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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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骨子回到家乡,检讨革命失败的原因:无武器,无枪。于是私制土火枪,试验多次,简直成了一个有突出贡献的发明家。

尤骨子想他外出革命的这些日子,尽管干出了许许多多难以记述的值得歌颂值得铭刻的永垂不朽的革命事迹,但结局总是失败、败北,不尽人意,不是挨一顿打,就是被大款们撵得落荒而逃,简直就像猎人追打的野兔,这搞得本末倒置了嘛。他想这次在回乡的途中,更加惨重和不可弥补的损失是失去了一位忠心耿耿的久经考验的战士,一个同性伴侣,一个当今革命组织者、发起者的可爱的随从。他惟一感到安慰的是那群洗衣少女和少妇,她们无条件支持他和他所进行的革命,不但给他洗了军装,而且还把她们柔滑、嫩雅的体香留在了军装上,使瘦骨伶仃的他氤氲在一团郁馨的香气之中,时时刻刻感受到她们的雌性的力量。尽管是他经过努力,强迫她们洗的,但这次行动无疑收获的是胜利的果实。如花似锦的少女们不但未向他投掷石头,更没有追打他,在他过河的时候,她们还齐声祝愿他革命马到成功呢。其中的一位少妇还情意绵绵地叮嘱他说,将来革命成功了,打下了江山,为了王,可不要忘恩负义,忘了在冶峪河边还有几位纯情的少妇在等着他。这也许是那些乖觉的少妇们的戏言,但却倍给他心灵以温馨、以慰藉,使他激动,使他发热,使他变走路为跑步,精神抖擞,快马加鞭。

家中诸事都不顺心,他的母亲仍然躺在炕上,吃得少,喝得更少,一门心思想念她的亡夫。家中由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照顾母亲,并操持家务和家政。尤骨子虽然是他们的四哥,可也不必再负起这些恼火的沉重的责任了。恰恰相反,他的大脑里常常出现河边那群少女的风景。他想他不能再想这样的美事了,这是必须警惕的呀。他要好好想想失败的原因,要做深刻的检讨,严厉的自我批评,决不能对自己的错误姑息养奸。他坐在篱笆边,扪心自问革命不见成效的原因所在,根本的问题在哪里。他看着院子前面明晃晃的田野,更加坚定了他所许下的宏愿毒誓,只是挨打导致身体受伤使他的情绪有所低沉。革命不能空手赤拳!他突然猛地喊起来“对,革命不能赤手空拳!”他──尤骨子——到镇上去的时候,既忘了带菜刀,也忘了带鳖叉、镢头,更忘了带旗帜,仅仅穿着沾满血污的军装上了街,怪不得在甘镇吃尽苦头,受尽污辱。

