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尤骨子回到故乡大穴村,看见场里堆积了许多许多堆麦子,场畔摞起了一座又一座新麦垛,看见村人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尤骨子心想,庸庸碌碌、鄙鄙俗俗、随波逐流、麻木迟钝的故乡大穴地人也许通通忙昏了头吧,他们怎么能够想到一个政权正在这孔阴寒的破窑洞里茁壮成长,一代君王已经稳稳当当地坐镇于此,一场狂风骤雨、火山爆发、大地地震、海洋海啸式的大革命正在此酝酿。他们不会相信他——我——尤骨子——一个曾经和他们同生同长、同吃小麦苞谷、同饮山沟泉水、同居土屋窑洞的乡党会是未来的皇帝。他们会不会也把我杀了?他们恐怕没有这个胆。
尤骨子爬上土堆,皙妹见他回来了,笑了笑。他把她拽回窑里,商议开了夜晚将要进行的一项重要活动:为他取得政权大加宣传,大造舆论。他们商议完毕以后,尤骨子在皙妹的**上顺手抓了一把,说:“赶快为晚上的革命活动作准备吧。”于是,他把记录着他的经历的小本子从墙缝里抽出来,把还未写上文字的空白页撕下来很多张,全部裁成小指头肚那么大的小纸块。然后,他在每个小纸片上写上三个或者四个蝇头小字:骨子王或尤骨子王。他想起了那个既长又奇异的梦,想起了地狱中鬼魂对他的称呼。写好以后,他把一部分装到自己兜内,把另一部分塞进皙妹的兜里。
天还很亮。他们躺下,等待天黑。
天刚刚黄昏,尤骨子就和皙妹爬上土堆,出了窑洞。皙妹的裙子撂在窑旮旯里。她与他穿过麦场的时候,许多人看着她。尤句条一直低着头。他在场边发现了一个干核桃似的小丸儿。他感到奇怪,捡起来看,看了又看,认不出是什么玩艺。用手掰了掰,也没有掰烂。既硬又韧,铁疙瘩一样。于是,他把它扔了。
尤骨子和皙妹沿着小路,来到了尤今潮的苹果园。
正值盛夏,苹果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枝儿弯弯。在刚刚升起的低悬在大穴东边山岗上的既黄又大又圆的月亮的照耀下,显得仍很青、很绿。苹果一定既酸又涩,尚不能食。他想他们并不是来偷苹果的,他们已经吃得饫饱。跨过栅栏,他们隐到了果林深处。
这个时节,尤今潮还未派强硬的人手来看管园子,被派往果园的雇工也不认真负责,只是偶尔来察看一下,谁会想到有人会对青涩的苹果感兴趣呢。
尤骨子和皙妹在果园深处,每人掏出一把小铅笔刀,抓住从树上垂挂下来的青苹果,刻个小口,挖个小洞,从兜内摸出一张小纸条,把它叠小,然后塞进去,把果皮盖上,封好。
接着去刻下一个。
直到他们把身上的小纸条全部填进了苹果的肚子,这才回去。他们又裁了一口袋小纸条,再次潜入苹果园。
皙妹在果园里干这件事的光景的确充满魅力,充满诗情画意,尤其使尤骨子精神饱满、干劲倍增。大穴村人没有对他们常常钻入苹果园一事感兴趣。所以,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他把新买的几印张的白纸裁成小指头肚大的纸片,写上尤骨子王或者骨子王,全部填进了青苹果绿苹果中。无人记数,无人能弄清他们究竟刻了多少个青苹果、绿苹果,到底裁了多少张充当舆论工具的宣传纸片。
尤骨子一想到这些纸片都将长进苹果肉里,统统随苹果销往外地,乃至外国,他就满心欢喜。因为最近一个时期,黄土高原北部一带的苹果被特区人看上了,十分走俏,导致苹果价格剧涨,非常昂贵,尤今潮飞速成了大款。他想到尤今潮的钱赚得太多了,距他这种当代穷人太远了,要不他怎么会对他怀着如此深仇大恨,坚决要对他进行革命呢。他想利用大款的苹果进行远距离的宣传,实在是太妙了,太具讽刺意味了。
他把这次活动作为重点事件记在了他的革命志上。他也许有些吹牛,但这是惟一有点凭据的资料。他是这样写的:二十世纪末的一天,革命领袖尤骨子(我)和革命领后(领袖之保护神——她),到尤今潮——当代大款——的苹果园里进行革命宣传(每个苹果都仿佛一个革命群众),共刻青苹果绿苹果一亿五百只做标语一亿零五百张……特此记录签名:革命的领导人——尤骨子时间:二十世纪末六月的一天深夜Friends,朋友们,你们也许会不相信,认为他在瞎吹胡诌。老实告诉你,我和尤骨子接触过,数量的确是他推算出来的,肯定会有误差,但出入不是很大。尤骨子嘱咐我,叫我特别提醒你们关注的是小标语的命运及其效果。他说它们在特区发挥的作用将是难以预料的。特区人民准会以为是冥冥之中的神给他们提前暗中传递的福音。将来,他决定南下时将会发现那儿早已是遍地干柴了,他只需擦一根火柴,烈火就会熊熊燃烧,革命就会成功……那种前景简直到了他不敢想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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