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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果丹抱病参加局里的例会,马格骑车到了镇上的百货商场,买了水自来水管、喷头、水龙头,弯头,角铁,镙司、小型太阳能锡盘,就地进行了粗加工,然后他到了农贸市场。经过讨价还价,从一个四川人的摊上买了一只不算大的汽油桶,摊主帮他绑在车上,服务热情周到,马格满载而归。
果丹已经回来,出诊的大夫刚走,果丹躺在**听见铁管和油桶的落地声,马格进屋,果丹问马格什么东西。马格问果丹听出什么东西没有,果丹说像是铁桶和水管子的声音。
“你病好了就能洗上太阳能热水浴了。”马格说。
“你要装太阳能?”
“对。”
“你会吗?”
“不会,试试。”
“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不想装?”
“你行吗?”
“东西我都买齐了。”
“真的?!花了多少钱?”
“等你洗上淋浴我们再结帐,连工带料,对半开,这是规矩,到时一起跟你算。”
“你一个人就能装?”
“实在需要时我得反雇用你一下,我会给你一份工钱。对了,你现在最好就帮我个忙,我需要一些工具,搬子,钳子,钢锯,锉刀,最主要的是要有一个电钻,你能想办法搞到吗?要不就得去买。”
“谁那儿会有这些东西?”
“司机那儿一般有,问问你们这儿的司机。”
“现在就要吗?”
“你要是能动,就去一下,我跟你去。”
果丹下了床,披了件风衣,带马格到了司机丹增加措那儿,丹增一听装太阳能来了精神,别的他都有,就是没电钻,丹增说他可以搞到,回头送过来。
马格有了工具,下午就开练了。果丹今天好些了,中午吃了一碗面,下午还有些低烧,不过感觉好多了。她看着马格叮叮当当的劳动,那种熟练和入迷劲儿还真像个地道的师傅。果丹帮不上什么忙,眼看天黑前支架就做好了。尽管马格谈到过他劳动的经历,干过各种活儿,但在果丹眼里马格始终没形成过一个劳动者的形象,今天她看到了,不仅看到了现在,从他的熟练程度还看到了过去他干活的身影。果丹没进过工厂,对工人的劳动是陌生的,现在看到马格劳动感到十分新奇,她对劳动有一种说不出的尊敬。好几次她站在门口叫道:
“马师傅,歇歇吧,喝口水?”
马格就说:“不累不累,这算什么。我敢打赌,你这是样板工程,只要你一洗上淋浴,瞧着吧,我在卡兰就有事干了,到时我还得收徒弟呢?”
“还真是,马格,活儿要多了你可以成立个包工队!”
“你以为。”马格十分得意。
果丹因为激动咳了起来,赶快回屋里喝水。
饭后马格要继续干,果丹说:“别干了,明天再干吧,那么急干什么。”
马格说:“你不知道,干活儿的人都有个毛病,想一气干完了。”
果丹说:“晚上吵人,明天再说吧。”
晚上无事,果丹依在**,把一本她没看完的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递给马格,说:“我眼睛眨,你读我听,你顺便也看点正经八百的书。”
马格说:“白天我给你干活儿,晚上还给你念书,你行呀,赶上周扒皮了。”
果丹说:“我不是嗓子疼吗,要不我就给你念了,行,我先念一会儿。”
马格说:“我念,但我得有个条件。你躺在**舒舒服服,让我坐床下,你给我腾点儿地方行吗?我也累了一天了。”
果丹犹豫,“真烦。”她说,向里挪了挪,马格上了床,同果丹一起靠在床头上。马格问端着书。“从哪儿念?”马格问。果丹翻到她看的地方,马格念起来,开始有些不知所云,后来发现挺有意思,忽然马格声音高起来:
她走进浴室,穿上睡衣,在托马斯身边躺下来。他睡着了。她俯下身子去吻他,察觉他头发里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又吸了口气,结果还是一样。她像一条狗上下嗅了个遍才确定异物是什么,一种女人下体的气味儿。
“下体的气味儿?”马格重复了一下,耸耸鼻子。
“行了,你烦不烦呀,快念。”
“我觉得这本书有点黄。”
“你念不念了?”