他回到窑中,一一检视他的武器。一定是他的弟弟把他的这些玩艺儿聚拢到了窑旮旯里。他看着那面卷起来的红布旗;他看着这一堆曾经在他的革命行动中叱咤风云、威风劲吹、光辉灿烂的革命的行头,思索起这些家伙所收获的果实可怜得仅仅是一只喂狗的盆子,一条恶狗,此外就一无所获了,实在是威力太小了,想起来就叫人丧气。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句至理名言猛然蹦出他的脑壳,使他惶惑不已。这条真理仿佛初升的太阳喷射出万道金丹使他顿时浑身通电,麻流涌激,身心震撼。是啊,我必须得有一支枪。有了枪,我才可能干出大事情来,才可能取得更大的胜利,直到取得革命的最高权力。于是,他的整个身心沉浸在了拥有一杆枪的强烈愿望之中。经过反复思索、反复论证、反复斟酌,他最终得出结论──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力更生、自己动手制造一把枪。然而,制造枪的材料、工具和技术几乎等于零,但他并不灰心气馁。许多的革命行动在这样的时代,在这样艰苦的大背景下不是都开展了嘛,不是打死了尤大款的千元人民币购置的狼狗了嘛,那么搞一杆枪,不,制造一杆枪他认为是不成问题的。要制造枪,就得有钢管,最好是无缝钢管──这是第一步。他突然看见了家中那辆烧火棍一样黑的破自行车。这辆自行车,他上中学时常常骑,如今搁置在拐窑里浑身落满了尘土。他仔细打量这辆自行车,端详的结果使他发现它的横梁截短了正好可以做上等的枪筒。然后把截下来的枪管安在木把上就是一把现成的漂亮的手枪了。他兴奋异常,立即整个儿投入了制造枪支的高难度的技术性工作之中;他试验了一次又一次,不成功了又重来;他的劲头,他的心境,他的痴迷的程度,绝对不啻于一个优秀的科学家投入科学发明、科学创造的另一种上帝的世界的情形。如今的尤骨子,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会以为他是一名杰出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工匠,一个天才的发明家,武器制造专家,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家。第一件任务是把钢管从自行车上截下来,这是一件艰难、繁重的工作。好在尤骨子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自有办法。他掏出钢锯,专心致志地锯车梁。他大约花了半天的功夫把枪管从车梁上锯了下来。等到他的妹妹回家发现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所以也就无人发作。现在家中的人都让着他几分。虽然曾经带他看过精神病医生,可医生认为他只是仅仅生错了时代。这就是他的病。尤骨子把枪管别在腰间,正在忙活枪把的制造工作。制造枪把,他仍然使用钢锯。这样,比起锯钢管就容易到天上去了。钢锯条锯在木头上宛如头发丝切豆腐。他把枪管固定在枪把上,他用几条橡皮筋作弹簧,橡皮筋后头带一个粗铁丝制成的枪栓去撞击枪管后面那个小窟窿眼儿作为引火。小窟窿内一般填入一星黄色炸药,或者一些从火柴头上刮下来的黄磷粉,然后把火药和钢丸从枪管前面填进去,再用枪条捅瓷实。

他制造的枪是这样的:钢管固定在木头上,六条橡皮筋双折后做弹簧,一根粗铁丝当撞针,击铁是一截自行车链条的链扣将辐条帽砸进去──这太难以解释了,因为太复杂了。你们小时候见过山村孩子玩的那种打火柴头的

“链子枪”吗?如果见过或者玩过,那你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黑火药、黄色炸药、钢丸和铁砂在单龙山地区的村庄里非常普遍,大多数农民、猎户都自己制作。尤骨子的父亲活着的时候,非常爱好玩弄土枪,自从有一年枪管爆炸,崩了他的手和胳膊、胸膛和脸,他就再也不碰它了。但窑洞深处,墙犄角上至今还挂着那时候挂上去的

“药葫芦”。

“药葫芦”里,火药、黄色炸药、铁砂丸,什么都有。有人可能要问尤骨子为什么不制造一杆长筒土枪,那样枪的威力就会大得多。尤骨子自有他的道理。

他制造的这把短式土火枪,他美其名曰手枪的家伙,是为了能够别在腰间。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军装,脚上穿着草鞋,头上戴着红星八角帽,腰间系一根正宗的牛筋皮带,再歪插上一支自制的手枪,不但威风凛凛,神气十足,使他脸上洋溢着憋不往的革命者的笑容,耀武扬威,意气风发,气派极了,而且还可以表达他的特殊的身份。他是当今革命运动的天然领袖,是首倡者,发动者,先驱,先锋,而那些背长枪的人历来都是兵,是小卒。

尤骨子把土制火枪填上火药和铁丸,用铁条捅实在了,然后给击铁下的小洞眼里刮了些火柴头,用手按实,把击铁放下去压往炸药,以免其脱落。一切就绪之后,他把自制手枪歪别在腰间,大步向田野走去了。

尤骨子有了里面出政权的枪,决意要踏上尤今潮的太太、少奶奶、小姐的象牙床滚一滚,闹出许多笑话。

如今,尤骨子有了威风八面的枪,他想他的革命应该更上一层楼了。吸取前几次革命的经验和教训,这次他悄然穿过村庄,潜到尤今潮家后院。尤今潮的狼狗已被他革了命,他的行动无论是村人还是尤今潮都没有察觉。他扒在窗沿上,望见尤今潮的太太和女儿正在明亮的灯光下脱衣服。天已经黑了,她们正要上炕睡觉。他听见尤今潮的太太说“今晚我心里怎么一点也不踏实,尤骨子那疯子会不会再来骚扰?听说他在制造火枪。”

