存在的。有了儿女,女人也许会回心转意。不过,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大胡子没留下什么,难道他也会同样结果?
***
马格在队长家醉酒后,再次见到队长有些不好意思,他依稀记得,他同女人或女人同他做了什么。他向队长谢罪,说他那天醉了,做了不该做的事,他愿听凭队长一切处置。队长说,那是他的意思,与他无关。那时马格还不知队长为何要这样做,他想也许是这里的规矩,所有新加入的人都可分享一次队长的女人?女人是前任队长的遗产之一,遗产规定有这一条?马格瞎想,后来他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马格与队长成了朋友,也与女人成了朋友。马格成了队长家的常客,他同时受到队长和女人的欢迎。女人待马格热情周到,队长常常有意无意给他和女人造成单独接触的机会,但马格行事谨慎,分寸有加,再未越雷池一步。后来有一次队长明确告诉马格,他可以同女人进行任何接触,做他喜欢的一切。这里是还阳界,队长说,她是我的,也可以是别人的,她不是我老婆,你懂我的意思吗?马格说,你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儿?马格的意思是,他对女人好点女人也会对他好。队长摇头。队长说,你们可能能谈得来,做你想做的,或者你可以认为我要求你这样做。她一直没怀上孩子。你们在一起谈论什么,你愿意的话,讲给我听听。马格与女人单独在房间里,女人并未像马格担心的那样情意绵绵,非但有如此,相反,女人在队长离去之后显出罕见的温文端静。马格疑惑,这还是那个与他一夜风流的女人吗?他甚至有些失望。他们都谈到各自的来历和过去,这是很自然,但女人和队长远不会有这样样的交谈。从谈话中马格得知女人是云南人,在北京上学读书多年,对北京非常熟悉。后来不知怎么就扯到谈到音乐和宗教上来,马格谈到小时姥姥在缸瓦市教堂演奏管风琴的事,女人居然知道这件事,几年前她在一本书中读到过北京那次著名的大弥撒,那本书提到了沈老太太,马格姥姥姓沈。
“你是沈老太太的外孙?”
“当然。”马格说。
“她有一百岁了吧?”
“差不多了吧。”马格问女人:“你真杀过人?”
女人耸耸肩:“你不相信?”
“我什么都信。”马格说。
“你就相信好了。”
“杀过几个人?丈夫?情人?”
女人大笑,说:“我小时候杀过人,不过那是过失杀人,那年我十一岁。”
“十一岁就杀人?”
“我们几个女孩在屋子里跳皮筋,有个男孩老给我们捣乱,气得我把他推倒了,结果他的头碰在桌角上。”
“他死了?”
“死了。我们几个女孩抬着他,把他埋在院墙后的坑里,不过只埋了两个小时就被人发现了,她们有人出卖了我。”
“所以你在这儿说杀了人,不过,这里好像相信的人不多。”
“干嘛非得相信呢?”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是他让你来问的?”
“是。”马格承认。
“别问这个。”女人说。
“为什么不能问?”
“别问就别问,如果我问你为什么不好好上学,跑出来干吗,你能回答吗?”
“我还真答不上来。”
“所以你也不必问了。”
“我可以猜猜吗?”
“那随你便。”
“我听队长说你喜欢原始人?”
“我大学学的是美术史专业,你知道美术史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人类史前史,人类早期的活动包括了美术活动,世界各国都先后发现这种活动,在中国就有麦积山岩画。我想,既然麦积山存在着史前人类活动的遗存,我认为这里也存在着。”
“麦积山?”马格问。
“是,那里有大量的史前岩画。”
“你在这儿也找到岩画了?”
“怎么说呢,已经有所发现,还在进一步找,保密。”
“你是为这儿而来?”
“也不单纯是,你看你又开始问了。”
“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马格说。
“什么问题?”
“你怎么一直没有——”马格朝自己肚子比划了一下。
“也是队长叫你问的吧?”
“是。不过,我也想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要告诉他,你得保证。”
“我答应了队长,我会告诉他。”马格。
女人稍事沉思;“好吧,你随便吧。其实你应想象的出,我当然不能在这里生育,我已经付出应有的代价,如果再生育那可就麻烦大了。我有我的措施,你知道有一种金属环的东西,放入体内会使妇女安然无恙,不会再有新的生命出现。”
“你真够可怕的,队长日盼夜想有个孩子。你应该告诉他,别在折磨他了,要不你就尽快离这里。我总觉得你这样做有点儿伤天害理。”
“但我给了他能给的一切,他要求得太多了。”
“生儿育女是他的权利。”
“可我们并非夫妻,不是夫妻你明白吗?”
“原始人不也生孩子,要不然怎么会有我们?”
“我已经做得很彻底,但还不会彻底到在这儿繁殖后代的地步。”
“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为什么?”
马格笑了,说:“我就是觉得你应该离开,你这样不好。”
“等你当了队长吧,那时你再叫我离开不迟。”
“我当了队长?”马格惊讶地看着女人。
“你会有这一天。”女人**而邪恶地说。
马格不寒而栗。他感到恐惧,因为读到了女人眼里的某种东西。
那是不可抗拒的点击心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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