马格继续念起来,不再中断。这是一本奇妙的小说,非常坦率。外面起风了,风刮得窗棂沙沙响。果丹向上拉了拉毛毯,屋里除了原来马格喉音很重的声音,又加上了阵阵风声。果丹听着两种声音,辨别着它们的不同,风声像大提琴的蜂鸣,舒缓,时高时低,马格的声音有种特别的东西。书的内容已无关紧要,这种时刻,在海拨四千米的西藏无人区的边缘上,一个男人用笨拙的声音给病中的她读米兰。昆德拉,这个男人并非她的情人、丈夫,而是一个比她小八岁的男人,他要求同她靠在一起,这一切是如此的奇妙,有点超现实的味道。她喜欢他,就像喜欢达利的画,达利把幻想植入了现实,超越了现实,她也一样,她与马格此刻的空间比例无疑构成了一幅超现实的绘画。她更愿把他看作一个孩子,虽然他的见识并不比她少,甚至更多一些。当然,在精神上她显然又比他意识到的多,大量的阅读构成了她的远方,同时也构成了她的虚无。
阳光四射,马格戴着果丹的太阳镜,在房顶上叮叮当当。太阳镜架在马格鼻梁上,是果丹的主意,马格的样子十分可笑。他在安装铁桶的支架,司机丹增一早就送来了电钻,马格电钻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前后排房的四邻,整个文化局都能听到这里的钻声。人们纷纷推开房门,翅首张望,不知果丹这儿在干什么。
黄明远与果丹住一排房,昨天他就发现了马格推了一自行车管子铁桶太阳能锡盘之类的东西进来,不知道马格要干什么,现在蜂钻惊动了他。文化局还从没出现过这么尖厉的声音。人们三三俩俩出来,神色严峻,果丹太过分了,闺屋藏盗不说,还要大张旗鼓过日子?局里是不是也应该管管了?成岩怎么这么窝囊废,就没点儿表示?这不像成岩的性格。他们又没结果,他又有什么办法。也有人从现实角度出发,这家伙儿会装太阳能热水器倒不错,回头我也雇他装一个,那可解决大问题了。
这家伙你别说有点儿绝的,能把果丹迷住不是简单人物;瞧着吧,这回他在文化局有事干了,我得看看他装得怎么样,不成我也来一个。你过去看看,你们平常关系不错,干嘛非为了成岩,这年头谁为谁呀。
果丹当然不知道人们具体议论什么,但她知道电钻声意味什么。自从她收留了马格她与人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最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发生了,人们感到吃惊、意外,愤愤不平。不仅如此,她大胆的举动灯光般照亮了人们日常单调、乏味的生活,它受到果丹的挑战,人们的道德水准突然一下空前提高了。没人再到她这里串门,但她这里却成了人们高度关注和议论的焦点。总之人们的生活有了内容,成岩的房间门庭若市,直到他有一次愤怒地赶走了前来打抱不平的人。人们过于亢奋了,亢奋得有点不正常,显示出某种复杂阴暗的心理满足。也没有再敢向成岩提及此事。热水器的安装、钻声的尖啸一方面让人们更加愤怒,一方面也使像孙雨梅这样的人走过来,主动和果丹打招呼。
果丹正站阳光下给马格当下手,看见了孙雨梅非向她走来,果丹多少有些意外。这是许多天来除成岩和黄明远看过她一次,第一个人到她这里来的人。孙雨梅,来自江苏一个小城的姑娘,身材姣小,长了一脸雀斑,嘴很碎,在民俗报当编辑,平时常到果丹这儿来。孙雨梅话多,表情像麻雀一样跳来跳去,嘘寒问暖,大惊小怪地夸奖你,绕了许多弯子才转到正题上,问果丹是不是在装太阳能热水器,装一套费不费事,得需要多少钱?多少我果丹她还真说不上来。孙雨梅开始夸奖马格能干,比这儿的人强多了。“完了能让他帮我装一个吗?”孙雨梅无比亲切地说。这时一个镙司刚好从房顶滚落下来,队些砸在孙雨梅头上。果丹捡起来,扔给了马格,对马格说:“这是我们这儿小孙,小孙也想装一个。”孙雨梅本笑脸相迎,称马格“马师傅”,问这问那,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主要是一个钱字,马格说:“您看我这儿正忙着,完了您跟我一块上街买去行不行?”孙雨梅高兴得答应跳了,就怕以格买材料时黑她一道。
马格一整天都在房顶和顶棚里,这是两个人干的活,他那么大个子一会儿房顶,一会儿顶棚里,搬着梯子屋里屋外跑。固定注水桶的支架是整个工程关键,防风,还不能让房顶漏了。这天下来马格真觉得累了,他缺个帮手,你能让果丹钻顶棚或上到房顶吗?果丹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比如递个什么东西,东西掉了给扔上去,而且还老扔不准,不过也算帮了大忙,不然马格不得下来。
马格日以继夜,一定要明天让果丹洗上太阳能浴。明天是卡兰群艺馆落成典礼的日子,晚上举行盛大舞会,果丹是不能不参加的,她是卡兰舞会的发起人之一。晚饭后马格不停果丹劝阻,开始夜战,屋顶上焊接的蓝光照耀了卡兰的夜空,文化局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感受了耀眼的强光。
太阳能的安装,使高原的太阳有了新的意义。藏北日照充足,晒了一天的水到了晚上温暖如同在夜晚的阳光中。浴室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浴室,打开龙头,温暖的水如阳光的水用之不竭,源源不断,果丹仰着脸让水流通过周身,甚至感觉已进入体内。和这里的地热温泉还有所不同,温泉不富含阳光,与人们日常的时间无关,而太阳能浴像魔术一样收集了白天的阳光,在夜晚供人使用,它是白天对夜晚诗意的表达。这样的沐浴,足以使白天一个疲惫的女人在晚上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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