尤今潮的女儿说“咱们村出了个尤骨子,可够受的。妈,窗外好像有响声。”

屋里静了一会。

尤今潮的太太说“可能是风。”

尤骨子把头缩下来,心想:这娘们俩居然在夜晚、在阴暗的角落肆无忌惮地议论我,不过这很能说明问题,不是从反面证明了革命的威力。对了,一定要造成一个恐怖时期,要人人栗栗自危,这样才能形成革命的大气候、大风景。他踅到楼前,在门外侧耳倾听。

“妈妈,我总感到屋外有人。”

“你在炕上躺好,我去看一下。”

尤骨子心情异常兴奋,心想:真是天成我的好事。他的心跳在加速,当门刚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尤骨子猛然跳进门去。他迅速拔出手枪,叫道“不许动,别出声!”

但在他突然闯入的那一瞬间,尤今潮的太太和女儿还是都惊恐地叫了一声。尤今潮的太太只戴着乳罩、穿着裤衩站在地上,而尤今潮的女儿连忙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命令道“从被子里出来,出来!”

被子里那团东西好像老鼠一样往更深处缩,尤骨子生气了,说“你再往里钻,我可要开枪了。”他用枪比划了一下。

尤今潮的太太说“喜儿,你出来。”

尤今潮的女儿从被子里爬出来了。她吓得浑身哆嗦。她乳罩都没有戴,只穿了件睡裤。她的小**好像苹果那么大,也像高原上的苹果那么充满迷幻的色彩。尤骨子对于这些**的肉:大腿、**和肚皮是不感兴趣的,他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们的炕。这是一座土炕,和他家的炕没有什么区别。当了大款了,怎么还睡炕?为什么不买张象牙床?他心里非常不满意。他把她俩推到墙边,说“你们别动,老实点。”

这时,他把短式火药土手枪歪别到腰间,迈开步子,奔到炕边,顺势向上一滚;滚到了炕里边,紧接着又翻滚回来,站在了地上。紧接着,他又向炕上滚去。这种把戏使这母女俩忘记了寒冷和恐怖,不知尤骨子在搞什么鬼名堂。

门大开着,灯光照在院子里,终于引起了尤今潮的注意。他下楼,走进屋来,看到尤骨子在炕上打滚,滚来滚去,滚得不亦乐乎,而他的太太和女儿竟然光袒着身子在炕下观赏。他愣了几秒钟,顺手绰起了板凳。

尤骨子滚了又滚,此时他滚够了,过足了瘾,站在地上这才发现观众中又多了一个人。尤今潮拿着板凳,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他用手抹了抹头上的汗,说“尤大款,你今天表现得很好。今天我革命的任务是在你老婆太太的象牙**滚一滚,并没有计划革你的命,所以我的枪也就不用再拔出来了。让开,我要凯旋而归了。”

他一点都不畏惧尤今潮手中的板凳,他把他往一边拨了一下,迈出了门。在灯光中,他就像一条浮出水面的鱼或逸出山林的野兽一样显现了几秒钟,接着隐没到了深沉的夜色里。

尤骨子走后,尤今潮看着他的女儿和太太,她们的情绪异常地激动和兴奋;看着被尤骨子滚得凌乱不堪的炕,他觉得这炕仿佛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或者是他的老婆或者是他的女儿,或者两者都是,全被尤骨子糟蹋得一团糟了。他很气愤,但心想尤骨子是个疯子,他疯了,却偏偏和他过不去,这使他感到心焦气憋,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脑壳,不知下次这个疯子还会来搞什么鬼花样。他像驴一样在炕上打滚,难道是在发泄他的骚疯?怎么没有像驴那样嚎叫?虽然尤骨子年龄也不小了,却未有妻室,没有云雨经验,所以不对女人的肉体感兴趣,因而妻子和女儿能够幸免他的**──这是尤今潮思索出来的结论。说来让人好笑,荒唐,他只在你妻子和女儿的炕上滚了一滚,虽然你的妻子和女儿脱得精光,即使他是一个正常人,这到底犯罪了没有?即使犯罪了,可能也是拘留十天半个月的小罪,真他妈的倒霉死了。

尤今潮今晚从甘镇回来时带回来了一个暗妾,打算与她过夜。现在,在灯光下,他看着妻子皙白的肉体,心中渐渐有了情欲。他叫女儿到楼上去睡。女儿走后,他把老婆搂到怀里,感到她浑身柔软而富有弹性,许久没有接触老点的女人了,她的衰老与肥胖、臃肿倒给他了另一种新鲜的刺激。但他的**久久勃不起来,他的老婆给他揉了又揉,搓了又搓,那东西好像冬眠的虾蟆终于蹦跳起来了。他和他的老婆云雨了一场之后,由于翌日还要到城里谈生意,在入睡前,他嘱咐老婆赶明去把她的三弟叫来看家。她三弟是个有名的地痞,对付尤骨子是不成问题的。

尤骨子非常满意,他安全顺利、迅速快捷地完成了在大款们的少奶奶、小姐的象牙床(单龙山一带没有床,即令有也是木头的,只好在炕上瞎凑合了)上滚一滚的革命任务。他在夜色中回到家里,在煤油灯发黄的灯光下,拿出一个本子,那上面记录着他历次革命的成果。他把这次夜晚革命的胜利硕果记录在案,于是把这个秘密文件再次藏到炕旁边一个深深的老鼠洞内,然后用土坷垃把洞严严实实地堵上。他放心地睡下,恬然进入了梦乡。

不是太阳的光芒,也不是鸟雀的啁啾,更不是他的妹妹或弟弟唤醒了他,而是他自己终于睡醒了。经过这一夜酣然的睡眠,最近一个时期所有的辛劳和疲惫烟消云散,都逃得无影无踪了,他的精神更加焕发,体力大增。他想起了河边的洗衣妇,夜晚灯光下尤今潮的太太和女儿的美丽丰腴、白皙诱人的肉体,他的心痒痒的。这些日子忙于出外革命,荒疏了革命史实和知识的学习,这使他遗憾万分。他腾箱倒柜,翻腾出了一大堆书,在那里边挑了一本关于女性在领袖中的神的作用的书。他翻了翻,发现每一个帝王后面都有一个女人在起作用。安东尼、凯撒、希特勒,尤其是拿破仑。他想他的大业之所以迟迟没有进展,至今还没有成功,原因是什么呢?根本的原因是缺乏一个优秀的女人──这个女人仿佛是神明在人间的化身,是成大业者的保护神,有了她,成大业者血雨腥风,刀风枪雨,枪林弹雨,上刀山,下火海,水煮油烹,石砸棒击,车碾轮轧,出生入死,皆可以安然无恙,毳毛无损。他把书捧在手中,为他找到了革命没有成功的根本原因而庆幸。他在心中琢磨着哪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是他的保护神。三十多年来,他记忆中的女人像放电影一样从他的脑际滑翔而过,没有哪个是特别突出的。他再次想起了河边的洗衣少妇,那是些外村的女子,一个都不认识,可能不行;尤今潮的太太和女儿虽然个个长得白皙软胖,富有魅力,然而这似乎不合规格。大款的太太、女儿能够保护革命者大难不死吗?可是,也难说。地主、大款的太太、小姐也能蜕化变质、脱胎换骨,成长为一个顽强的革命战士。但是他想尤今潮的太太太太太气,他的女儿太女儿气,太小,太嫩,活脱脱一个小屁孩。他搜索枯肠,左思右想,突然想起了村中尤句条的妹妹。这个姑娘,一是穷人家的小姐;二是年龄也合适,大他一岁,而且还未婚,是个正正经经的处女。他想起尤句条的妹妹名叫皙妹,在她三十七年的生涯中,在她身上发生了许多动人的故事。前些年曾经来了一些人贩子,那是天津、河北一带来买媳妇的。有个标致的青年看上了皙妹,向她哥讨价还价,最后以三千人民币拍板。小伙子一手交钱,一手提货,把人领出了大穴村。两个月后,皙妹被退回来了。皙妹是被那个小伙子和他的两个哥哥一起送回村庄的。他们要退货,说是他们买回去以后,是他们的二哥发现的皙妹是个石女,用不成;而他们的大哥根本就没有发现,还说他美美地和她睡了一觉,一下子解了三十年的馋,过了三十年的瘾。尤句条自打他父母逝世就和他妹妹相依为命,成长成人,可对于妹妹是石女一事一丁点儿也不知情。他的妹妹长得如花似玉,玲珑剔透,尤其脸蛋儿长得邪俊,当时他们出三千元彩礼,他还觉得有些亏,因为他听说有些家都出到五千元了。怎么会是个石女呢?

尤句条说“你们是想占便宜是不是?人被你们娶走已经几个月了,我妹妹走时可是黄花闺女,如今成什么样了你们心里最清楚。不过,你们不要人可以,钱一分钱也不能退,这几个月咋说也值三千吧?”

小伙子说“你妹妹走时是啥样,现在还依然是啥样,谁连她的一根毛都没动。”

“鬼才相信!她不是结了婚么?”

“是结了婚……”

这期间皙妹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反而对他们的争吵听得入了迷,好像小女孩一样在听童话故事。

“结了婚还能是原来的人吗?”

“你这人咋不灵醒?你妹妹是二尾子。”

“你妈才是二尾子呢!”尤句条给了那小伙子一耳光。

“唉,你这人咋还打人?你?”

“我还要亲手掐死你哩!谁是二尾子?”

“你不知道?你别蒙我们了!我们娶个老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是把一辈子的积蓄全拿出来了。我们那儿有的女人还跑了,有的家庭就用铁链把那逮回来的女人拴住,有的把腿杆骨打断,有的把脚筋挑了,都是防止她们逃跑。你妹妹长得如此俊俏,要是能使唤,我们还怕她跑了呢。你妹妹确实是个──”

他们的话虽然粗鲁野蛮,但从这些粗野灭裂的话中,尤句条终于领悟了真情实况。听说这些家伙一般都是一家兄弟两三个共同买一个媳妇,有好些女人受不了都逃了出去;但也有一些女人很愿意嫁到那一带;几个男人供养一个女人,她好像成了皇帝,那些男人倒成了妃子侍候她。他想他们把她退回来了,也许是个好事情。可难场的是他已经把三千元钱花了,他说了亲,两千元送了彩礼,剩下的购置了一些用具。他讷讷地说“当初你们并没有说要退婚,我把钱也用了,反正现在没钱了,你们还是把人领走吧。”他的话里充满了乞求。

“骗子!你用你这二尾子石头妹妹骗钱!你非交出钱不可,不然……”

三个壮汉攥紧了拳头,连蹦带跳,跃跃欲试。大穴村的人看见皙妹回来了,而且还领了三个男人,以为买媳妇的又来了,后来看见他们在尤句条的院子闹腾,便围拢过来看。那三个壮汉不敢轻易动手了。

尤句条近乎哀求地说“你们还是把我的妹妹领回去吧,她已经是你们家的人了,如今你们把她退回来,她以后可咋活人?”

“管她哩,她啥用都没有,连一个洞洞都没有,还是个啥女人?你交钱吧。”

尤句条实在为难,家里没有一分钱,既然不给钱,那三个壮汉便不走,他们就住在他家中,天天闹,后来尤句条定婚的那家人终于耳闻了,不仅知道退婚这件事,而且还知道了皙妹是个二尾子,这可是单龙山一带男婚女嫁最忌讳的。他们二话没说就把二千元钱彩礼退了,解除了与尤句条的婚约。他把钱给了天津来的仨兄弟,他们也就不再计较,折了一千元就算买了一个教训,一个见识。他们计划在单龙山附近用两千元买一个便宜货,只要有个洞眼,脸上即使长满疤瘌,长得跟母猪一样丑也不在乎,千万别是皙妹这样的中看不中用的就行。

这就是有关皙妹的故事,发生在她妙龄青春的岁月。尤骨子决定要皙妹做他的保护神,与他一起南下口镇进行革命。

这天早晨,在红彤彤的太阳光下,尤骨子踩着自己又长又大的影子走向尤句条家。他想起上次把尤大款的狼狗打死后曾给他分过革命的红利。他打算先到他家窑背后山坡上的树下面看看。如果他暗地里接受了狗肉,说明他已经得到了革命的实惠,私下已转向革命,同情革命,支持革命了。

他踅摸到尤句条家窑背后,爬上山坡,来到树下,看见曾经用土坷垃压着的树叶已经无影无踪;狗肉业已发臭;有几个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叫着。这使他发热、欢喜的心情凉了一半,他感到很难受,心里极不舒服。不过,他重新迅速打起精神,重整旗鼓,他想尤句条不会无理取闹的,对他所进行的伟大事业不会加以阻抗的。皙妹已经是老姑娘了,假如再不嫁出去,势必腌酸在他家的腌菜缸里,难道忍心看着她生霉长蛆吗?他想他尤骨子长得并不算难看,高大魁梧,剽悍潇洒,风度翩翩,如今已经成了革命的发动者,王国的开创者,领袖人物,在这种明显的情况下,还有哪个姑娘不衷情,还有哪个处女不怀春,就更不用说她皙妹了。她毕竟是个二尾子石头女嘛,况且还是个老玫瑰,年龄比他还大。如果不是为了革命的辉煌事业,为了未来的锦绣前程着想,皙妹,我,尤骨子也嫌你无洞洞眼呢。现在,关键是情况恰恰来了个倒悬,本末倒置了,无洞正是他严格要求的条件和需要,这样就绝对不会烧毁、浇灭他打江山、闯天下的**,也绝不会陷他于**乐之坑不能自拔,忘了革命的重任在肩,路途遥远。这样的话就对他所进行的革命好处万万,有亿利而无一害。他想他绝不会因为腰膝酸软、筋疲髓空,从而成了一个空心萝卜,在紧急情况下需要突围时由于力量不支而被活捉,给他的革命大业造成一失足而成千古恨的不可弥补的损失。

尤骨子从窑背山坡上下来,来到尤句条家的篱笆边。院子里不见尤句条的踪影;皙妹正在核桃树下晒暖暖。他由于想得过多,突然面对皙妹几乎失去了求爱的勇气。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女人面前惊慌。他心乱如麻,他搞不清这是一种什么变化,他不敢相信这就是爱情,他居然在眨眼之间爱上了皙妹。实际上,他从心里是不愿发生这样的感情的。他的革命的钢铁意志哪里去了?他在扪心自问。

他站在篱笆外,对着坐在核桃树下的皙妹的背影看了很久。他一方面害怕皙妹猛不丁回头发现他,一方面又盼望着她回过头来。他感到气憋心跳,连喊她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咽了无数口唾沫;他没有吐出去,害怕产生声音。但在这种提心吊胆的僵持状态中,时间太久了,他感到非常恼火。他有点憎恨自己了,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地懦弱无能,连一个女人都不敢征服。由于愤恨,他突然产生了勇气。他朝篱笆内猛地吐了一口痰,清了清嗓子,叫道“皙妹,皙妹──”

皙妹听见有人喊她,回过头来。一看是尤骨子,她开始有点惊慌。这些日子以来,尤骨子的事迹闹得满村满乡都是风雨。

她问道“你,你要干啥?”她想反正她是个石女,他还能把她怎么样,天津那兄弟仨在她妙龄华年时都不敢要她,而今她已人老珠黄,他,即使是个疯子又能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

尤骨子再次叫道“皙妹,你过来。”

皙妹在核桃树下坐久了,屁股发麻,正想起身转悠转悠,活动活动身体。但是,他既然先行一步叫她,那就是男人的意思,必须进行违拗,她偏不起来。她说“骨子,还是你过来吧。我可不愿起来。”

“皙妹,还是你从核桃树下走过来,站在篱笆里边,我站在篱笆外边,这样咱俩隔着篱笆谈话才像回事。”

“像回事儿?像什么事儿?你过来站在核桃树下,我坐在核桃树下,我们俩在核桃树下谈话不是更像回事嘛。”

尤骨子咽了口口水,顺手按了按腰间别的自制的短式土火枪。站在篱笆外面,勾引核桃树下的石头女,他想这个场面还是比较精彩的,一定要回去写入他的革命志。他笑了一下。尽管他使尽浑身的解数,苦口婆心地反复申说在篱笆内外进行谈话的重要性也未能把皙妹说动弹,他微微感到有些沮丧。他跳过篱笆,走到核桃树下,仰头看了看树冠。树枝间隙露出青蓝色的明净的天空。然后,他看着皙妹说“皙妹,我建议你还是起来,站在篱笆内里,我嘛,跳过篱笆站在外里,不,外面,这样我们隔篱而谈,好吗?”

“谈什么呀,还非要隔着篱笆谈?你这人可真有点与众不同。”

“是不同凡响。”他笑了笑。

她对他的夸奖,使他顿时飘飘然了。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去按了按手枪,接着又把腰间的皮带紧了紧,然后再次按了一下手枪。他挺直腰板,昂起头,做出一副雄赳赳的架势。

“皙妹,你真是有眼无珠,不,不,不,不对,是独具慧眼,我说错了,对不起呀。你是独具只眼,在我们大穴村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么,皙妹,你就照我吩咐做吧。”

“好。你到底要谈啥么?”

“反正不是谈情说爱,你放心。”他眼睛一挤,一笑。皙妹终于妥协了,她站起来,身材婀娜、苗条,显出纤细的腰窍,肥阔的臀部,黑黑的秀发,虽然年近四十,却具有二十几岁少妇的**与性感。尤骨子想别看是个石头女人,缺了个洞儿,若不是如此,她可是大穴村百里挑一的俊美人儿,即使这样,她的价值也是全大穴村无与伦比的。

皙妹款款向篱笆走着。尤骨子奔跑到篱笆边,跳了过去。也许用力时把皮带挣松了,他又一次紧紧皮带,接着按了按歪别的自制手枪。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款款来到的皙妹,恍惚之间,她仿佛月宫里的嫦娥。他看她已经走到跟前了,他又紧紧皮带,按按手枪。

皙妹说“骨子,你为什么老是把皮带紧了又紧,把枪按了又按?是你自己造的?”

“这个,这个,这个已经习惯了。革命者要时刻牢记你是一个革命者。”

“噢,骨子,你还在革命?”

“当然。革命刚刚开始,可不能因为什么风吹草动,一点点困难、挫折就半途而废,中途夭折。皙妹啊,不瞒你说,我今天就是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进行革命的。”

“邀请我?我一个女人能干什么?”皙妹心里有点想笑,但没敢笑出来。

“可不能这样看问题。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可是至理名言。我和你隔篱而谈就是为了谈这件重要的事的。我和你扮作夫妻,南下口镇搞革命,你愿意吧?”

“我太愿意了。不过,为什么要假扮夫妻,我们来真个的不行吗?”皙妹开这样的玩笑是经常的。

“你说得太好了。皙妹,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皙妹,”尤骨子突然跪在了篱笆下,庄严郑重地说“皙妹,我要和你结婚。”

他的这一举动把皙妹吓了一跳,后来她禁不住笑了起来,

“骨子,你可真有一套。这一定是从电影里学来的。学来的又怎么了?”她自我诘问道,

“咱们大穴村的男人可没有一个敢像你尤骨子这样跪女人脚下的。骨子,你说要跟我结婚,你咋不说要跟我睡觉呢?”

他没有想到皙妹竟然如此开通、泼辣、新潮、先锋派。他连忙说“皙妹,我要跟你睡觉。”

皙妹笑得更好看了,简直像一朵花。

“骨子,这当然可以。不过,现在是大白天,太阳正晒得猛哩。你来就是为了这事?”

“还有,事情还多着哩,重要,头等重要的事情还没说呢。首先是征得你的同意,作我的夫人,明说了吧,也就是我的保护神,我的女神,然后和我一起南下口镇进行革命。拿破仑南下意大利进行革命时就带着约瑟芬,有了约瑟芬,拿破仑一帆风顺,革命节节胜利,我有了你──皙妹——南下革命也会节节胜利,处处凯旋。”

“骨子,看不出来呀,没想到你还懂得这么多。我可不是约瑟芬,我是尤皙妹。”

“你当然是尤皙妹。我不过是拿你跟约瑟芬作比喻,你将是中国的约瑟芬。”

“噢,也好,没啥,你把我叫中国的约瑟芬,我也同样高兴,叫我皙妹我也高兴。你说南下口镇革命?看你,怎么还跪着,赶快起来。”皙妹伸手探过篱笆想把尤骨子拉起来,他趁机吻开了她的手,她吓得一跳,

“骨子,你怎么跟狗一样,咬我的手?”她把手抽开,瞪大眼睛看着他。

“皙妹,”他急忙解释道,

“皙妹,你误会了。我是吻你的手。”

“闻我的手,看有气味没有?”

“不是,是吻,你懂吗?是亲热,爱的意思。”

“噢,你还有这一套,要和我的手亲热一番?”

“看你说的,亲热你的手,还不是亲热你本人。”

“你现在起来吧。”

“不,我要你拉我。”

皙妹像刚才那样俯身、手伸过篱笆拽他。她没有料到他突然抓住她的头,亲她的嘴唇。这异性的肉的接触使皙妹浑身战抖,涌遍幸福的麻酥酥的电流。她情不自禁地哼哼着。他仍在拼命地吻吮她的嘴,用牙齿分开她的嘴唇,把舌头伸进去疯狂地搅拌。皙妹浑身注满爱情的温热,头脑陷入一种昏迷前的晕眩状态,感觉得快要憋死了,她鬼差神使地猛一合牙,咬住了尤骨子的舌头,与此同时,她瘫软在了篱笆上。他吃了一惊,忍受着舌头的疼痛,唏嘘唏嘘地出着短气,但他立即原谅了她。他把昏迷在篱笆上的她抱起来,她倏然从爱情的迷醉中清醒了,连忙站在地下,羞赧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她说“骨子,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不是下死劲吻了你嘛,我已经选定你作为我革命的保护神了,我的南下口镇革命的伴侣,这一切你也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我当然,我一万个答应。”

皙妹兀自在回味尤骨子的鹤立(又鸟)群、不同凡响的亲吻,对她来说他的亲吻无疑胜过天津仨兄弟的**所能给予她的快乐。她不再嗤笑他的荒唐和癫疯,通过与他在篱笆边的交谈、触摸和亲吻,她判断出他是个十二分正常的人。她认为他一点也不疯,甚至比一群男人加起来还要男人,大概是村里的人眼红他,不愿接受他的缘故吧。

他向她低声叙说了趁天黑夜晚偷偷潜出大穴村南下口镇进行革命的计划,并要求她绝对保密。

皙妹想了想说“骨子,这样干是不是有点像私奔?你不明媒正娶?”

他思量了一会,说“我也觉得这有点私奔的味道,不过,我们是南下革命,革命者从来不讲究形式主义、形而上学那一套,我们两心相愿,拧成一股绳,煮成一锅粥,这就是我们最牢靠,最紧密的婚姻。我们革命者不在乎那个仪式,那个纸印的结婚证书连揩屁股都不好使。”

皙妹一直在专心听着,他说完后,她皱皱眉头,说“你的话我能理解,思想上也能通过,你说得对着哩。不过,我跟我哥说不说?”

“我看你就不必通知他了。他毕竟是阵营外的人,免得泄露了天机。”

他沉默了一会。

“怎么了,咋回事?”

“这以后再跟你说吧。”

“骨子,我收拾不收拾出门的东西?”

“皙妹,这是满用不着的,我们革命者仅仅凭这张皮──招牌,行头,这武器,”他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按了按手枪,

“就可以打遍天下,吃遍天下。至于几件衣服,盘缠什么的,只要到商场、服装店去一趟,你要什么裙子呀,皮鞋呀,运动装呀,旅游鞋,不管什么时装、时髦货,化妆品呀,就会有的,会应有尽有的。你将来将成为一个震撼寰球的女革命者,我打下了江山,你就是压寨夫人,你就是皇后,我绝对不会向拿破仑先生学习的,他是我的前车之鉴。”

他悄悄出了窑门,穿过院子,走到猪圈那儿,最后回头注望了一眼,心里默念了一声“再见了。”

他绕过猪圈墙,绕过土崖,顺着高高的土坎走了一程,跳上高坡,潜行到皙妹家院子核桃树西边的篱笆下。他默默地等了一会,有个黑影轻轻地过来了。黑影走近了,他认出是皙妹。他连忙走上前去挽住她的胳膊。她提着一个包袱,沉甸甸的。这是他没有料到的,这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说“拿包袱干啥,放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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